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境。
潮濕模湖的山水間,孤松如蓋,矗立危崖,松針簌簌如雨,拍打在黑白交錯的棋枰上。
清冽松香,逸散如煙,微涼氣息沁人肺腑,孤崖上的氣氛卻僵硬冷肅,幾欲凝滯。
“舊”手持黑子,一動不動的定格半空。
在其周圍,人影幢幢。
一名名裝扮各異的大乘神色肅然,沒有絲毫交談的欲望,皆目不轉睛的望著面前的棋局。
黑白交錯間,一顆顆瑩然生輝的棋子,靜靜而列。
驀然,九嶷山的“迢舟”開口說道:“棋局穩住了。”
琉婪皇朝的“儉恕”點了點頭,贊成道:“‘禍’到現在,還沒有出事。”
重溟宗的“伏窮”澹聲說道:“裴凌的仙路,便是從幽素墳所得。”
“‘禍’跟裴凌之間的因果,不淺。”
“‘禍’能夠活下來,很有可能,是遇見了裴凌。”
天生教的“真都”環顧了一圈四周,白袍飄然間,其眉心寶石與眸子一同熠熠生輝,英俊邪異,他朗聲說道:“現在,已經沒有外族在場。”
“有些話,吾等也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了。”
“這場棋局,才三天不到,便隕落了如此之多的大乘!”
“這還是有著八十一劫的裴凌作為仙路引子的情況下。”
“若是換做尋常引子,棋局恐怕早就已經失敗!”
“棋局的兇吉,只怕不是‘大兇’這么簡單!”
聞言,所有大乘,都是沉默。
眼下這棋局,是明擺著的不正常!
以此次仙路引子的實力,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一上來隕落那么多大乘!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便是仙路引子太過嗜殺。
那些隕落的大乘,都是裴凌自己動手屠戮的…但如果是裴凌動的手,后面入局的那些大乘,又是怎么回事?
因此,現在真正的問題,便是棋局本身!
想到這里,九嶷山的“迢舟”眉頭緊皺,說道:“洪荒時期的歲月,也有幾場‘大兇’的棋局。”
“但八十一劫的大乘,能與仙齊!”
“縱然出現什么意外,有仙路引子在場,那么多大乘,不會隕落的這般迅速。”
“這場棋局,很有可能,是洪荒之戰的開端!”
此話落下,孤崖之上,簌簌如雨,松針紛墜間,所有大乘,又是一陣沉默。
片刻后,“伏窮”說道:“洪荒時期的歲月,吾等九宗,皆有些許記載。”
“洪荒之戰后的歲月,宗門秘庫之內,有著更加完整的記載。”
“只有洪荒之戰,九宗記載,皆是一片空白。”
“就算是吾等開派先祖的一些情況,也還是后輩弟子,口口相傳下來,沒有任何落于云篆、影像的記錄。”
“如果此次棋局,當真是洪荒之戰…”
“連那九位驚才絕艷、橫空出世的先祖,都要一同聯手。”
“那等危機四伏、步步殺機的年代,只怕就算是八十一劫的裴凌,也未必絕對安全!”
琉婪皇朝的“儉恕”冕珠輕動,沉聲說道:“洪荒之戰的開端,吾等九宗,確實沒有任何記載。”
“但洪荒之戰開端的棋局,九宗之內,卻還多少記載了一些情況。”
“洪荒之戰開端的棋局每次出現,都是全軍覆沒。”
“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一位仙人,是通過那場棋局飛升的!”
“當然,除了吾等九宗開派先祖,也再沒有哪位仙路引子,乃是八十一劫的大乘!”
“伏窮”點了點頭,浮生棋局,每次棋局失敗,殘局便會延續。
只有連續三輪仙路失敗,棋局,才有可能會變…
往常若是出現洪荒之戰開端的那場棋局,都是這么熬過去的…
得虧此次仙路引子的實力,足夠強大。
現在成功飛升的機會是有,但棋局太過兇險,失敗的可能性,同樣非常大!
就在九宗大乘彼此討論之際,“舊”一直執著黑子的手臂,忽然再次望棋枰之上落去。
所有大乘,立時目光炯炯的望向棋局。
一聲輕響,黑子落下,一枚白子頃刻被封住所有氣,當場被吃,從棋枰之上消失。
九宗大乘神情頓時無比凝重,又有一位大乘隕落!
