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左哥真是有本事呢。”
寺門開啟片刻之后,隱于人群中的阿黎通過身邊眾人給她讓開的空隙,笑吟吟的來到站在寺門內維持秩序的左章身邊。
“小左哥怎的不理人家呢?”阿黎見左章冷著臉不理會自己,頓時莞爾一笑,指著秩序井然緩緩入寺的眾香客笑道:
“小左哥,你說蕓娘嬸嬸會不會在他們之中呢?”
“明知故問。”左章冷冷的回了一句,然后瞥了眼不斷有香客出現的登山石梯,“既然來了就手在寺門處吧,記住,每次只能進五個人。”
說罷,左章便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寺中,靜靜站在大殿內的功德箱旁,兩眼閉合雙手合十,一副寶相莊嚴的模樣。
左章冷淡到近乎冷漠的態度頓時讓阿黎心生郁悶,氣咻咻的沖左章翻了個白眼,“哼!裝模作樣!”
不過雖然心頭不爽,可阿黎還是老老實實的站在寺門處守著,纖柔精致的手指時不時地沖香客們點劃一下,努力維持著寺門外的秩序。
大殿內,暗暗關注著阿黎的左章見狀松了口氣,心知蕓娘對于她來說太過重要,這才會耐著性子忍受自己的支派。
同時左章也明白,阿黎的這種潛伏忍受絕不會維持太久。
一旦蕓娘現身,阿黎必然有所動作,而到那時他也必須出手,償還那十兩銀子的因果!
你說你一個妖怪給寺廟捐什么錢…
捐了錢也不來上香,搞得我都不認識你…
真是麻煩…
腦海中念頭轉罷,頗感頭疼的左章默默吐出一口濁氣,收斂心神暗暗調動真氣凝聚耳竅,瞬間便將自己的聽覺范圍擴至最大!
剎那之間,數之不盡的各種聲音匯聚成混雜磅礴的無形聲浪,盡數涌入左章的雙耳!
蟲鳴、鳥叫、香客交談、夫妻拌嘴、就連情侶的竊竊私語和香客低不可聞的祈佛誓愿,也一字不落的混雜其中!
臥…槽!
縱然提前做足了心理準備,可左章還是被龐雜的聲音沖得腦中猛地一漲,緊接著便是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和眩暈,讓他忍不住就想爆粗口!
然而他終究還是咬著牙強忍種種不適,竭盡所能的分辨梳理涌入耳中的音浪,一點點剔除那些自己不需要的聲音!
漸漸的,隨著一道道雜音被左章剔除屏蔽,龐雜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清晰分明,最終只剩下一聲聲或遠或近的交談聲,仿若他耳邊輕語一般,被他聽得清清楚楚。
總算成了…
我這特么簡直就是人工降噪…
成功將香客交談聲以外的雜音盡數剔除的左章長出一口氣,開始細細分辨那些交談聲中的信息,尋找他要找的東西。
“娘親,什么是拜佛…”
“佛祖保佑我能做添香閣倚香姑娘的入幕之賓…”
“誰放的屁,熏死老娘了…”
“那個穿藍衣的小娘子當真俊俏…”
“陳王氏就是個不會下蛋的…”
“這正心寺一天的香火錢著實不少啊…”
忽然間,一直尋找的三個字如游絲般順著風飄進了左章的耳朵,頓時讓他精神一振!
有了目標的左章不動聲色的細細聽去,眨眼間便找到了那談論陳王氏的聲音。
“可不是嗎!多少年了,那肚子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還聽說她不許陳先生納妾!她一個續弦入門的,也真好意思。”
“就是!那陳先生也是個好面子的,對外人還說是自己無心納妾。”
“男人有哪個是不想納妾的!定是那陳王氏在家里哭鬧折騰的不許!”
