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妮排在隊伍里,焦急地探出頭張望,一雙金色的馬尾辮在腦后甩來甩去的。
‘一、二、三、四、五、六,前面還有六個人。’她默默數著。
從她的視角,可以看到菲利克斯·海普坐在一張桌子后頭,桌上摞著一疊資料——那是今天早上接待他們的女巫交給海普先生的。海普先生時不時在上面寫寫畫畫,桌上還有一個鈴鐺。
“叮鈴鈴。”
溫妮猛地抬起頭,緊緊盯著最前面的那個人。不止一個人像她這樣做,實在是接下來的畫面足夠神奇。。海普先生朝右邊指了指,他面前的巫師阿奇爾先生——準確地說是啞炮,四十多歲,半邊頭發都禿了——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腳,好像地上遍布著看不見的未知陷阱。
沒有人催促他,所有人瞪大眼睛想從他身上看出點兒門道來,但和前面幾次一樣,他走出幾步后,就憑空消失了。
溫妮再次感嘆魔法的神奇,比她之前見過的都要神奇。
她仔細回憶,就在十幾分鐘前,這個差不多和她同齡的人揮揮手關上了超過十二英尺高的巨大木門,連魔杖都沒用。這一手鎮住了在場的人,他們有一個算一個,大部分連魔杖都操控不好,剩下的那些——根本沒有魔杖。
溫妮盯著菲利克斯的黑發和藍眼睛,他在工作時——應該算工作吧?——顯得很認真,不緊不慢地詢問問題,她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才能請到像海普先生這樣的巫師,她連想都不敢想,現實中還沒發生過這種事。
她只知道距離劍堡不遠的‘非凡成人魔法精品課程’,一共兩個星期的指導就需要十五個金加隆。這是她親自跑去問的,而且——她連嫌貴的資格都沒有。因為她是一名啞炮。
除了被送到寄養家庭那天的灰暗情緒久久揮之不去,溫妮沒有太多關于小時候的記憶。而且隨著這么多年過去,她早已經成功在麻瓜社會立足,現在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偶爾在雜志上發表幾篇短小精悍的文章。
她才不會告訴別人她出色的想象力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有魔法存在的世界。
她的同事只知道她喜歡讀書和聽音樂,閑暇時愛逛各種書店和唱片店。因此——溫妮每次外出也從不諱言,“我要去查令十字街轉轉。”
她的朋友會向她索要小眾的書目,或是打聽當下市面上最流行的唱片,而且她也總能給出答案。
“叮鈴鈴。”
溫妮突然驚醒,前面已經沒有人了。她快步走了幾步,站在桌子前,仔細打量菲利克斯·海普的輪廓,一個和她近乎同齡卻取得巨大成就的人,她甚至連嫉妒的情緒都無法產生。
菲利克斯和瓦倫一起抬起頭,覺得這個姑娘眼神有些呆呆的。
“溫妮·瓦倫汀,24歲,畢業于…倫敦瑪麗女王大學?”菲利克斯抬起頭問。
“是的,沒錯。”溫妮聲音有些顫抖地說,“你說得全對。”
“…都寫在紙上呢。”
瓦倫好奇地看著這個和它的名字有相似發音的人,琥珀色的眼睛,頭發帶著點兒自然卷,胸口別著一個很有藝術感的黑白琴鍵形狀徽章。
溫妮微微有些臉紅,不去看那雙淺藍色眼睛,低下頭盯著旁邊的鴨嘴獸——不,是嗅嗅。真奇怪…她腦子里轉著稀奇古怪的念頭,如果讓她給嗅嗅拍張照片寄給雜志社,估計會引起轟動。
菲利克斯敲了敲桌子,溫妮立刻盯著他的指尖。腦海中下意識閃過一個畫面:就是這只手,只是輕輕一揮,大廳展柜的一個鍍金字母“O”就扭動著跳下來,在她眼前變成了一張桌子,另一個字母“K”變成一條繡著華麗花紋的墨綠色桌旗。
如果是在針織用品商店里,估計會賣不少錢。
但是完全沒必要,溫妮想。她又找到一個魔法和科技不同的地方:科技趨同,魔法另類。接著她嘆了一口氣,這些想法完全沒辦法和人分享。
菲利克斯發現她又走神了,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溫妮被嚇了一跳。
“你看起來有些緊張?那我就不問問題了,徑直往這邊走。”他指了指右手邊。
溫妮松了一口氣,隨即有些后悔,她表現得太糟糕了嗎?走出幾步,她突然回過頭望向身后——那張桌子,連帶著桌子后的年輕人、桌上的嗅嗅、搖鈴,以及排隊的人…都不見了。
原來之前的人看到的是這樣。溫妮想。
“海普九號為您服務。”一個聲音突然說,溫妮嚇了一跳,她回過頭,看著菲利克斯,“你——哦,”她興奮地說:“你是魔法變出來的?”
