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大門被左章轟然砸碎之后,僅過了一個時辰,這件事就傳遍了整個縣城!
而因著張家乃固州大家之一,這種被人狠狠打了臉面的事情,最是讓旁觀好事者興奮!
于是在清晨時分,便有人興沖沖的帶著這個消息竄進了固州城,并努力的讓張家被人打上門來這件事,成為了固州百姓日間的新鮮談資。
不過相比興奮吃瓜坐看好戲的固州百姓,張家的應對則低調得多,僅僅是打掃了前院和找人修繕大門,除此之外再沒了其他的動作。
只是明眼人都知道,張家看似冷靜應對無有異常之舉,可僅從他們迅速召回內外族人家丁上,就能看出張家上下都已經緊張了起來。
“究竟是怎么回事?”
張家一處用來議事的靜室之內,年逾五十的家主張崇興豹頭環眼,坐在主位上顧盼生威,問過一句后就面色陰沉的看著左右下首。
在他左手下位坐著一名男子,四十余歲,與張崇興相貌相似,是他的胞弟張崇寧。
見自家大哥發問,張崇寧立即搖頭道:“我不知道,昨夜正睡著就被驚醒,我趕去的時候崇杰堂弟已經到了,即便知道…”
“崇寧堂兄此言差矣。”坐在張崇興右手下位的一名瘦高男子立即出言反駁道:
“我與你是前后腳到的前院,去了已是狼藉一片,所知并不比你多。”
張崇杰說罷掃了眼首位的張崇興,眸中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表情,然后就低頭琢磨起了自己的指甲。
至于張崇杰身旁的另一名男子,則始終面容沉靜的端著一盞茶,時不時地嘬一口,擺明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將眾人神態舉止盡收眼底的張崇興心頭莫名升起一絲煩躁,眉頭微蹙轉向胞弟張崇寧問道:“石獅子呢?”
“我讓下人搬回門外了。”張崇寧冷哼一聲,瞥了眼坐在自己對面的兩人,聲音忽然大了一絲,“我不操持,別人怕是想不起來。”
張崇興似是沒聽到胞弟的后一句話,思忖問道:“獅子是如何撞進門內的?”
“我不知道。”張崇寧愣了一下搖搖頭。
頗感無奈的張崇興咬牙吞下一股郁氣,轉頭看向右手下首位置。
然而,張崇杰依舊低頭摳著指甲,認真的仿佛在鉆研大道真理一般,另一人則低眉垂目嘬了一口茶水,任誰都沒有一絲答話的意思。
剎那間,張崇興心頭怒意升騰,面上血色一閃而過,怒哼一聲長身而起,大步走出了靜室。
張崇寧見狀,眨巴眨巴眼睛立馬跟了上去,口中還一口一個兄長的喊著。
眼見兩人走得遠了,摳著指甲的張崇杰輕哼一聲放下雙手,目光斜斜投向身旁的男子,輕聲問道:
“崇飛堂兄,沖擊銅皮境的修行資源準備的如何了?”
話音剛落,男子送至唇邊的茶盞驀然停頓,始終低垂的雙目閃過一絲精光,冷冷瞥著一臉嬉笑的張崇杰!
“這么緊張做什么,放松些。”張崇杰不以為意的笑笑,“咱們家修行資源定數發放,沒點私貨如何精進?
“便是張崇寧那蠢材,也藏著不知多少,更何況你我了。”
張崇飛聞言將茶盞輕輕放在一旁桌上,冷冷問道:“你想說什么?”