“可惜四十多歲也沒個子嗣,我兒子還說陳先生還被她氣病了身子,當真造孽呦。”
“…”
遙遙竊聽片刻,左章便將兩人竊竊私語中的陳王氏與狼妖蕓娘掛了等號,順道記下了她們的聲線特質,然后就靜靜等候。
半柱香過后,守著寺門的阿黎放進了五人,而其中兩名婦人舉止局促卻眼含熱切,看衣著是尋常人家的婦人。
又過了片刻,輪到兩名婦人入殿拜佛,只見她們先后入殿焚香,然后跪倒在佛前蒲團上叩頭祈愿。
“佛祖在上,民婦蕭縣孫劉氏,求佛祖保佑我孫家比李家有錢…”
“佛祖在上,信女蕭縣李吳氏,誠心祈求佛祖保佑我李家比孫家富貴…”
暗暗聽著兩名婦人祈愿的左章頓感哭笑不得,確定兩人即是談論陳王氏的婦人,同時心中也忍俊不禁道:
你們倆了不起啊,竟然出了個讓佛祖頭疼的難題。
不一會,兩名婦人祈愿完畢,一齊起身后各往功德箱中塞了一文錢,接著便親如姊妹的相攜離去。
而心中笑了好一陣的左章聽著她們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沉下心神開始思索如何解決即將來臨的難題。
片刻后,若有所悟的左章忽然眼皮微抬,瞇縫著明亮剔透的雙眼,饒有興趣的打量寺門處的阿黎。
黃昏時分,酉時將近,在大殿中站了一整天的左章來到寺門前,一邊語氣溫和卻態度堅定的驅散還沒入寺焚香的香客,一邊閉鎖寺門。
“你做什么?”在寺門處站了一天崗的阿黎詫異的指著太陽問道:“距離酉時還有半炷香的工夫呢!”
“將正心寺恢復原樣。”左章關門的同時低聲說道:“我幫你殺了蕓娘。”
阿黎一雙眼睛頓時瞪得老大,“你知道蕓娘在哪里了?蕓娘今天是不是來過了!”
“她沒來過。”左章將一把大銅鎖扣在寺門上,掃了眼無奈離去的眾香客,“怎么樣?同意嗎?”
“我…”阿黎同樣看了眼逐漸散去的香客,眼珠一轉沖著一名香客隨手一指,“你回來。”
那名香客本來正要下石梯,可不知怎的忽然眼神一迷就轉身回到寺門外,面帶迷茫站在阿黎身前,一動不動如同石雕一般。
“這么怕死嗎?”面無表情的左章靜靜看著阿黎裹挾人質,一點阻攔的意思也沒有,“考慮的怎么樣了?”
“左章你又試探人家。”阿黎輕哼一聲搖頭道:“蕓娘是我的嬸嬸,我和她親近還來不及,怎么會想殺她。”
“是嗎?”左章冷笑一聲反問道:“你談及蕓娘的時候,語氣淡漠眼神疏離,根本沒有一絲敬重和親近。
“若不是為了殺她,你不惜代價的找她又是為了什么?”
“那是因為人家與蕓娘嬸嬸好久沒見了,才會疏遠一些…”阿黎說著忽然話頭一頓,剪水雙眸定定看著左章,“你猜到了。”
“你說呢?”左章見阿黎面上罕見地現出幾分凝重,摸了摸頭頂的僧帽笑道:“以你的能力,在慶州境內挑起緝妖司對蕓娘的大肆追查并不是難事。
“可是你非但沒有這么做,還在善空死后引誘一只貓妖替你頂罪送死,同時麻痹緝妖司和蕓娘,足見你并不想借用緝妖司的刀殺掉蕓娘。”
簡簡單單幾句話,頓時讓阿黎生出幾分被揭穿心事的無措。
可這卻讓她越發不愿承認這就是自己的真實想法,于是想也不想的就梗著脖子反駁道:“我是要親手殺…”
“你太弱了。”左章擺擺手打斷阿黎的話頭,見周圍除了人質已沒有別的香客,便隨意的蹲坐在寺前臺階上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你實力如何,但并不代表我猜不到。
“你的本命神通是幻惑之術,貓妖身死當夜又在我面前展露了高妙的遁法,看起來確實是實力高絕。
“可被你徹底迷亂心智并操縱的善空和蘇柔都未入氣血境,而貓妖身死之時雖是氣血境一重天,但那也是在吞食八名武者氣血之后才有的實力。
“再加上你雖能迷惑劉青風這種氣血境三重天的武者,卻直到認為能拿捏住我之前,都不曾利用任何一個氣血境武者的勢力尋找蕓娘。
“由此可見,你本身的實力比之氣血境一重天還有不如。”
說罷,左章抬眼看著面色有些難看的阿黎,嗤笑一聲道:“蕓娘化形數十年,即便你們妖族本身的實力與化形與否關系不大。
“但她原形既是一匹狼,就算安分守己不曾食人血氣,實力也不該弱于化血境二重天。
“而你,雖然有本命神通傍身,卻缺乏直面和操控強者的勇氣。
“還親手殺她?你拿什么殺?給她講笑話笑死她嗎?”
左章說罷,阿黎的臉色已經是前所未有的難看,好一會才接受了自己的底牌已經被左章看穿的現實,帶著不甘咬牙問道:“你想怎么樣?”