“可以這么理解。”海普九號說。
意識到眼前的不是真人,溫妮并沒有害怕,緊張的情緒反而散去不少。她見過不少會說話的魔法道具。比如會大聲喊“加油”的魁地奇球隊海報,催促她快點喝光飲料的杯子,貼在墻上提醒她鼻尖上有臟東西的鏡子…
她見過最奇怪的會說話的東西是一個精致的梳妝臺,鏡子、香水瓶、抽屜、立燈,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想法,并且還會互相貶低對方的審美,按照店主的說法,“自從一個特別挑剔的顧客試過后,它就變成這樣了。”
溫妮主動尋找話題:“那你是什么變的?鍍金字母、茶杯、羊皮紙、墨水瓶、清潔劑…”
“都不是,”海普九號說,“我是一段記憶。”
溫妮想了想,壓低聲音說:“鬼魂?”
“不,就是一段臨時構造出來的記憶,我的任務是引導你做一些測試,讓你體內的魔力稍微活動活動。”自稱是海普九號的人說。
記憶可以單獨存在嗎?溫妮摸不著頭腦,這明顯和科技沾不上邊兒,但是很魔法不是嗎?
她自己也算不上有多了解魔法,雖然看過不少書,但身為啞炮,尤其還是上過大學的啞炮,她對魔法的態度更接近‘觀察’,就像她偶爾會在唱片店里觀察其他客人那樣,帶著一種天然的疏離感。
海普九號走在前面為她引路。
“小心別跑到別人的地盤里。”他說。
溫妮環顧四周,發現她走在一條光怪陸離的狹長道路上,四周是像是肥皂泡一樣的膜,只不過放大了成千上萬倍,里面的東西模糊不清,但溫妮隱約能根據色彩和形狀大致猜出來:她在一個肥皂泡里看到了一條靜謐、深邃的森林河流;右手邊是一片姹紫嫣紅的花園,但她無法看清里面種了什么花。
接著她又看到一個巍峨的城堡,只是輪廓,她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霍格沃茨魔法學校。
“這些是什么?”她好奇地問。
“你們覺得舒適美好的記憶,”海普九號盡職地解釋說,溫妮跳過一個像是小水洼的東西,不小心把頭探進了一個‘肥皂泡’,她嚇壞了,擔心自己會破壞夢境一樣的環境。
但肥皂泡的質量比她想象中要好,她嗅到甜膩的空氣,甜到發齁。
這里到處都是糖果和甜食。她只是粗略掃了一眼,就發現十幾個糖果堆,一個矮矮胖胖的男巫激動得熱淚盈眶,里面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菲利克斯·海普’正不動聲色地低聲說著什么。
下一秒,她被從外面拽了出來。
“告訴你要小心了。”
“哦,抱歉。”
“沒關系。”海普九號說,他在這里停留了幾秒鐘,把溫妮用頭撞出來的大洞修補好——在此之前,里面一直往外吹出甜甜的空氣。
“那里面的——你,”溫妮琢磨著該怎么定義他們的關系,“是幾號?”
“七號。”
他們又走了幾分鐘,最后,海普九號停下腳步,“到了。”
溫妮發現自己站在一座漂亮的展柜前,展柜里是一個木制的淺淺的圓盤,上面有銀色的煙霧繚繞。她意識到自己現在還在未來世界公司的一樓大廳里。
“我需要做什么?”
