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一身短打,是個仆人。
仆人極為恭敬,道:“我家館主請您去一趟。”
“知道了!”
小道士語調歡快,顯得很期待這件事,連門也不關,隨此人下了山。
青苔石階,蜿蜒而下,薄霧中她步伐極快,輕盈如飛,仆人在后面緊追。轉眼到了山腳,有一處搭著窩棚,里面躺著一個瘸腿乞丐。
乞丐又臟又老,瘋瘋癲癲,對路人時而污言穢語,時而破口大罵,見了小道士卻癱坐擰身,仰起頭大聲道:
“神仙下山嘍?”
“是啊!”
“下山做撒勒?”
“打架啊!”
山城地處交通要道,商賈云集,人煙稠密。
此處好武成風,僅城內便有七家武館,館主名利兼得,收徒無算,卻也惹得不少麻煩,切磋的、踢館的、拉幫入伙的、開宗立派的,不一而足。
林家館主身形瘦削,舉止斯文,正在廳堂不緊不慢的品茶。
對面坐著一條漢子,皮膚黝黑,張嘴就是難懂的方言,講話像吵架。
“莫急莫急…喏,人來了!”
“陳道長!有失遠迎,又要叨擾了。”
“好說!”
林館主起身親迎,小道士大步進來,如同進自己家,上下一打量:“就他啊?”
“這位是何老拳師的高足,前來討教。”
“這位是陳瑛寧陳道長,你若勝了她,我們七家絕無二話,門上的匾你想摘就摘。”
漢子也打量著小道士,沒有半分輕視,能被武館請出來干這種活,本身就證明了實力,道:“打劃勒巴子!”
“好啊!”
當即搬過兩條板凳,二人對面而坐。
劃勒巴子,北方的一種坐斗方式。
立身端坐,膝蓋相抵,無可閃躲,只能拼腰脊發力,調膀換勁的手上功夫。這種沒有躲閃空間的纏斗,曾盛行一時,一場定勝負。
屁股離凳算輸,被打翻算輸。
漢子盯著對方,先伸左手,小道士也伸左手,在眼前一晃而過與其手背相抵,清靜如水的眼睛瞬間殺氣滿滿。
二人做推手勢。
漢子先攻,手掌啪的一翻,直扣她的腕子往胸前一帶,本想憑蠻力拉扯,誰知那手臂竟紋絲不動,他顧不上心驚,右拳如炮直沖對方面門。
小道士抬手格擋,順勢斜掃,直接往腦袋上砸。
砰砰砰!
眨眼過了幾招,她推了幾手,猛地擰腰發力,側身欺上,右肘如錘又快又狠的砸向漢子的太陽穴。
“嘎吱!嘎吱!”
那漢子伸胳膊一檔,身體一晃,板凳摩擦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險些摔倒。
劃勒巴子主要靠手、前臂、肘來攻擊和防御。
要功力過硬,才敢玩這個東西。勁路包括掄,攮,捶,擒拿等等,沒空間周旋,沒時間過腦子,以快制快,兇險野蠻。
小道士和方才完全兩個人,上來就是殺招,無所不用其極。
又過了幾手,漢子突然使了個肘捶,卻被她卸掉順勢抓住空檔,掄圓了胳膊,前臂似鋼鞭,砰砰砰全照腦袋招呼。
這段是全身長鏡頭,沒做任何剪切。
丫妹已經目瞪口呆,看著里面的小神仙變成小煞星,將那漢子打的渾身直顫,最后砰的一下,連人帶椅子直接砸翻。
不由生出一個念頭:這這這,真是她自己打的么?
也太牛逼了!
漢子輸了,臉紅脖子粗的拱拱手,掩面滾蛋。林館主縱然見過多次這種場面,每次也不免感嘆,手一揮,仆人捧上一個托盤。
紅紙包的大洋,滿滿...
,滿滿一盤子。
她隨手取了一條,揣進袖子,打得不太過癮的樣子:“走了!”
“送陳道長!”
大門敞開恭送,有新來的下人不懂,悄聲詢問,老人道:“她是清風觀老觀主撿來的女娃娃,收做了徒弟。
老觀主那是一等一的人物,2年前仙逝了,這女娃娃沒學會齋醮念經,卻習得一身好功夫。山城麻煩多,總有擺不平的時候,靠著幾家武館的俸祿,倒也吃穿不愁。
你別看她那個樣子,打起架來厲害的很!”
很多人一說女道士,總叫人家道姑。
根本沒這個說法,都是民間瞎叫的,尤其現代那些古風圈的,我有一個道姑朋友巴拉巴拉…
女道士的正式稱呼,叫女冠,或坤道,或統一叫道長。見到女性的師門長輩,直接叫師叔、師伯就行了。
小道士打完了架,開始逛集市。
她好打斗,好熱鬧,好吃食,好看戲,人間繁華基本都愛。她也沒什么錢財概念,每次只取一條大洋,花錢也大方。
這給一點,那給一點,尤其看戲的時候,看到精彩處啪啪往臺上扔,轉眼就剩一塊錢。
也不愁,花完再賺,反正那些武館總有打不完的架。
按照以往,集市散了她便該回山。但今天有些不同,她看完戲隨手救了一名女子,打跑了一伙惡徒。
女子胸脯豐滿,氣質俗艷,哭哭啼啼:“奴家叫翠濃,那歹人是張家公子,欲納我為妾,見我不從便來搶人…”
“那你現在打算如何,還有親人么?”
“我已無親無靠,嗚嗚嗚…多謝道長搭救,只怕那歹人去而復返,求您收留…嗚嗚嗚…”
小道士頭大,只得帶女人回山。
又到山腳,將買的一些吃食扔給那乞丐,乞丐毫不客氣,拿起大嚼,偏生眼睛斜著翠濃,嘴里不干不凈的罵。
翠濃暗恨,不好發作,只道:“您倒是心善,還怕那人餓死。”
“這便是心善么?”
“山城上上下下也有幾萬口,沒見誰喂那乞丐,您自然是心善的。”
小道士停住腳步,蠻認真的想了想,道:“我不覺得,我對他沒有憐憫,稱不得心善。”
翠濃一愣,緊跟著上山,回到清風觀。
這觀古樸蒼老,一進小院,亭亭樹蔭如蓋,正房是大殿,東西廂房。
“你睡這間吧,以前是我住的,被褥有點潮拿出來曬曬。”
二人收拾西廂,忙著忙著她又餓了,從廚房摸出半只肥雞燜上,又翻出一個土豆埋在灶里烤。
翠濃覺得這位道長不同凡人,她只是見對方能打,想暫時找個靠山,斟酌字句:
“多謝您收留,我不會賴在這太久,等外面情況好點,我就去臨縣。哦,我算租住的怎么樣?每月給您房錢。”
“想給就給,不想就算了。”
貌似陰陽怪氣的話,擱到她嘴里無比自然,蹲在地上扒拉著土豆,問:“你是干什么的?本地人?”
“我老家在西邊,兵荒馬亂的出來逃荒,親人都死了,剩我一個。”
“哦,那你是干什么的?”她又問。
翠濃抿了抿嘴,低下頭:“我在玉滿堂。”
“玉滿堂?佟記酒樓對面那個?”
“嗯。”
翠濃的頭更低,聲音輕不可聞:“我剛給自己贖了身。”
“我經常路過,沒進去過…”
小道士只顧扒拉土豆,終于扒拉了出來,燙手掰開:“能吃了,你要不要?不要就等晚上,我做了肉。”
翠濃抬頭,眨了眨眼,錯愕又有些慌,似乎沒應對過這種場面。
“不吃啊?那我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