“昨夜我第一個趕到前院,細細看了看大門內外的痕跡。”張崇杰意味深長的笑笑,
“那人先是推倒石獅,然后拖至大門前三丈處,接著站立原地不動,將石獅甩向大門。”
“門前三丈…”張崇飛眉頭微皺嘀咕道:“撞碎大門,去勢不止落入院內六丈處…”
“是啊。”張崇杰帶著嬉笑嘖嘖嘆道:“五千斤的石獅子,甩飛九丈之遠,還撞碎一扇五寸厚的門板,妥妥的銅皮境修為。
“而若單以力道論,即便是咱們家修為最高的家主大人,怕也僅是將將勝出一絲。”
張崇飛聞言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道:“家主沖境失敗,修為跌落,否則不會有今天這等局促。”
“所以才說砸門的人來得巧嘛。”張崇杰意味深長的笑笑,“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
張崇飛略作思忖,目光在張崇杰與和張崇寧所坐的椅子上轉了一下。
“可不是我。”張崇杰擺了擺手,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又點了點張崇飛和自己面前的空椅子,
“不過呢,誰是下一個銅皮境,誰就是下一任家主。”
“鬼蜮伎倆。”張崇飛冷著臉豁然起身,走至門前忽然腳下一頓,掃了一眼靜室主位,冷笑一聲語氣莫名道:
“你怎知不是家主聯絡友人做的戲碼?”
說罷,張崇飛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靜室,徒留驚疑不定的張崇杰胡思亂想起來。
當張家上下似定實亂的時候,在青樓睡了一覺的陳澤才將將睜開惺忪的睡眼,在一名女子的殷切侍奉下洗漱穿戴。
很快,換了一身新衣衫的陳澤容光煥發的坐在了飯桌前,在女子的陪侍下享用青樓為他準備的飯食。
吃了兩口,陳澤見陪侍女子只是一味的陪笑敬酒,忽地想起左章讓他看好戲的叮囑,便咧嘴一笑道:
“來,給爺說說下酒的趣事兒,說得好有賞。”
女子一聽頓時眉開眼笑的應了一聲,趁著給陳澤斟酒的空檔,心思閃動琢磨著說些什么能拿到賞錢。
一息過后,女子放下酒壺,眸中春意流轉:“爺您興致這般好,奴家便給您說說昨夜間張家的趣事如何?”
“張家?”陳澤心頭一動,點頭笑道:“說說。”
女子見陳澤感興趣,頓時喜滋滋的說道:“昨夜呀,有人看到一個身高八尺腰圍一丈的漢子,找張家的麻煩呢…”
身高八尺腰圍一丈!
你家鎮山石成精了?
陳澤聞言險些將嘴里的酒從鼻孔里噴出來,正覺荒謬,就聽女子信誓旦旦的說起張家大門被人用石獅子砸了個粉碎的事情。
那般厚重的大門被砸得粉碎?
是左章小師傅做的?
他這般打人臉面,還能將人救出來么?
若是惹怒了張家家主…
想著想著,陳澤不由有些擔憂,想要找到左章詢問一二。
可是他忽然想起分別之時左章也沒說會去哪里落腳,頓時發覺自己只能從信口夸張的女子口中打聽昨夜的事情。
眨眼間,在天上溜了一圈的太陽兀自落下,讓天色逐漸暗沉下來。
而隨著夜色漸濃,路上沒了行人,各家各戶也熄了燈火,讓縣城歸于寂靜。
然而,就在這寂靜之中,拎著烏鋼伏魔棍的左章忽然出現,熟門熟路的哼著小調來到了張家莊園大門附近,面帶微笑遠遠的站定。
遙遙看去,就見那缺了一扇門板的門洞只余下另一扇門板別扭卻固執的關著,仿佛被人砸豁了一顆板牙的巨口一般,將聊勝于無的滑稽感體現得淋漓盡致。
不過相較昨天,明顯已經擋不住任何東西的大門前卻多了兩名家丁,想來應該是在大門徹底修復前充當一下守衛。
這兩名家丁各持棍棒站立,目光卻有些呆愣,顯然深夜時分泛了困頓,都沒看到正站在遠處的左章。
“才兩個…嘖嘖,是篤定我不會再來了嗎?”
