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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酒干倘賣無4

  清晨,社區沸騰起來。

  楚既明一開始很麻爪,從未拍過真人戲,還是大場面群戲。幸好團隊專業,還有一個貌似無所不能的莊總。

  這會,莊總在指揮群演。

  “一大媽二大媽,你們順著小路走…不用演不用演,平時什么樣就什么樣。”

  “一大爺二大爺,你倆在這遛彎,別別!別上單杠,您再摔下來!”

  “大嫂子小嫂子,你倆買菜回來,聊什么?菜新鮮不新鮮啊,反正隨便聊!”

  “錢爺你就在俱樂部門口下棋,吳叔叔你拿個冊子,對,站那兒給魯大爺比比劃劃。”

  他拿著一個有年頭的大喇叭喊:“大家不要緊張,正常活動,拍不到你們的臉,這是全景。飛機在上頭一閃一過,就完事了。

  咱們先走一遍啊!”

  “啥叫走一遍?”大媽問。

  “先試驗一遍,不正式拍!”

  “那俺們還用聊天不?”

  “就按我剛才說的做,試拍也得嚴肅起來…”

  楚既明咧嘴,這特么比我像導演啊!

  莊周叮囑我,跟阿沅道:“一會你幫我盯著點,都是街坊鄰居,咱倆多溝通,免得跟劇組起摩擦。”

  “嗯嗯!”

  阿沅也拎個大喇叭,戴著棒球帽。

  “好,試拍了啊,聽我口令…”

  “開始!”

  “哈哈哈!”

  “停停!一大媽你笑啥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想樂!”

  “二大媽你又笑啥?”

  “我看她樂,我也想樂!”

  Bia!

  莊周一巴掌糊自己臉上,他并不完全贊成虛擬演員,但此刻是百分百認同,真人拍戲就是麻煩!

  再度協調好。

  “開始!”

  “這回不錯啊,不錯,進步明顯,咱們再來一遍!”

  “這回更好,真棒!”

  走了差不多四五遍,莊周覺得OK了,楚既明接過工作:“無人機就位,多飛幾遍,多拍素材!”

  “收到!”

  兩架無人機準備,攝像頭拍的畫面會傳回來,直接全息顯示,楚既明忽然想起在電影學院上學時老師講的。

  以前都用監視器,又傻又笨,最早拍一部劇花好幾年,演員還得體驗生活,分什么方法派、體驗派,為了一個角色搞的要死要活…

  “可能么?”

  楚既明沒見識過,搖搖頭回過神,道:“準備,開始!”

  無人機起飛,按預設好的路線飛行,畫面傳回,是新時代疊樓的全景。莊周在旁邊瞧著,各種無語,直接喊:

  “停停!”

  “大家不要抬頭啊,千萬別抬頭,該干什么干什么!”

  “錢爺你比個心啥意思?你向天空大聲的呼喊啊?”

  “吳叔叔你走神了,你得說話!還有魯大爺,吳叔叔沒開口,你點的哪門子頭,你倆神交啊?”

  大家發現了,拍戲的時候小莊就不是小莊了,是奪筍!

  當然他們也不在意,嘻嘻哈哈的還樂。

  再再度調整,繼續拍。一個幾秒鐘的鏡頭,折騰了六七個小時,當楚既明終于喊:“好,過了!”

  劇組和群演全松了口氣。

  “媽呀,早知道拍戲這么累我才不來呢。”

  “好家伙,一晃半天就沒了,感覺啥也沒干。”

  “我豆腐都沒買!”

  莊周也不太好意思,把群演哄走,又對楚既明道:“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事沒事,我們也增長了實戰經驗。”

  “最后兩集了,一起加油吧。”

  “加油!”

  中國的電視劇產量,從2003年到2014年,都在400-500部。

  2015年施行一劇兩星,部數下滑到395部,但集數竟然增加了,從14年的15983集,變成了16540集,說明在瘋狂注水!

  產能過剩,一半都無法播出,或者積壓了好幾年才能播出。

  而在這里,由于成本低,周期短,內卷的更嚴重,不知有多少劇拍個開頭就消失了。搭錯車從上馬到大結局,也不過一個多月時間。

  轉眼到了10月末。

  搭錯車已經成了熱門話題,別臺已經發來購買二輪播放的意向,閩臺和寶島臺最為熱衷,畢竟和那邊的文化有關聯。

  天海臺卻開始矯情:哎喲,你們都要買呀?等大結局之后再說吧。當初多策劃幾集好了,現在才排第三,不知能不能在結尾沖到第一呢?

  到了8點黃金檔,先播第七集。

  魯一條和楚既明死死盯著實時收視率,為上漲的每一個0.1%點而歡呼,當結束時,立馬匯報:

  “最高已經破2了!”

  “平均收視率1.5%!”

  “我們排第二了?”

  “第二了!第二了!”

  哇,當目標近在咫尺,是最緊張的時候。天海臺多少年沒拿過冠軍了,哪怕是一個階段的冠軍!

  終于,大結局開播。

  開頭和第一集形成鮮明對比,一個是舊社區,一個是新社區。完善的公共設施,物質條件大幅提升,精神面貌改善,廣場、綠地、噴泉、俱樂部,俱樂部門口還有倆老頭下棋。

  其中一個非常猥瑣。

  啞叔已經兩鬢斑白,被多年勞累壓的腰背彎曲,不時還咳嗽兩聲。

  他這么多年始終單身,阿美去了城里后,哪怕有街坊陪伴,也終成了一個孤獨古怪的小老頭。

  屋里不再堆滿雜物,家電全是最新的。啞叔清早起來,傴僂著身形煮飯,滿嫂過來聊了幾句。

  正此時,視頻通話的聲音響起,他飛快的打開電視機,選擇接通。

  屏幕上出現阿美的臉。

  “爸!小姨!”

