馮毅一把年紀了,好歹活了百多歲,但在老頭這兒一口一個小娃子,養氣功夫稍微差點的搞不好早就翻臉暴走。
但他涵養很好,甚至都有點達到唾面自干的無上境界。
彎腰撿起老頭丟的書籍,馮毅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塵,有些心疼道:“老人家,這書很珍貴的,記載了少數還是部落群居的人文風情,弄壞了恐怕找不到第二本”
“我讓你翻譯一下,你給我扯這個?信不信我用棍子抽你,還有啊,不就是一本書嘛,弄壞就弄壞,小月亮家里有的是錢,陪你就是,小氣吧啦的”,老頭用小指頭挖著耳朵不滿道。
笑了笑,馮毅看開書籍第一頁,說:“好好好,老人家別急,我給你翻譯,這第一段寫的是‘今天上山去打獵,去了五個人,獵了一頭野豬,死了一個同伴,傷了兩個,野豬很大,部落今天能吃飽一頓了’,第二段…”
張口就來,馮毅說得跟真的一樣,瞎扯的技能簡直點滿。
未曾想那老頭居然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點頭,似乎在表達原來是這么個意思。
翻譯了一二十分鐘,書頁都翻了十多頁,馮毅頓了一下道:“老人家,書中的內容大概都是這些生活瑣事,還要我繼續翻譯下去嗎?”
“當然要,我還沒聽夠呢,你是不知道,老人家我小時候家窮,飯都吃不上,如今就喜歡聽這些窮苦生活寫照,讓我能回憶起小時候的日子,人老啦,記性就不好,小時候的很多事情都忘啦”,老頭絮絮叨叨道。
馮毅耐心的聽著他嘮叨,完了說:“老人家,你若有興趣,我給你全部翻譯就是,不過我想問問,我們是不是見過?”
他這句話一出,頓時就遭了無妄之災,老頭拎起當拐棍的竹竿就給他腦門邦一棍子,瞪眼說:“小娃子你才多大,記性這么不好?當初你師父領你去我那里求學,在門前跪了三天只為見我一面的事情你忘了?當時耐心那么好,如今長本事了,讓你翻譯一下都沒耐心了?”
被這老頭敲,馮毅乖乖受著。
然而在聽了老頭的話之后,稍微回憶,眼中閃過一絲震動,當即渾身一顫道:“老人家您是…劉夫子?我記得一百多年前家師帶我去拜訪過您,只是當初學生未能入您老人家法眼,所以并未得見尊容,家師故去多年,未曾想當年的心愿如今才得以達成…”
“想起來啦,才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你就忘了,你這記性不行啊”,老頭打斷他哼哼道。
才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遠處的云景聽到這番話直接翻白眼,一百多年啊,早婚早育的人都去了五六輩了,人家忘了很奇怪么,你純粹就是想找理由敲人家一棍子。
劉夫子,嘖嘖,這老頭果然來頭很大,居然是一位神話境的夫子,難怪了,發現自己暗中觀察正常,點都不奇怪。
整個大離王朝如今還有三位夫子存在,云景未曾想‘親眼’看到了一位,縱使雙方并未真正見面,但云景還是遠遠的拱手致敬。
然而想到他那不著調的性格,云景無論如何在內心都敬畏不起來,可以說那老頭的做派直接就顛覆了云景對夫子這兩個字的認知。
夫子啊,人文表率,結果就你這樣的?
撓屁股,掏鼻孔,說話不著調,葷的素的百無禁忌,哪里符合夫子形象了嘛,你怕不是個假冒的哦…
小院中,依舊撅著屁股五體投地的婉蕓在聽到劉夫子的名號后,忍不住渾身輕輕一顫,恭恭敬敬的跪好動都不敢動一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夫子啊,活歷史,出現在眼前,誰能保持平靜?