渾不在意的左章哼了一聲,返身走入夜色中。
張家大門前,兩名持棍家丁中的一人努力的抑制著不斷涌來的困意,卻不由自主的拄著棍棒靠在墻上,閉上眼睛打起了哈欠。
忽然,一聲掌肉相擊的輕響傳進了他的耳朵,讓困頓不堪的他恢復了些許清醒,睜開眼睛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然而只這一眼,就將他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對面不遠處,上一刻還好端端站著同伴,此時已經癱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這家丁駭然之下徹底清醒過來,張口便要呼喊!
可還沒等他發聲,一個蒙面遮發的黑衣人如魅影似的驟然出現在他面前,閃電般探手扣住了他的咽喉!
“乖一點,不叫的狗,才不會變成死狗。”
沙啞冰冷的聲音,如同鐵鉗的手掌,立即將家丁嗓子眼里的呼聲硬生生堵了回去!
“對嘛,活著多好。”左章歪了歪頭,空著的另一只手毫無征兆的揮起,輕輕拍在家丁腦門上。
待到家丁翻著白眼昏厥過去,左章找回藏起的烏鋼伏妖棍,步履輕快的來到大門前,細細打量被擺回原位的石獅子。
“算了,你昨天已經出過風頭了,這次就讓給同伴吧。”
笑吟吟的說了一聲,左章擼起袖子走向另一只石獅子。
數息后,左章拖著倒伏在地的石獅子來到了他昨天所站的位置,認認真真的將雙腳落在昨天踏出來的足印上,扳著獅口的手臂猛然一甩,這頭石獅子也如流星錘一般旋轉起來!
下一刻,左章猛然撒手,讓昨天發生的一幕再次出現!
轟隆!
震天巨響過后,剩余的一扇門板轟然破碎,大大小小的碎片與流星一般的石獅子一同落進大門內!
“對稱才好看嘛,搞得我手癢了一整天。”
氣定神閑的左章瞅了眼徹底沒了遮擋的門洞,無視了大門內亮起的燈火和接連響起的呼喝聲,縱身急掠而去,眨眼便逃得無影無蹤!
“欺人太甚!”
張家靜室之中,張崇興雙眼通紅的嘶吼一聲,一掌將座椅拍了個粉碎!
同在屋中的張崇寧等三人一聲不吭的坐著,或面色發白或冷眼相看或低眉垂目,卻都沒有表現出一絲憤怒。
而他們的表現讓張崇興越發憤怒,恨不得將他們斃殺當場!
始終盯著張崇興的張崇杰瞥見了他眸中一閃而過的兇光,心頭一驚連忙開口道:“堂兄息怒,莫中了賊人的奸計!”
張崇興似欲噴火的雙目瞪向張崇杰,“什么意思?”
“這個…”張崇杰視線游移,見另外兩人一個毫無所覺一個暗松一口氣,恨恨咬牙的同時念頭急轉道:
“堂兄你想,那人只在夜間挑釁,卻不表露身份名號,顯然是忌憚堂兄你。
“而他之所以接連挑釁,怕是想先用計激怒堂兄,然后尋機登門借堂兄你來揚名!”
張崇興聞言略作思忖,稍稍冷靜下來問道:“那你覺得咱們該如何應對?”
急切間甚至有點相信事實就如自己所說的張崇杰連忙答道:“我觀那人似乎于自身實力并不自信,否則不必這般行事。
“是以我們絕不能自亂陣腳,尤其是堂兄你,必須從容應對,才能將此獠一舉斬殺!”
隨著張崇杰的分析,張崇興也徹底冷靜下來,反問道:“你的意思是,就任他這般挑釁?”
“自是不必。”張崇杰吞了口口水道:“現如今那人接連兩天吃了甜頭,想必還回來第三趟,砸落咱們張家的門匾。
“堂兄不若就埋伏在大門處,只要他一現身,立即將他就地擊殺!”