  “呃…呃…”

  啞叔見到女兒,眼睛都亮了,雙手比劃著。阿美只是點頭:“嗯嗯,我都好,正準備一個非常重要的宣傳活動,有新歌發布,你記得看哦。”

  他比劃手語:“你什么時候回來?”

  “忙完這陣子吧,我一定請個長假,新房子好好裝修一下,然后把你們都接過來!咦,你在吃飯啊,吃的什么?”

  “紅燒肉!”

  “你會舍得吃紅燒肉?我才不信,你拿來我看看。”

  啞叔訕訕,搓著手不動。

  阿美埋怨:“哎喲,我給你的錢就花嘛,你就該多吃肉,小姨幫我看著他…對了,你身體怎么樣?”

  “呃…呃…”

  啞叔忙點頭。

  “那就好,我還有事先掛了。”

  影像消失,啞叔戀戀不舍。

  “現在科技真發達,以前哪想過這樣子?阿明給我買了部新手機,我研究幾天都不會用。”

  滿嫂看向啞叔,又嘆道:“阿美說的對,你辛苦一輩子,是該享清福了。對了,你上次去醫院檢查什么結果?告訴阿美了么?”

  啞叔只擺手,表示無礙無礙。

  滿嫂要走,他去送,結果突然一捂心口,撲通栽倒在地。

  啞叔得了絕癥,一直瞞著大家。

  這個老頭善良,執拗,倔強,自己認準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他想法很簡單,既然是絕癥,那就不要給大家添麻煩了,也不要告訴阿美。

  啞叔住了院,滿嫂一直陪著。

  阿美現在是天才作曲家,像明星一樣被包裝,風頭無量,每次發新歌都要大肆宣傳。

  這晚,嘉賓云集,媒體無數。

  阿美從一個疊樓的小女孩迅速成長,極為熟練的周旋在各方人馬之間,今天有一首新歌,配給了一位最紅的明星。

  雙方公司都很重視,安排作曲家和偶像,一真一假合唱。

  臺上主持人熱情洋溢,掌聲熱烈,阿美喜歡這種氣氛。

  她就像農村出身的成功人士,承認自己的家鄉,也愿意幫助家鄉,但讓她回去住,抱歉,已經受不了那種環境了。

  醫院內。

  啞叔已到彌留之際,滿嫂握著他的手,哭道:“啞叔你醒一醒,你一定能堅持的,你是那么好的人…我,我打給阿美,你要見到阿美了,你不能睡…”

  “…”

  啞叔已是回光返照,疲憊的睜開眼,尚有清明。

  滿嫂手慌腳亂的擺弄那部新手機,越急越出錯,開始罵自己,罵阿明,罵這個歲月流逝的飛快。

  所幸阿明剛好趕來探望,滿嫂忙道:“快打給阿美!打給阿美!啞叔要不行了!”

  活動現場。

  阿美只覺手機嗡嗡亂震,一瞧是阿明,猶豫了下沒接。過了片刻又開始震,文字信息:“啞叔病危!”

  “好,下面有請我們的天才作曲家和…”

  咣啷!

  主持人熱情洋溢的走流程,忽然椅子扯倒,全場愣神,眼睜睜看著今晚的主角提著裙子跑出去。

  “沒事沒事,我去看看!”

  經紀人趕緊追出去。阿美跑到走廊,接通視頻,一眼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眼淚刷的一下:

  “爸!”

  “爸爸!”

  “呃…呃…”

  啞叔的臉上又恢復了些光彩,嘴角微微抽動,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

  “爸!你怎么不告訴我?你怎么不告訴我?”

  “阿美你干什么?”

  經紀人跑來,低聲罵道:“你知不知道影響有多惡劣!你的前途還要不要了?趕緊給我回去!”

  “你放開我…爸!”

  啞叔勉強抬起手,揮了揮,又比了個手語:“去吧,我看著你。”

  阿美被半拖半拽的拉回現場,主持人松了口氣:“剛才出了點小意外,下面請欣賞我們的天才作曲家和當紅偶像合作的一首新歌…”

  音樂響起,燈光閃亮,無人知曉她的悲痛。

  她站在場中,宛如小丑。

  偶像唱完了一段,輪到阿美唱時,她攥著麥克風一聲不吭,一動不動。現場嗡嗡又起,音樂停止,經紀人急的大叫:“你唱啊!唱啊!”

  “…”

  阿美顫抖著手,渾身上下都被悔恨填滿。

  子欲養而親不待,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卻只有發生了,才會感受到其中的莫大遺憾。

  她張開口,淚眼婆娑,穿過那不再閃耀的名利場,穿回到二十年前,那個蹬三輪車的身影,車上坐著小女孩,奶聲奶氣的給他唱:

  “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

  啞叔笑了。

  “多么熟悉的聲音,陪我多少年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

  將一首好歌,放在一個特定的情境中,殺傷力是翻倍的。

  “嗚嗚嗚…嗚嗚嗚…”

  錢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俱樂部的所有人,社區的大爺大媽,乃至電視機前的很多觀眾,積聚了八集的情緒,終于在這首歌中,如河水決堤再也控制不住的宣泄出來。

  “是你撫養我長大,陪我說第一句話,是你給我一個家…”

  對多數人而言,親人與家,永遠是在自己落拓傷心時,可以回頭歇息的避風港。

  蘇芮極具爆發力和感染力的聲音,反反復復的這五個字,猶如一記記重錘,砸向觀眾已快干涸的情感觸動:

  “什么時候你再回到我身旁,讓我再和你一起唱,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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