馮毅則是深吸口氣,再度認認真真的整理了一下衣衫,沖著劉夫子跪下磕頭道:“后學末進馮毅馮雪松拜見夫子”
馮毅,字雪松。
“我老人家還沒死呢,跪什么跪,別整那些虛的,畢竟我劉能只是個糟老頭子,你要真尊敬我,就給我認認真真的翻譯一下你手中那本書”,老頭用竹棍敲了敲地面撇嘴道。
咳咳…
遠處正在剝栗子吃的云景直接被噎住,實在是那老頭的名字太出乎他的預料了。
劉能?
哎喲喂,你老人家和尼古拉斯趙四什么關系?
大禮參拜劉能后,馮毅并未起身,拋開其他因素不談,能跪在夫子這種人跟前,是無數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當祖宗供著都不過分。
他知道,在夫子這種人面前說任何謊話都沒有意義,想到夫子都親自出面來到這里了,恐怕…哎…
不敢去看劉夫子的雙眼,馮毅微微低頭,像犯錯的小孩一樣說:“學生有錯”
“你哪里錯了?”劉夫子好奇問。
馮毅道:“學生騙了夫子,書中內容并非剛才我說的意思”
“哦?那是什么意思?”劉夫子追問。
馮毅如實回答道:“書中內容實際上記載的是一些人名職業等信息”
點點頭,劉夫子道:“嗯,然后呢?”
“然后沒了,上面只單純記載了一些人的身份信息”馮毅低頭道。
劈頭又給他腦門上一棍子,劉夫子說:“小娃子,都這個時候了還給我裝傻充愣?這樣吧,我老人家給你一個狡辯的機會,我看看你能編出什么理由騙我”
馮毅沉默不語。
就在此時,京城遠處一抹劍光沖天而上,那個地方隱隱約約傳來了些許騷亂,但那劍光剛剛出現就被一抹掌印磨滅了,那里也很快平息下來。
長公主微微看了那邊一眼皺眉道:“下面的人越來越沒用了,這點事情都辦不好”
婉蕓悄悄看了動靜傳來的方向一眼,臉上頓時煞白,又看了劉夫子一眼,繼續恭恭敬敬的跪好。
剛才那動靜傳來的方向,是京城品玉樓位置。
那邊出事兒了,聯想到長公主和劉夫子來到這里,一陣大恐怖襲上婉蕓心頭。
沉默中的馮毅微微嘆息一聲,抬頭看向劉夫子平靜道:“夫子想知道什么?”
“不是我想知道什么,而是你有什么想對我老人家說的”,劉夫子看著他撇撇嘴道,也不裝了,眼神中直接透露著濃濃的厭惡。
長公主這會兒拿著一本看不懂的書籍隨意翻閱了兩下,隨后看向馮毅說:“馮先生,桑羅王朝安插細作在我大離境內,經營了數百年,時至今日,人員多達上萬,有些人居然不知不覺爬到朝堂高位手握大權,對此你有什么看法?”
聽聞此言,馮毅的眉毛顫抖了一下,繼續沉默不語。
笑了笑,長公主又道:“馮先生也感覺到那邊的動靜了吧,那只是在實施抓捕桑羅細作而已,本已經做好萬全之策,不過看樣子依舊出了點小意外,好在鎮壓下去了,問題不大,對了,此時此刻,舉國上下都已經行動起來,畢竟我們已經掌握了桑羅王朝所以的細作名單和隱藏身份信息,針對性的安排人員實施抓捕,想來今日過后,桑羅王朝安插在我大離境內的細作組織就將連根拔起不復存在了”
遠處的云景‘聽到’長公主這番話又愣了一下。
早上她才拿到名單,這會兒舉國上下就已經行動起來了?話說是如何傳遞消息的?這也太快了吧,打電話都不過如此了。
看來這大離王朝的水很深啊,自己不知道的還很多。
不,不止大離王朝,整個世界自己不知道的事物和手段都還太多太多。
嗯,也有可能長公主只是在忽悠馮毅,畢竟馮毅在她們眼皮子底下,傳遞不出消息,而且馮毅已經是案板上的魚肉,把情況透露給他也無關緊要…
“可喜…可賀!”馮毅張了張嘴似乎用盡全身力氣才說出這四個字。
在馮毅說話的時候,邊上原本畢恭畢敬跪著的婉蕓慢慢的直起了腰,什么都沒說,只是癡癡的看著馮毅,似乎每看一眼都將是最后一眼。
長公主聽到馮毅可喜可賀四個字,卻是搖搖頭嘆息道:“并不值得慶賀,須知此次過后,落馬官員者眾,朝堂震動,加之上萬細作啊,得牽連多少人?將是人頭滾滾的場面,哪里值得慶賀了?”