張崇興冷冷看著張崇杰,待他說完后略作沉吟,冷聲道:“望你日后也能像今日這般上心些。”
說罷,他便帶著尾巴似的張崇寧離開了靜室。
而等到他們徹底不見了蹤影,張崇杰一個激靈跳起來,瞪著張崇飛道:“張崇飛!你看見沒有!張崇興想殺咱們!”
后背微汗的張崇飛長長吐出一口氣,面沉如水道:“我沒瞎。”
張崇杰陰冷的目光掃了眼碎裂的主位座椅,“自從他沖境失敗修為跌落之后,腦子就越來越不正常了!”
“忍不了你可以走。”張崇飛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向門外走去,“相信我,沒人會攔著你。”
張崇杰愣了一下,沖著張崇飛的背影咬牙道:“做夢!這個家主位子我爭定了,你的如意算盤打不響!”
就在張崇興決定依著張崇杰的計策,藏身大門附近伏殺左章的時候,張家大門另一扇門板被砸碎的消息飛快地傳揚開來。
而當這個消息傳進某間客棧,并引起食客住客的瘋狂討論時,離開青樓住進客棧的陳澤正在客棧大堂進餐,自然將這個消息聽了個全乎。
然而周圍食客議論得越起勁,心中的疑惑就不由越發濃重,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左章為何會這般往死里得罪張家。
總不可能徹底撕破臉皮之后,張家反而會客客氣氣的把兩位老仆送出來吧?
“這位施主,我觀你神思不屬,似有心事,不如說出來,讓貧僧為你開解一二。”
正當陳澤困惑不解之際,左章的聲音忽然響起!
陳澤大喜過望抬頭看去,就見左章拄著烏鋼伏妖棍站在自己桌前,立即起身應道:“大師慧眼無雙,請到樓上雅間一敘!”
左章呵呵一笑,點頭跟著陳澤上了樓。
兩人進入雅間,陳澤竭力按著心頭好奇,點了滿滿一桌酒菜,這才屏退店小二。
“左章小師傅你可算來了。”雅間的門剛一閉合,陳澤就急不可耐的問道:“張家的大門真是你砸的?”
“沒錯。”左章坦然點頭,一邊吃喝一邊淡然道:“今夜我還會去砸他們的門匾。”
“啊?”陳澤不敢置信道:“為何啊?兩位老人家和一眾兄弟,還被張家扣著呢…”
“陳大哥,你弄錯了一件事。”左章手指輕點桌面,咧嘴笑笑,“他們不是被張家扣著,而是被張家的王管事扣著。”
“呃…”陳澤疑惑剎那,忽然若有所悟,詫異問道:“你是說張家主并不知情?”
“不只是他,恐怕張家上下沒幾個知情的。”左章見陳澤眉頭緊皺不得其解,便笑著解釋道:
“張大哥在張家地位極低,兩名老仆想來也好不到哪里去,贖出二老的身契根本驚動不了家主張崇興。
“而從一開始的事事順遂到后來的突起變故,始終沒什么強力人物介入,只是王管事和一些家丁動手,借口還是盜竊財物。
“如此疲弱的手段,根本不可能是張家實權人物指使,否則陳大哥你根本沒機會給我們報信。”
陳澤頓時恍然,可隨即又有了新的疑惑,“王管事為何要這般做?”
“我不知道。”左章搖搖頭,然后意味深長的看著陳澤笑道:
“不過王管事貪財,他所仰靠的嫡系子張世東也貪財,所以脫不開見財起意這四個字。
“而由此也能猜到,想必是有人憑著張大哥的財力,行事張揚了些許吧?”
“這個…”陳澤略作回憶面露懊悔,在左章的注視下尷尬道:“我們想給老爺出口氣,也想讓兩位老人家風光一些。”
“心思沒錯。”左章不以為意的拍了拍陳澤的肩膀,“不過卻小瞧了人心的齷齪和貪婪。”
“左章小師傅教訓的是。”陳澤恭恭敬敬的認了錯,旋即納悶道:“那咱們撕扯張家的臉面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