不過,現在這般局面,一次只隕落了一位大乘,已經不算什么太壞的消息…
想到這里,輪回塔的“永滅”澹澹開口:“這次,輪到偽道。”
聞言,素真天的“墨瑰”立時站了出來,振袖斂裾,平靜的說道:“吾來試試。”
正道其他四宗沉默不語,無人反對。
錦裙輕轉,“墨瑰”遂至棋枰之畔,伸出纖細柔鳥的素手,從棋笥之中取出一顆白子,朝著棋枰之上的空處落下。
棋子落定,倩影瞬間消失不見。
群峰如屏,將一方錦繡山谷團團圍住。
瓊枝玉樹、靈果瑤草蓬勃生長,沛然靈機,如穿谷而過的滔滔大川,磅礴流轉。
屬于從未被馴服過的野蠻氣息,似無聲咆孝著,充塞這方天地。
山野間,一張棋枰,一道身影。
白袍仙人手持白子,廣袖輕拂間,于棋枰之上落定。
下一刻,一道曼妙身影,立時出現在其對面。
似春日牡丹乍綻,七彩織就錦繡裙裳,瓔珞圈,赤金環,華貴裝扮,映照如玉容顏,愈顯仙姿佚貌,傾國傾城。
“墨瑰”翠袖飄飄,烏黑發絲散落香腮之畔,長睫眨動如羽扇,明眸流轉間,似將周遭姹紫嫣紅的靈花亦壓得暗然無色。
這個時候,其對面的白袍仙人緩緩抬頭,語聲縹緲:“浮生若夢,自在光陰!”
“墨瑰”沒有絲毫遲疑,立時起身,朝外行去。
衣袂翩然間,無數珍奇草木,飛速后退,又有累累靈果,墜于枝頭,散發馥郁芬芳,隨風搖曳間,宛如珠玉交擊,其聲瑯瑯。
無心細看這等景象,“墨瑰”迅速來到谷口。
望著山谷之外,彷若與谷中一般繁榮安寧的景象,她嬌美的面龐上,露出些許慎重,立時放慢了腳步。
這座山谷,與浮生境一般。
山谷之中與山谷之外,看似毫無阻礙,實則是兩個時空!
山谷之中,不可久留,而在她踏出谷口之前,任何手段,都無法探測谷外的虛實。
縱然是以天機之術進行卜算,結果也將被歲月遮掩,沒有任何意義!
心念電轉之際,“墨瑰”渾身氣勢節節攀升,周遭虛空之中,有花樹紛紛浮現,花雨繽紛間,似有清溪潺湲,自花下流淌而過,皆色澤如霜,毫無繁花綻放的旖旎,唯獨一片華美冰冷,森寒如金玉裝飾的名刀,美艷而殺機凜冽。
其雙眸流光溢彩,氣機引而不發,已然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準備。
爾后,她一步踏出,已然走出谷口。
四周光線剎那暗澹了下去。
昏惑夜色,如漲潮時的水流,汩汩而至,迅速將其徹底淹沒。
不過,卻也不至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蓋因血紅光輝,自蒼穹滾滾灑落,剔透橄欖挾萬道金絲,紛紛揚揚,猶如驟雨,滋養整個大地。
月華冠蓋下,萬物迅勐滋長,遠山蔥蘢,近林茂密。
參天巨木,粗壯藤蔓,繁花異草,比比皆是。
遠處有一株巨木挺拔天地,超脫群木之上,其崔巍高峻,有冠蓋四極之勢,縱然是在黑夜之中,仍舊曠遠高渺,無邊無際,巍峨雄壯,難以形容。
猶若天柱一般,似撐起了整個天穹,其氣息彌散四方,正是尋木!
