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禿驢!”
帶著滿心怒意和疑惑回到正心寺的左章立即進入了須彌境,急吼吼的正要說什么,卻見雙目閉合的慧覺老僧豎起一只枯瘦的手掌。
“心燥神亂,思緒不定,三息之后再開口。”
滄桑熟悉的嗓音一入耳,左章便覺心中一定,煩亂的心緒也漸漸安定下來,便點點頭盤坐靜等。
眨眼間三息過去,慧覺老僧緩緩睜開雙眼淡然笑道:“問吧。”
“本命神通不是術法。”左章仿若自言自語的沉吟道:“所以,人族運用智慧不靠靈力,我的不壞不耗真氣,精怪妖類御使本命神通自然也用不著靈力。”
“不錯。”慧覺老僧點點頭,“還有呢?”
感覺思緒清晰了很多的左章一邊思索一邊說道:“松鼠所運使的惑心之術消耗靈力,因此便與善空相同,都是別人教給她的。”
“只是這些,不值得你來一趟。”慧覺老僧好奇的看著左章笑道:“你心氣難平,看來是遇到對手了。”
“死丫頭片子!”左章想起自己被妙齡女子戲耍,面色陰沉的將事情說了一遍后不爽道:
“現在想來,忌憚于本命神通對我無用,從頭到尾她都在試探我。
“蘇柔若是死在我手中,她自是樂見其成,順手就能挑動緝妖司與我對立,然后一步步將我逼入絕境。
“而我若是沒有對蘇柔下殺手,她就用張世山和蘇柔等人來威脅我不要多管閑事。
“至于殺我的念頭,她不是沒有,而是…靠!又被她騙了!她根本沒有殺我的本事!”
“此女內有丘壑,外有手段,難得。”慧覺老僧神色中帶了幾分肅然道:“你身為域外天魔,又修習羅漢金身,幻惑之術便于你無用。
“可這世間真正惑亂心智的,從來都不是術法神通,你切不可疏忽。”
聽罷慧覺老僧的話,左章瞬間想起妙齡女子所展現的心智話術,心中一動道:“她見我不落圈套,便點明自己身懷本命神通。
“這樣一來,便能引起我的忌憚,讓我不敢輕易試探。”
說到這里,左章心生一絲羞惱,咧嘴道:“到底還是我不夠強!老禿驢,來幾門神功妙法…”
然而話沒說完,慧覺老僧就淡然說道:“羅漢金身已是世間最強,其他神功妙法你不必練,也練不了。”
“啊?”左章聞言,興奮之余也有些失落,下意識地便開口問道:“那羅漢金身…”
“你當羅漢金身是能一蹴而就的么。”慧覺老僧不由失笑,招手將一道流光打入左章眉心,“這第二神通法便是給了你,你短時間內也修不成。”
這下左章卻是有些傻眼,“那我現在怎么辦?”
慧覺老僧沖著四周茫茫書架輕輕招手,一本無名典籍便飛到了左章面前,“羅漢金身是神通和功法,而你眼下想提升實力,缺的是手段和經驗眼界。
“經驗眼界我沒法子給你,不過你如今真氣充盈,已能習練一些上乘的武技術法。
“我這里有一份你能練的武技術法總覽,你從中選幾樣吧。”
“說話大喘氣很有意思?”稍松一口氣的左章翻了個白眼,迫不及待輕觸典籍。
剎那間,典籍化作流光沒入左章眉心,讓他腦海中憑空多了千多條信息。
左章閉上雙眼細細查看,發覺這些信息盡是一個名稱加簡介,且名稱后面各自綴著佛、道、文、武、妖五個字中的一個,顯然分屬各個修行流派。
頓覺大開眼界的左章心頭一片熱切,可旋即就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駭然睜眼看向慈眉善目的慧覺老僧,“老禿驢,你說這些…我都能練?”
慧覺老僧似早料到左章會是這般反應,不以為意的點點頭。
“不同修行派系的功法都不一樣。”左章目光灼灼的盯著慧覺老僧,“也正是因此,任誰也不可能用另一脈武技術法…”
然而話沒說完,慧覺老僧就不為所動的微闔雙眼,“可選好了?”
話頭被截斷的左章見狀便知慧覺老僧不會解釋,摁下心頭波瀾后深吸一口氣,再次閉目翻檢腦中信息。
老大工夫之后,患有選擇困難癥的左章面帶萬分糾結的看著慧覺老僧,試探問道:“能都給我嗎?”