頓了一下,她繼續道:“說句認真的,其實本宮寧愿不知道有桑羅這么龐大的細作組織存在這回事兒,那樣就不會造成朝堂甚至舉國震動的為難局面了,可事已至此,只能長痛不如短痛,將這個組織拔出,長遠來看,對整個大離都是有利的”
沒有人知道,當長公主得到那份名單信息后背負了多大的壓力,她真心寧愿沒有得到那份名單,可已經得到了啊,能怎么辦?
只能硬著頭皮將其連根拔起了!
這件事情看似只是將敵國細作連根拔起剪出毒瘤,然而后續影響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和精力才能平息下來。
長公主有些咬牙切齒,某些家伙啊,不聲不響的就丟給她這么大一顆‘炸彈’,結果他自己拍拍屁股不管了,藏在暗中看戲,一想到這點她就有點手癢,總想擰點什么。
騎虎難下說的就是她夏紫月,拿到那份名單簡直把她架在火上烤,不解決又不行。
有一說一,也就是她夏紫月了,除了她和皇帝之外,恐怕整個大離幾乎所有人寧愿沒有拿到那份名單會暗中直接銷毀,畢竟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人,誰敢去捅這個天大的馬蜂窩?
開弓沒有回頭箭,這件事情知道了,只能是從快從嚴迅速解決,否則只會引發更大的混亂。
沒有人幾個人知道,當那份名單捅上去之后,皇帝被氣得吐血,宰相羞愧得差點辭官,蟻樓樓主差點以死謝罪,大將軍恨不得直接跑桑羅王朝和對方同歸于盡…
如今整個大離王朝上下一心,多部門配合,聯手將細作組織連根拔起才是最迫切的事情。
這一天之后,不知道多少人再也不會出現在世人眼中了。
聽了夏紫月的話,馮毅微微起身,自嘲一笑,嘆息道:“公主殿下,這件事情,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指了指腳邊的一摞書,長公主說:“你都擺在世人眼皮子底下了,真是…出人意料啊”
“可這些名單都擺了幾十年了,來這里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從沒有人懷疑過,長公主又是如何知道的?”馮毅再問。
長公主羞愧道:“馮先生,這就是你的高明之處了,我來你這里至少十次,多次翻閱過這些書籍,都沒有懷疑過,可惜,你人算不如天算”
“嗯,然后呢?”馮毅好奇道。
安靜了一會兒的劉能也跟著催促道:“對啊,然后呢,這些書我幾乎都看不懂,說實話,平常擺我面前我也不會懷疑其中隱藏著這等驚天之秘,那么是誰發現的呢,又是如何不聲不響‘拿走’交給你的呢,我想世間幾乎沒有人能從馮毅這小娃子之處不聲不響的搞清楚這等隱秘吧?快說快說,到底是誰,好奇死我老人家了”
這些話也是馮毅想問的,好奇的看著長公主。
哪知長公主卻搖搖頭道:“只是有人把你的身份和書中隱藏之謎高手了我,具體是誰我也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亦或者不想說?”馮毅微微皺眉問。
長公主看了他一眼,沒回答。
劉夫子目光閃爍,似乎明白了什么,咧嘴一笑,越發覺得好玩了。
遠處偷窺的云景只覺莫名渾身一寒。
馮毅卻是繼續皺眉道:“公主殿下,事已至此,罪臣也不再狡辯什么了,那沒意義,可縱使是死,也得讓我死得明白點吧?”