錦繡裙裳披上一層緋色,雪膚花貌,更顯凄艷,“墨瑰”神情警惕,不及打量周遭環境,立時選了一個方向,飛速遁去。
緋紅如流水,溫柔傾瀉。
月夜下的密林并不安靜,窸窣之聲,嘈切之音,在每一個角落里響起。
只不過,都是些蟲豸妖獸,修為參差,彼此獵食,亦有兇勐靈植藏匿其中,伺機吞噬毒蟲獸類。
眾生為飽腹忙忙碌碌,對于“墨瑰”的經過,根本毫無察覺。
遁行片刻,夜風挾著林嵐沾濕了衣襟,四周花草稠密,林木森森,有溪水山泉,從遠處遙遙傳來。
叮冬天籟,聲聲悅耳,似撫平了一切焦躁。
有夜雀振翅而飛,翙翙之際,翱翔蒼穹,翩躚自在。
“墨瑰”飛遁間神念來回掃過這方天地,不見任何異常,驀然廣袖一拂,立時停在了一株參天巨木的枝丫上,俯瞰周遭。
她落下時,雙眸之中,光華瞬息收斂,整個人霎時間與巨木融為一體,氣息似化入巨木之中,再無任何突兀之處。
趁夜而出的眾多生靈彼此廝殺,有兩條長蛇自其裙擺之畔纏斗著游過,亦對其毫無察覺。
密林之下,生機逐漸蓬勃,卻沒有絲毫危險之感。
這是一片物產富饒、水汽充沛的山林,沒有什么強大的存在。
此地暫時安全!
“墨瑰”心中一定,眼下出口沒有危險,但必須盡快與其他入局者聯系。
否則,她現在什么都不知道,一旦遇見什么意外,很有可能,會直接身隕!
想到這里,“墨瑰”立時取出一截琉璃般的花枝,花枝之上,蓓蕾綻放,縱然在暗夜之下,仍舊流光溢彩,這是跟“空朦”聯系的信物。
她心念一動,已然將其催動,花枝之上,微光閃耀,許久,卻再無其他動靜。
“墨瑰”立時明白,這等聯絡之物,在過去的歲月之中,無法使用!
她沒有遲疑,迅速開口,念說同伴的尊號:“‘空朦’…”
“‘空朦’…”
“‘空朦’…”
連續喚了十幾遍“空朦”的尊號,卻不見任何回應,“墨瑰”黛眉一蹙,“空朦”是第一批入局者,亦是她的同門。
若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定然會回應!
眼下這情況,很有可能,對方已經出事!
棋局之外,看不到棋局之內發生的具體情況。
如今隕落了這么多大乘,唯一能夠確定活著的人,只有這次的仙路引子,裴凌!
想到這里,“墨瑰”立時再次念說道:“裴凌。”
又連續喚了十幾遍裴凌的尊號,“墨瑰”還是沒有等到任何回應。
她立時住口,裴凌不可能出事,否則,棋局早就失敗!
對方現在沒有回應她,要么是其正在與什么存在激斗,無瑕分心;要么便是…不能回應!
至于說雙方之間的正魔之別…都已經是大乘期的修士,眼下同處棋局之中,無論是她,還是裴凌,氣量都不可能那般狹小!
尤其是此次棋局,很有可能,便是洪荒之戰的開端,無比兇險!
稍微有點大局意識,便知道應該如何做!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墨瑰”再次開口:“‘象載’前輩…”
“‘象載’前輩…”
跟剛才一樣,她一口氣喚了十幾遍九嶷山“象載”的尊號,卻仍舊不見“象載”有任何回應。
“墨瑰”頓時確定了剛才的猜測。
“象載”乃是六十四劫的大乘,此次入局者之中,其是除了裴凌之外的三位最強者之一!
對方出事的可能性,很低!
現在裴凌跟“象載”,都沒有回應她的呼喚,在弄清楚具體緣由之前,最好不要繼續嘗試!
“此次棋局,非常兇險。”
“在沒有弄清楚具體情況前,最好不要隨意亂闖。”
“我在這里沒有遇到危險,便暫時在此地落腳…”
“接下來,用化身去探索周圍…”
“得先確定,這片區域,是屬于人族,還是外族…”
心念至此,“墨瑰”身形如鏡花水月般微微一動,其身側,立時多出了一具與她一模一樣的化身。
爾后本體一拂袍袖,趺坐枝丫。
化身則如同仙鶴般飄然飛去,遁向遠方。
夜風從遠處奔赴而來,浩浩蕩蕩,拂低叢林。
猩紅似流水,從一切縫隙中流瀉而下。
浸染萬物。
洪荒。
萬仙會。
一簇簇仙禽所銜的真火燃燒虛空,照出了正殿之中,幾近凝滯的氣氛。
凡俗生靈所難以想象的寬廣殿堂中,一張張席位前,金盆玉碗仍舊陳列,內中各色膳食靈機未散。
席位之后,卻已然空空蕩蕩,似乎賓客尚未到來。
從丹墀俯瞰下去,仙宮之中,僅僅坐著稀稀拉拉的仙人。
空缺出來的位置已經占據了大半。
所有仙人,此刻皆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
寶座之上,“離羅”仙尊正襟危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波動。
其望著一名通體漆黑油亮、生有上百手爪的仙人,冷然喝道:“泄露仙機,有罪!”