“貪多無益。”慧覺老僧笑呵呵的搖搖頭道:“于現今的你而言,三門便是最多。”
“唉…”料到會是這般結局的左章長嘆一聲,想著自己披著一身和尚皮,齜牙咧嘴好一會之后咬牙道:“慈悲劍、浮影無蹤和回春針訣。”
“倒是都合你的性子。”慧覺老僧說罷微微頷首,招手將三本典籍化作流光沒入左章眉心,然后就再度閉上了雙眼,“且去吧。”
剛剛感覺腦海中多了些東西的左章未及查看,便再度被攆出了須彌境。
“每次都這么搞,有夠惡趣味的…”
左章撇撇嘴站起,忽地想起一事,正猶豫要不要再進須彌境一趟,可隨即就撇嘴嗤笑道:“老禿驢足不出戶十四年,怎么可能知道那女子口中的蕓娘是誰。”
說罷,左章伸個懶腰出了小殿,就在院落中琢磨起了新到手的三門武技。
這三門武技是他從海量武技中逐一排除后最終剩下的,可以說是優中選優之后的精品。
其中慈悲劍是佛門為數極少的劍道武技之一,雖然重守輕攻,但施展開來劍勢綿綿無盡,給人越來越重的無形威壓,以不殺而潰人斗志聞名,又名斬心劍。
不過劍名慈悲,勸人放下屠刀革心向善是慈悲,斬妖除魔滌蕩罪孽也是慈悲,所以這套劍法的每一招都潛藏著化作凌厲殺招的變式。
只是這些變式威力過大,非佛門真傳弟子不能習練,所以知之者甚少。
而第二門浮影無蹤乃是一門輕身功法,是由三種輕功融合而成。
分別是方寸騰挪詭譎飄忽的浮塵步、長于短途爆發的影遁術和以長途奔波著稱的萬里無蹤,可以說是全面至極的一門輕身功法。
至于回春針訣,則是一門醫道武技,除了在祛病除痛醫傷救死上效果顯著,于激發潛能方面也有奇效。
而左章之所以選擇這三門武技,完全是因為這三門武技能兼顧攻防、移動和治療三大方面,堪稱完美的萬金油組合。
琢磨了片刻這三門武技,感覺略有所得的左章暗暗嘀咕道:“這三門武技除了慈悲劍是佛門武技,另外兩個都是武道和道宗的本事。
“不過慧覺老僧的總覽中說這兩門功夫都早早斷了傳承,所以用的時候只要小心著些,應該不會被人認出來。”
左章說罷看了眼天色,見天際微微泛白,便也不打算休息,悠閑來到桃樹下,撿起那根曾用來與師雪瑩切磋的桃枝,起了個慈悲劍的劍勢,便一招一式的演練起來。
因著慈悲劍需配合真氣運行,所以頭一次演練的左章便將心神集中在引導體內真氣上。
于是動作雖看著標準卻輕柔緩慢得很,完全一副廣場舞劍的老大爺做派。
桃樹上,宿在樹洞中的松鼠聽到動靜,耳朵一動便睜開了眼,好奇的探出頭去。
而只看了片刻,她就被左章輕緩流暢的劍招吸引,兩顆黑黝黝的眼珠子目不轉睛的盯著左章,整個身子動也不動,仿若被施了定身術一般。
同在樹洞中的木雕靜靜嵌在松鼠身后的樹洞深處,只是不知從何時起,這尊長壽長者木雕的身上延伸出密密麻麻的潔白根須,延伸至身周的桃樹軀干之中。
而相比松鼠,木雕更早一步發現在樹下舞劍的左章,見松鼠看舞劍看得如癡如醉,木雕那長壽長者的面容上浮現了一絲寵溺的笑容。
過不多久,天色漸亮,逐漸掌握慈悲劍運氣訣竅的左章收勢站定,將手中桃枝輕輕放下后簡單吃了些早食,便準備迎候即將登門拜佛的香客。
“真好看…”
桃樹的樹洞內,一聲滿含仰慕與意猶未盡的嘟囔響起,如清脆銀鈴聲般在樹洞中飄蕩。
面帶微笑的木雕看著蹲坐在樹洞口的松鼠,明知顧問道:“丫頭,你說什么好看?”
“木爺爺!”松鼠興奮的鉆回樹洞內,在木雕面前跳著腳嚷道:“智深大師用樹枝趕蟲子的動作好看!”
“趕蟲子…”木雕面上的笑容一滯,無奈笑道:“丫頭,那叫劍法。”
“劍法?”松鼠歪了歪頭,黑寶石般的眼睛眨巴兩下:“趕蟲子的劍法?”
“你和蟲子什么仇怨…”木雕搖搖頭決定不再糾纏蟲子的事情,認真問道:“丫頭你想學智深大師剛才的劍法嗎?”
松鼠一聽頓時興奮地上躥下跳,“想學想學!木爺爺教我!”
“我哪會…”木雕搖搖頭,然后在松鼠略顯失落的眼神中緩緩說道:“不過你若想學,便要好好修行。
“早一日修得人身,便能早一日像智深大師那般…呃,趕蟲子。”
“真的?”松鼠瞪大眼睛雀躍道:“到時候我就把啃食我干果的蟲子統統趕跑!”