“回憶。”海普九號說:“從你的記憶中挖掘出對魔法最強烈的感受,好的壞的都行,但我推薦快樂的記憶。”
溫妮搜腸刮肚,半晌她和海普九號大眼瞪小眼。
“找不到嗎?”海普九號問,這姑娘過得很慘嗎?完全看不出來啊。
“太多了。”溫妮說。
“那就挑讓你最舒服的。”海普九號面無表情地說。
溫妮仔細想著,她是個啞炮,童年近乎和魔法無緣,也沒有多少值得稱道的記憶。不過上了大學,她選修了心理學后,逐漸對過往的經歷釋懷,能從更積極的一面看待問題。
于是在大二的某天,她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了破釜酒吧…
海普九號伸出手,從空氣里撈出一根黑檀木魔杖。在他的幫助下,溫妮腦海中的想象出現在現實當中。桌子后面的菲利克斯抬起頭,目光穿透一個個肥皂泡,注視著那間又小又舊的酒吧。
從破釜酒吧開始,場景快速變換,簡直就像是一份對角巷旅游指南。
吧臺后面的墻壁緩緩打開,形成一道寬闊的拱橋,拱橋另一頭連接著彎彎曲曲、由鵝卵石鋪成的街道。那里是對角巷。陽光灑下來,一家家店鋪映入眼簾,坩堝店、寵物商店、藥店、書店…紛至沓來。
最后他們置身在一家舊貨鋪里,周圍橫七豎八地堆著十幾個木箱子,箱子里分門別類地裝著各種二手魔法物品:破破爛爛、杖芯的獨角獸毛都露出來的魔杖,搖搖晃晃、始終無法對齊的舊天平,藥漬斑斑的舊坩堝,打著補丁、似乎從未清洗過的掛著可疑血色污漬的舊斗篷,書脊松松垮垮、連封面都缺失的魔法書…
溫妮深吸了一口氣,每個毛孔都透出一股輕松。
坐在桌子后面的菲利克斯有些奇怪,不過他確實感受到一股積極的、蓬勃的朝氣和喜悅,在魔力視角下,她身上稀薄的魔力跳動了一下。他在羊皮紙上飛快地記錄下幾個符號。
“你喜歡這里?”海普九號問。
“是啊。”溫妮歡快地說。
“這里發生過什么精彩的故事嗎?”
“哦,只是對我個人而言…我在這里買到了第一本魔法書,第一個坩堝,以及第一支魔杖。”她感觸很深地說,“花了我九個加隆,我還用不了。據說和奧利凡德賣給小巫師的第一根魔杖價格持平,不過我是成年人,本來就貴一些。”
“你拿得出這筆錢?”海普九號問,他知道溫妮一直待在麻瓜社會,就算不缺錢,但他估計古靈閣不會隨便幫她兌換,那些妖精在這方面控制得很嚴格。
“我和那家舊貨鋪的老板關系不錯,”溫妮說,“你知道倫敦古董市場那條街嗎?我有時會淘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兒,拿給舊貨鋪的老板…”
“好吧。”海普九號明悟過來,這還是一個掮客。“你很快就會有一根真正的魔杖了,雖然存在施法限制,但是…效果還算不錯。”
“你們的工作人員找上我時我還以為是騙子,幸好最后還是過來了…”溫妮激動地說,“需要多少錢?”