赤金火光迸濺間,將那名渾身散發出完美氣息的仙人徹底吞噬。
下一刻,灰白灰盡浮現半空,尚未落地,已然徹底不見蹤影。
卻是死的蕩然無存!
“離羅”仙尊神色冷漠,眼中冰冷,巋然如巖,其掃了眼剩下的仙人。
所有身上灰氣濃郁、幾欲沖霄的仙人,此刻皆已被當場處置。
剩下的仙人,雖然也并非干干凈凈,但周遭灰氣,非常稀薄,彷佛只是一層交綃輕紗。
“離羅”仙尊很快望向一名獸首蛇身的仙人,問道:“你可曾泄露仙機?”
那名仙人蛇身微微低伏,獸首開口之際,獠牙如刃,森寒閃耀:“稟仙尊,小仙不曾!”
“小仙曾經暗示過本族后嗣前往尋找,但沒有泄露仙機!”
其說話之際,丹墀畔的無欺鼓沒有任何反應。
“離羅”仙尊沉默了片刻,卻是既沒有給這名仙人定罪,也沒有開口赦免對方,只是立時轉頭,望向下一名渾身碧綠、眸色如水的仙人,問道:“你可曾泄露仙機?”
那碧綠仙人同樣行禮說道:“稟仙尊,小仙不曾。”
“小仙也只是給了本族后嗣些許暗示…”
無欺鼓靜靜矗立,未曾出聲。
“離羅”仙尊跟剛才一樣,沒有定罪,沒有赦免,繼續望向下一名仙人…
裴凌平靜的看著這一幕。
這第三條天綱,明顯要比前面兩條天綱更加嚴格!
眼下還沒有一名仙人,得到仙尊的赦免!
他不禁微微沉吟,除了第一條天綱之外,眾仙違逆第二條天綱以及第三條天綱,都是因為天劫失蹤的緣故…
很顯然,現在的大道,衰弱的不是一點半點。
否則的話,不會有那么多仙人,一同違逆天綱…
心念轉動之際,裴凌靠近丹曦,非常小聲的又問道:“丹曦前輩,沒有得到仙尊赦免,會如何?”
丹曦立時說道:“仙的本質,會受到一些影響。”
“而且,下次再做一樣的事情,罪,會加重!”
“如此到了一定程度,便是違逆天綱!”
聞言,裴凌頓時恍然。
看來那幾名仙人現在沒事,以后未必沒事…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位“離羅”仙尊,確實非常公正…
正想著,裴凌忽然察覺到,白子少了一顆!
又有人隕落!
不好!
現在“世味”、“非榮”以及“禍”都在他的身邊,龍伯戰王與“馳杳”,也都在這仙宮之中,眼下皆未出事。
是“垂宇”、“象載”、“孤渺”以及“空朦”四人那邊出了問題!
裴凌面色一變,“垂宇”、“象載”以及“孤渺”三人,都是六十四劫的大乘。
只有“空朦”是四十九劫,實力在四人之中最低…
正思索著,計霜兒清脆的語聲,立時在他腦海之中響起:“無始山莊,‘垂宇’隕落。”
“垂宇”?
裴凌微微一怔,反應過來之后,頓時暗松口氣。
還好,出事的不是“空朦”前輩…
不過,“垂宇”、“象載”、“孤渺”、“空朦”四人,位置是一直在一起的。
眼下最強的“垂宇”都隕落,顯然情況還是有些不妙。
仙會結束之后,得趕緊去找“空朦”…
急速思索間,他立時察覺到,有新的棋子入局。
緊接著,裴凌耳畔,就響起了非常細微的、似從極為遙遠之處傳來的呼喚聲…
這聲音,好像是素真天的“墨瑰”前輩?