“我說過了。”左章指了指身后的正心寺道:“把正心寺恢復原樣。”
“好!”阿黎痛快答應,然后追問道:“還有呢?”
“聰明。”左章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僧袍,一邊向石梯走去一邊說道:“我不管你是想從蕓娘手中拿到什么東西,還是想知道什么秘密。
“在正心寺恢復寧靜之前,那樣東西或者秘密都必須由我保管。
“并且你要答應我,之后再也不來打擾蕓娘的生活。”
“你認識蕓娘!”阿黎詫異驚呼道:“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
“我不認識蕓娘,更沒有必要騙你。”左章擺擺手,腳下不停沿著石梯向山下走去,“下到山腳之前,你只需要告訴我答應還是不答應。
“答應的話,我就帶你去找蕓娘。不答應,我就去慶州城,請劉青風出手,與我聯手斬殺蕓娘。”
見左章毫不猶豫的走下石梯,阿黎猶豫不定的思索片刻,連忙帶著香客人質追了上去。
就這樣,面色淡然的左章在前面走,滿懷心事的阿黎則裹挾著人質默默跟在后面,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快要走到山腳。
眼看左章即將走下最后一階石梯,跟在后面的阿黎咬咬牙把心一橫,俏臉一繃氣咻咻地喊道:“我答應你就是了!
“可是蕓娘將那東西看得比性命還重,我不信你能拿到!”
聽得阿黎開口,左章輕笑一聲緩緩走下最后一階石梯,轉頭看著面帶氣惱的阿黎,冷漠的笑笑,“那是我的問題。”
說罷,左章毫不猶豫調動真氣,直接向著蕭縣方向飛奔而去!
阿黎見狀越發氣惱,看了眼身旁神情茫然的香客,喊了聲滾回家去便飛身追著左章向蕭縣而去。
先行一步的左章見阿黎如云燕般輕松綴在自己身后兩丈處,心中暗贊一聲遁法高妙,接著便暗暗運使萬里無蹤的真氣運行法門,打算趁著趕路的機會習練輕身功法。
而跟在左章身后的阿黎見左章只會粗淺的佛門基礎身法,正在心中嘲笑,卻不料左章步伐忽然一變,足下一點便輕飄飄的跨出數丈之遠!
“騙人精!又來戲弄我!”
橫豎看左章不順眼的阿黎哼了一聲,毫不猶豫的運轉引以為傲的遁法,陡然加速的同時整個人卻如同悠閑散步一般,依舊緊緊跟在左章身后兩丈的位置!
然而跟著跟著,她忽然隱隱覺得有些吃力,靜下心來細細體察,卻驚覺自己在賭氣緊跟左章的時候,竟不知不覺間將遁速提升到了極致!
怎么回事…
阿黎驚駭之下看向前方,卻見此時的左章仿若御風而行一般,閑庭信步之下一步跨出便是十余丈!
而若不是他疾掠間死死摁著頭頂的僧帽,單單那隨風飄蕩的僧袍和悠然自得的步態,便很有幾分得道高僧的韻味。
“讓你戴帽子!丑死你!”
不肯在遁法上認輸的阿黎對著背影滑稽的左章咒罵一聲,然后就催動體內靈氣咬牙硬撐,竭盡全力維持著與左章之間的兩丈之距。
就這樣,阿黎隨著左章急速奔行了半盞茶的工夫后,終于在體內靈氣枯竭之前停在了蕭縣低矮的牌樓下。
抬頭看了眼牌樓,暗暗慶幸自己不曾丟人現眼的阿黎心頭一松,強忍經脈空虛的不適感問道:“蕓娘在蕭縣?”
“不錯。”左章應了一聲,然后上下打量著衣著俏麗的阿黎,搖頭笑道:“你最好把自己變成一個小沙彌。”
“才不要你管!”阿黎不爽的做了個鬼臉,然后輕輕挽了下被風拂亂的發梢,冷眼問道:“然后呢,去哪里?”
“跟我走就好。”左章早已從兩名上香婦人的口中推測出陳先生的身份,說了一聲便向著一個方向走去,“趁現在,告訴我你要的是什么東西。”
“裝神弄鬼!”阿黎哼了一聲,依舊跟在左章身后兩丈遠的位置:“一枚令牌模樣的玉佩,一寸大小,上面刻著一個真字。”
左章聞言默默記下,然后就雙手合十默然不語的緩緩前行,不片刻就來到一處私塾外。
篤篤篤。
左章看了眼私塾大門上的牌匾,輕輕叩響院門。
“我佛慈悲,貧僧正心寺主持智深,求見陳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