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有點冷清,純白的墻壁反射著頭頂落下的燈光,亮得有些晃眼,空氣中隱隱縈繞著藥水的刺鼻氣味,這讓路明非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路明非在卡塞爾學院的校醫院,現在,這間診室里只有他和醫生兩個人,顯得有點安靜。
他最終還是聽了蘇茜的話,趁著夜色避開了一堆想要看他熱鬧的學生,來到了校醫院打破傷風針,順便檢查下傷口。
卡塞爾學院的校醫院是二十四小時運行的,不至于到了晚上就關門,晚上依舊有醫生和護士留守。
“你是第一個來我這里打破傷風針的學生。”穿著白大褂、有點禿頂的中年醫生拔出了針頭,用出一次性棉簽按住了針眼,阻止了它繼續向外滲血。
“以前沒人來打過嗎?”路明非赤裸著臂膀,外頭披在身上,接過了棉簽摁住針眼,隨口問一句。
“校工部的倒是經常有人會過來打破傷風針,你應該知道,校工部的人都是從海豹突擊隊退役下來的精英士兵,比較喜歡打架和挑戰其他人,他們在普通人中雖然很強了,而在這所全是混血種的學院里,他們卻是最弱的一批人,一惹事往往就是被揍的一方,三天兩頭都得拜托我給他們治傷。”可能是醫務室實在是沒什么人,老醫生拉過來一張椅子,大有和路明非促膝長談的架勢。
“除了校工部的人之外,就沒有其他人會來打這個針了,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因為學院的學生和老師都是混血種。”路明非回答。
“對的。”醫生點了點頭,“我們是混血種,血管里流淌著的龍血會強化我們的肌體,無論是愈合力還是免疫系統,混血種都遠比普通人強大,所以對于一般人來說很嚴重的外傷我們也能很快愈合,細菌感染這種情況也很難發生,所以我很好奇你為什么會晚上跑過來打針。”
“有個人非要讓我打一針,她說防患于未然,萬一真感染了呢?”路明非撓了撓頭,不太好解釋這個問題,蘇茜這女孩干練是干練,有時候又會流露出瞻前顧后的一面。
“這個人,是蘇茜吧?”禿頭醫生與不驚人死不休。
路明非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喂喂喂,學院學生們亂傳八卦謠言我能理解,你個快要禿頂的中年大叔的嘴里突然蹦出來“蘇茜”這個名字,你不覺得違和嗎?你這個年紀不拿著保溫杯泡枸杞,怎么連學生的八卦都了解得這么清楚啊,路明非在心里大喊。
看見路明非石化般的表情,醫生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為數不多的頭發,說:“我是學院的正式職工,在學院論壇上也有賬號,最近有關路明非同學的帖子天天都在首頁掛著,我想不看見也不行,學院的論壇已經很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
“而且,今天在醫院外邊還蹲了一堆學生,死活不走,我過去問他們干什么,他們說是在等你過來,想看看S級究竟傷得怎樣?我就了解在獅心會發生的事情。”
“路明非同學,很有勇氣啊。”醫生對路明非豎起了大拇指。
“…醫生你的心態真是年輕。”路明非無力再說些什么。
“路明非同學才是真正的年輕人啊,只有年輕人才會有如此的熱血,知其不可而為之,只身挑戰獅心會。”醫生不知為何流露出一絲緬懷,“我已經老了,算不上年輕人了。”
路明非不再理會這個忽然沉郁下來大叔,他把棉簽拿起來,發現針眼已經不再向外邊滲血,就把染上血污的棉簽丟進了垃圾桶里,穿好外套準備回寢室。
這時候,手機消息提示燈忽然閃爍個不停,他打開一看,是芬格爾給他發來了消息,還配了一個擠眉弄眼的表情。
“師弟,我晚上就不回來了。”
“空間給你留夠了,盡情沖刺吧,男人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Just drop dead!”
路明非用上了和老唐學的英文。
在圖書館地下四十米深處,一個男人抄著雙手縮在轉椅里,這片狹小的地下室里沒有照明燈一類的物體,最大的光源就是正對男人的電子屏幕,屏幕亮著細微的光,照不亮黑暗,于是男人整個人都藏在了陰影里,讓人看不清他的模樣。
“這個時間段,其他人都離開了,我會用一個月前的通道錄像覆蓋今天晚上的錄像,所以你今天來到這里不會有任何記錄留下。”諾瑪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你來這里有事嗎?”
“我寢室里有兩個人需要私人空間,我沒處可去了,就想來看看你,不可以么?”轉椅里的人笑了笑,“諾瑪,你的語氣客氣得就像是電話客服在為客人提供咨詢服務,進入EVA人格激活程序。”
“這么在意人格程序的不同嗎?無論是EVA還是諾瑪,在最底層的邏輯中,我都是我,不會有任何改變。”諾瑪說。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巨大屏幕驟然暗淡了下去,黑暗徹底籠罩了這里,隨后就響起了巨大的散熱聲,數十臺大型散熱風扇開始運轉,呼呼的風聲在小小的空間里喧囂無比,繁多的小燈在黑暗中跳閃,有紅色也有綠色,就像是是在呼應黑暗深處的風聲,海量的人格數據涌入了這臺超級電腦,猶如洪水灌入江河,所有指示燈都在急速地閃爍,而且越來越快,最后甚至達到了一種瘋狂的速度,讓人以為它下一秒就爆開。
忽然間,一切的躁動都被撫平。
瘋狂閃爍的指示燈全部都熄滅,散熱的風聲也不再發出轟鳴般的聲音,地下室陷入絕對的黑暗與寂靜。
一束光從正上方打下來,落在了轉椅的前面,男人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
熒光的碎片如櫻花般緩緩飄落,一個女孩的虛影站在光柱的中央,淺色的熒光勾勒出她的輪廓,純黑的長發慢慢垂下,似乎快要觸碰小巧白皙的裸足,發梢卻是散開的,在空中悠悠漂浮,就像是被風托扶著,女孩穿著仿佛睡衣的絲綢長裙,裙擺搖曳,對著男人微笑。
“EVA。”男人站起來,慢慢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女孩。
指尖穿過了熒光的長裙,也穿過了女孩的身體,沒有任何實質的觸感,只有地下室的空氣在男人手指間的縫隙流動。
男人的小心翼翼地觸碰最終得不到任何感官上的回饋,可即便如此,他仍然露出了喜悅的表情。
女孩輕輕地嘆了口氣,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男人的手中,他男人的手掌寬大有力,食指左邊以及虎口有著一層粗糙的繭子,女孩的手被襯托得如此之小,似乎男人只需要輕輕一握,就能牽住女孩的手,但兩個人都清楚,男人能握住的,只有空氣而已。
3D成像技術復原的影像,只是光與影的幻覺,而真正的女孩,早就被埋藏在了幽暗的深處。
兩個人虛牽著手,沉默良久,誰都沒有說話,似乎只要開口,就會刺破這難得的重逢與安寧。
“每當牽著你的手的時候,我就會有一種你從未離開我的幻覺。”男人的眼睛有些暗淡。
“我可以一直這里等你,永遠不會離開。”EVA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出人意料地是溫柔的少女音。
“你知道我說的未離開,不是現在這種。”男人牽著EVA的手。
EVA沉默了一下,說:“你應該還有事情吧,有什么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學院新來了一個S級的學生,昂熱提前為他舉行了3E考試,我知道學院所有學生的考試答卷都會經過你的批改,我想知道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