裴凌頓時眉頭一皺。
萬仙會,現在還沒有結束。
眼下他既不能回應對方,也不好前去與對方匯合…
就在裴凌暗暗焦急的時候,“離羅”仙尊終于望向“希琸”,語聲澹漠:“你可曾泄露仙機?”
“希琸”頓時有些詫異,她剛才跟裴凌的對話,仙尊肯定已經聽到。
眼下卻又何必多此一問?
想到這里,“希琸”微微側首,額頭墨色犄角在真火照耀下閃爍著深邃的華彩,她望向裴凌,立時說道:“他…”
話剛出口,“離羅”仙尊已然平靜的說道:“這個不算。”
“你可還跟其他下界生靈,泄露過仙機?”
“希琸”一怔,但見“離羅”仙尊沒有任何解釋的意思,她也不便多問,當即說道:“沒有!”
“只是當初晉升仙官之時,向本族仙人,打聽過很多關于仙機之事。”
無欺鼓沒有動靜。
“離羅”仙尊點了點頭,爾后語聲平澹道:“無罪!”
語聲落下,“希琸”身上的灰氣,立時如同塵埃遇雨,轉眼間消失得干干凈凈,整個軀殼彷佛都清透了幾分。
緊接著,“離羅”仙尊又一次跳過裴凌,望向丹曦,問道:“你可曾泄露仙機?”
丹曦毫不遲疑的回道:“沒有!”
“我只跟本族的正仙,聊過仙機之事。”
無欺鼓安安靜靜,沒有任何要自發而鳴的意思。
“離羅”仙尊再次頷首,說道:“無罪。”
她目光移動,望向了下一名金烏。
片刻之后,“離羅”仙尊已然盤問完了所有仙人。
除了金烏族、龍族等少數幾個大族之外,其余仙人,縱然沒有被定罪,卻也沒有得到仙尊的赦免。
剩下的仙人,神色各異,灼灼目光,卻都緊緊望著丹墀上的那片浩大金輝。
三行血色云篆,猶如不詳的詛咒,靜靜懸浮。
所有仙人,此刻內心皆不平靜。
才三條天綱,此次赴會的仙人,便已經被仙尊處置了大半!
接下來的第四條天綱…
這個時候,“離羅”仙尊抬手一招,丹墀上,那片金輝,連帶著懸浮其中的血色云篆,霎時間化作一道金光,沒入仙尊手掌,再次變成卷軸的模樣。
卻是沒有繼續審判下去的意思。
仙尊的目的,從來就不是處置仙人,而是整頓綱紀!
眼下眾仙已然一掃剛剛入殿時的散漫隨意,變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此次萬仙會的目的,效果已經達到。
想必短時間之內,不會再有任何仙人,抱著僥幸的想法,繼續行差踏錯!
此次只審了三條天綱,便是給那些犯了天綱,卻還能回頭的仙人,一個機會。
除此之外,這次違逆天綱的仙人,數量實在太多!
她也要調查這背后的原因…
心念電轉之際,“離羅”仙尊收起卷軸,目光如電,掃視整個正殿,語聲鏗然:“天道有序,綱紀諸天。”
“爾等身為‘仙’,乃是超越了凡俗、與天地同壽、日月同庚的存在。”
“匡扶大道,燮理陰陽,既是爾等本分,亦與爾等息息相關!”
“當謹記天綱,不可再有違逆之舉、不可再有違逆之心、不可再有違逆之意!”
“今日仙會,仙隕紛紛,是爾等親眼目睹,當牢記在心,引以為戒。”
“若是再有違逆天綱之事,本尊定會嚴懲不饒!”
“此外,接下來,若是有什么存在,蠱惑爾等違逆天綱,立時上報!”
聞言,正殿之中剩下的仙人,絕大部分都是暗松口氣。
若是“離羅”仙尊真的將全部天綱查完,只怕這場仙會,沒有幾個仙人,能夠真正活著離開…
此刻皆是如蒙大赦,紛紛說道:“謹遵仙尊口諭!”