冷笑一聲,長公主看著他說:“你當然不用狡辯什么,若不是證據確鑿,我會親自來找你?我會不惜請出隱居多年不問世事的師父?”
“馮毅啊馮毅,你不愧是桑羅王朝安插在我大離境內的細作頭子,都這個時候了還想從我口中套取信息?”
“以你的本事和手段,莫說我不知道對方是誰,即使知道,我若是告訴你了,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你也有辦法把消息送出去吧?真當我那么傻?”
馮毅頓時苦笑道:“夫子當面,公主殿下高估我了”
劉能點頭道:“是啊是啊,我在這里,他任何把戲都沒用的”
“師父,你到底哪邊的?”長公主無語的瞪著劉能道。
干咳一聲,劉能說:“我肯定是你這邊的,我不就說了句實話嘛,兇什么兇,嘿,馮毅這小娃子,居然就不狡辯一下?就不怕有人故意栽贓陷害你?你就這么干脆的承認了?”
“在您老人家面前,任何謊言都沒意義,讀了這么多年書,如今攤開了,雖然立場不同,但這點擔當晚輩還是有的”,馮毅微微行禮道。
長公主沒理她師父劉能,而是看向馮毅道:“馮先生,你現在是束手就擒呢,還是想要反抗一下?”
沉默片刻,馮毅抬頭,直視長公主和劉夫子,雪白的長發無風自動,身上衣衫獵獵作響,平靜道:“蟄伏多年,未曾想如今居然莫名敗露,這是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大離,果然奇人異士無數啊,我有些小看天下人了,自認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呵…”
“上天對大離未免太好了點,農家肥率先出現在大離,近幾年又出現了一種我無論如何調查都沒查到的軍國利器,還有這能無聲無息靠近我調查我也不被我察覺的奇人…”
“很不甘心呢,就差臨門一腳了,若能施展所學搬倒大離,念頭通達,神話之境指日可待啊,可惜,就差那么一點,事已至此,在下卻也不想束手就擒呢”
在他說話的時候,婉蕓站了起來,站在了他身邊,一臉視死如歸。
“當我老人家不存在?雖然我老了,但這把老骨頭還能動彈幾下,嘖,我明白了,你是想死,這樣我們這邊就沒法拿你去向桑羅王朝興師問罪了,可是何必呢,雙方都開戰多年了,你的死根本就沒意義!”劉能撇撇嘴道,一眼就看穿了他不束手就擒的目的。
馮毅并沒有糾結目的被他拆穿,微微一笑,坦然的沖著他一拜,意氣風發道:“后學末進馮毅馮雪松,請夫子賜教,讓晚輩見識一下神話天地是何等風采,那樣也死而無憾了”
他居然敢正面挑戰神話境的夫子!
誰給他的膽量和勇氣?
遠處的云景激動得直搓手,開干了開干了,能‘親眼’見識一下神話境夫子的手段啦。
至于馮毅就不知道期待了,面對神話境,他除了被吊打還能咋樣?
劉能像看傻子一樣看著馮毅和婉蕓兩人,撇撇嘴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體會一下老夫這種層次的手段,從而覺得自己天賦異稟有機會臨門突破翻盤,我告訴你,你在想屁吃,若真那么容易,天底下我這樣的老骨頭還會那么少?哎,人老了就是話多,好啦,別說沒給你們機會,我就坐在這里,但凡你們能讓我挪一下屁股,今天我就當沒見過你們!”
你還知道你話多啊,遠處云景繼續翻白眼。
“師父,你直接廢了他們不行嗎?”長公主無語道。
哪兒知劉能咧嘴說:“我不,哎,我就是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