“哦,是免費的——僅限當前。你們的魔杖都是特別定制的,為了盡量匹配你們,需要做各種測試。讓我們回到正題,首先,瓦倫汀小姐,我要評估下你的魔力,按照活躍性、數量和質量打分…放心,只是一個籠統的估算,因為我還沒抽出時間琢磨出通行的規則。”
一個小時后。
劍堡大廳里的肥皂泡逐漸消失了,溫妮腦袋左右轉動,那些據說是由記憶構建的景象在空氣中又存在了十幾秒鐘,接著它們就像是重見天日的古代遺跡暴露在空氣里似的,迅速褪去了顏色和形狀。溫妮盯著一座特別漂亮的鐘樓在眼前消失,緩緩吐出一口氣。
一同消失的還有十九個‘海普’,從一號到十九號。海普九號最后朝著溫妮揮了揮手,融入空氣。溫妮悵然若失,就像失去了一個認識很久的朋友。
“各位,稍等片刻,我需要花點時間為你們制作專屬魔杖。你們可以參觀一下展柜。”
菲利克斯消失后,大廳陷入寂靜,接著一些人湊到一起。
“應該是真的。”一個老巫師說,他已經摘下了圍巾,露出滿是皺紋的臉。
“老博格,你以為像海普先生那樣的大人物還會騙你?”另一個人高聲說。
“當然不是!”一開始說話的博格漲紅了臉,生氣地反駁。
溫妮沒參與討論,她開始繞著大廳的展柜踱步。‘未來世界’公司的一樓大廳偶爾會對外開放,邀請一些巫師體驗尚未定型的產品,并根據反饋進行修改。她之前來過幾次,但只有一次被選中了,她體驗的產品是防咒帽。
那東西簡直不可思議,只要盯著念惡咒的人,就能讓咒語反彈出去,完全是自發反應。她也認真給出了自己的意見,嗯,她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她希望能多一些款式,為此她專門畫了幾款女式帽的簡筆畫。
十幾分鐘后,菲利克斯再次出現。
他算是有備而來,各種材料都是現成的,只不過需要矯正魔力頻率而已。一旦熟練了,速度會很快。
他將一排鑲嵌著五顏六色的小寶石的魔杖一字排開,目光緩緩掃過一雙充滿渴望的眼睛。
“各位,你們中的大部分人其實是從報紙上報名的魔法入門課程,但克蕾米早些時候應該把真相告訴你們了對吧?”
在場的人紛紛點頭。
“目前這項研究還未公開,因此需要你們遵守一些約定。”
“保密契約有兩份,一份來自未來世界公司,內容為禁止對外透露這項研究;另一份來自魔法部,禁止向非魔法人士表演魔法,如果涉及到直系親屬,可以到魔法部報備。”
“另外,因為本項工作帶有研究性質,你們不需要付出額外的金錢,但你們要配合做一些測試,未來世界公司的工作人員會觀察你們的施法數據,從而進行改進。從長遠看,這會促進這項產品的進步…”
“對此有持有不同意見的嗎?”
菲利克斯等了一會兒,“很好。”一根根魔杖飛到他們身邊,“上面的魔法是固定的,但都很實用,單單是漂浮咒就有幾十種應用場景…你們有半個小時的時間熟悉自己的魔杖,之后我們開始測試。”
溫妮撫摸著自己的魔杖,越看越喜歡。從木棍彎曲的弧度,到上面鑲嵌的小寶石,就像是一件杰出的工藝品。她盯著一枚暗紅色寶石,里面似乎藏著一個漩渦,慢悠悠地轉動著。
她按照已經消失了的海普九號的指引,盡量調動自己的情緒,讓施法成功的渴望充滿全身,然后她豎起魔杖,念出咒語:“熒光閃爍。”杖尖釋放出一道光。
溫妮氣喘吁吁,她不敢相信地抬起頭,環顧左右,有人已經成功釋放出漂浮咒,讓自己懸浮在距離地面三英尺的高度,他自己都嚇住了,兩條腿青蛙似的猛蹬。
“想想你們要做什么,不要拘束自己的想象力。”菲利克斯時不時作出提醒。
一個上午很快就過去了。
溫妮和其他人戀戀不舍地上交魔杖,海普先生會根據他們今天的施法表現做出調整。溫妮在一張小紙條上留下了自己的想法,她希望專屬魔杖上能多一個運動咒,這個魔法可以讓物品動起來。
旁邊的阿奇爾先生指揮兩只鞋子跳舞的做法讓她羨慕極了。
她朝門口走去,這時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瓦倫汀小姐?”
她抬起頭,迎著菲利克斯的目光,她吃驚地指了指自己。
菲利克斯朝她點了點頭,那意思是“沒錯,就是你。”
溫妮心情忐忑地走了過去。
“我又看了一遍你的資料,你在大學研究法律?”菲利克斯問。
溫妮點了點頭。
“那么——有興趣賺點兒外快嗎?短期的那種。”菲利克斯溫和地問,溫妮瞪著眼睛看他。“我在麻瓜社會有一些產業,數量不多,但需要有專業背景的人提出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