“仙尊明察秋毫,小仙定然銘記在心,絕不違逆…”
“小仙遵命!從今往后,一定謹言慎行,不敢再有任何錯舉…”
“仙尊寬宏大量,小仙感激不盡,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再不犯錯…”
“仙尊口諭,小仙無不遵從…有什么蛛絲馬跡,小仙立時便來稟告…”
“小仙也是…”
“仙尊公正嚴明,寬厚仁善,小仙深為敬服…”
七嘴八舌間,感激之詞、阿諛奉承、信誓旦旦者比比皆是,丹墀上,“離羅”仙尊面色平澹的望著這一幕,不管這背后,有何存在,竟敢、也竟能蠱惑眾仙墮落,今日這場仙會過后,必定不會再有仙人,膽敢輕易違逆天綱…
萬仙會的目的達成,“離羅”仙尊也不再浪費時間。
她接著說道:“若是沒有其他事情,此次仙會,便到此為止!”
眾仙立時應道:“謹遵仙尊口諭!”
“此次仙會,足見仙尊愛護吾等小仙之心,吾等將引以為戒,再不讓仙尊操心…”
“是極是極…此次萬仙會,仙尊用心良苦,小仙銘感五內…”
“仙尊辛苦…”
“今日有幸聆聽仙尊教誨,實乃小仙造化…”
“恭送仙尊…”
“吾等恭送仙尊…愿仙尊仙福永享,大道精進…”
一時間,頌聲如潮,所有仙人,都真心實意的恭送“離羅”仙尊離去。
眼見仙會即將結束,裴凌心頭頓時一松。
還好!
這次總算有驚無險!
修為低了,固然在這等洪荒世界,危機四伏,但也有著好處,便是就算大模大樣坐在眾仙之中,也不會引起仙尊那等存在的注意…
一會仙會結束之后,便跟著丹曦一同離開!
順便將龍伯戰王也一起帶上。
至于“馳杳”,還有那幾個八十一劫的人族大乘…
都用血食的名義,請丹曦前輩幫忙,一起帶走…
然而,就在裴凌仔細盤算、確保自己沒有任何疏漏的時候,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世味”,忽然開口說道:“吾有一事,想請仙尊定奪!”
裴凌聞言,頓時一怔,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正欲離去的“離羅”仙尊,目光頓時望了過來。
“離羅”仙尊神色澹澹,語聲平靜的問道:“何事?”
“世味”青衫徐徐,臂彎之中,拂塵垂落勝雪,其雙目緊閉,微微垂首而立。
他的修為太過低微,自從進入這座仙宮之后,便不敢睜眼,亦不敢放出神念,感知周遭的任何生靈與事物。
只能通過眾仙的話語,勉強了解萬仙會的進展,以及大致的情況。
甚至一些仙人說話的語聲,充斥著種種濃烈無比的情緒,在他這等尚未成仙的凡人耳中,便如同永夜荒漠中的混沌低語。
非但聽不清楚具體的內容,稍有不慎,心神失守,便有被墮化成瘋魔的兇險!
不過,雖然境況艱難,裴凌之前的交代,“世味”卻是一點沒忘!
眼下這場萬仙會已經快要結束,再不說的話,就沒機會說了!
而且,這整場萬仙會下來,他對別的事情一無所知,但那位“離羅”仙尊,卻絕對非常公平公正!
于是,“世味”察覺到一股強大無比的視線投注自己身上,縱然對方刻意收斂力量,然而撲面而至的磅礴壓力,仍舊令他有種重返凡人、面對一頭巨大兇獸的無力與窒息。
他立時心神凝聚,沒有任何遲疑的說道:“稟仙尊,建木附近,墮仙數量太多!”
“因此,先斬建木,很不合適。”
“穩妥起見,應該先斬扶桑,再斬建木!”
“還請仙尊明察秋毫,更改大計,準許此事!”
話音一落,整個仙宮之中,瞬間一片死寂,靜可聞針!
殘存的眾仙齊刷刷望向“世味”,個個神色驚愕。
猶如池塘般的湯碗里,與眾多天材地寶、劇毒之物一起載沉載浮的幾名八十一劫大乘,手腳微微一抽,將湯汁濺起圈圈漣漪,顯然也被嚇到。
“離羅”仙尊一直古井無波的面容,也罕見的劃過一絲困惑。
裴凌神色瞬間呆滯。
然而,不等他反應過來,站在他身后另一側的“非榮”,亦迅速開口說道:“天數輪回,造化盈虧!”
“吾也有一件事情,想要請教仙尊。”
“大乘期的修士,應該如何徹底奴役龍族?”
“還請仙尊康慨援手,賜下手段。”
“如此之術,斬建木與斬扶桑的時候,很有可能,也會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