木雕聞言頓時語塞,片刻后才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道:“那丫頭你好好努力,木爺爺等著你化形的那一天…”
寺門外,耳識靈敏的左章自然將木雕與松鼠的交談一字不落聽在耳中,不過他卻并不在意。
畢竟不管是一門心思為松鼠做打算的木雕,還是天性純真的松鼠,都是他特意帶回寺里的安保人員。
所以若是那松鼠有朝一日真能化形,他不但不會吝嗇幾招劍法,還會想著法的給些好處,讓他們能夠死心塌地的守著正心寺。
是時候給他們起個名字了…
聽著松鼠與木雕的談話分心片刻,左章便將目光投注到石梯上漸次出現的香客身上。
然而看著看著,左章的眉毛就不可控制的擰巴在一起,因為山腰處的石梯上忽然出現了三名相談甚歡的女香客。
這三名女香客中的兩人左章見過不少次,都是古縣中的百姓,每個月總要來寺中上幾次香。
可是,真正讓左章心生驚詫的,卻是一個被這兩名女香客一左一右攙扶著的女子。
而看這名女子若有水紋閃爍的剪水雙瞳和嬌俏靈慧的相貌,恰是昨夜間戲耍了左章的妙齡女子!
我靠!
你還敢找上門來!
僅僅時隔數個時辰就再次見到妙齡女子的左章心中滿是不可思議,因為他完全想不到妙齡女子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緣由!
而石梯上的妙齡女子也看到了寺門外的左章,揚起俏臉沖著他露出了一個明媚如花的笑容,然后就一邊與兩名女香客熱絡交談,一邊繼續順著石梯緩緩而上。
兩盞茶的工夫過后,妙齡女子與兩名女香客一同來到寺門前。
只見她腰肢一轉輕輕抽手,擺脫了兩名女香客的攙扶,任由她們攙著空氣步入寺內。而她則蓮步輕挪來到左章面前,眨巴著眼睛嬌笑道:
“智深吶,有沒有想我啊?”
“怎么會沒有?”
恢復冷靜的左章看了眼周圍仿佛沒有看到自己一般的香客,臉上浮起虛假到極點的笑容,“我想了一夜該怎么整治你,還沒拿定主意,你要不要給我一個建議?”
“原來張世山沒有騙我啊!”妙齡女子驚喜道:“果然你在別人面前的高僧模樣,都是裝出來的!你不老實哦!”
話音剛落,左章的眼神驀然冷了下來,語氣中甚至帶了幾分殺意:“張世山怎樣了?”
“你很緊張他?”妙齡女子不以為意的咯咯笑道:“昨天我答應過你不會捉弄他,所以他只是多說了一些夢話給我聽,其中還有你的俗家名字哦。
“看到我這么遵守諾言,你有沒有安心一點呢?”
“并沒有。”左章俯視著比自己矮半頭的妙齡女子,冷冷說道:“我現在在想,死在正心寺,會不會才是你最好的結局。”
“真的嗎?”妙齡女子眸中閃過一絲水光,眉頭微蹙有些為難的說道:“可是人家還不想死,怎么辦呢?”
左章盯著妙齡女子的眼睛,不帶感情地說道:“沒關系,我可以送你一程。”
“左章你又不老實了。”妙齡女子似是沒有看到左章眼中的寒光一般,主動湊近一步,仰頭看著左章明亮的雙眼嬌笑道:
“這樣試探一個女孩子可不好哦,會讓人家討厭呢。”
“彼此彼此。”左章說著收斂了冷冰冰的表情,只是語氣依舊冷漠,“冒死在我面前現身,你到底想做什么?”
“當然是找你幫忙啦。”妙齡女子理所當然的說道:“張世山說你會望氣術,能看到精怪妖邪的氣息。
“想必昨天夜里能看破蘇柔姐姐身上的蹊蹺,也有望氣術的功勞。
“既然你這么厲害,那你就辛苦一下,幫我找到蕓娘吧。”
你誤會了,我這招擱你身上不靈…
還有,蕓娘是妖精?
眉頭微微皺起的左章搖頭道:“你家大人有沒有告訴過你,做事當親力親為呢?”
“好可惜啊,我家大人死得早,沒教過我呢。”妙齡女子說著面上泛起幾分委屈,“左章,我很可憐的。
“我孤苦伶仃一個人來到慶州,本來是想投奔蕓娘嬸嬸的。
“可是我除了知道她身在慶州,別的卻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大海撈針似的碰運氣。
“如今我已經找了兩個月了,不光人沒找到,還總是被莫名其妙的人欺負,你說可憐不可憐。”
“我信你一個字都嫌多!”左章冷哼一聲,雙目余光卻掃見那兩名女香客走出寺門,一左一右攙著空氣說說笑笑的順著石梯向山下走去。
而在她們周圍,一個個來往的香客卻都不覺異常,有的甚至還沖她們兩人打招呼!
看到這一幕,左章頓覺心中壓力倍增,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放過這寺中香客,并在找到人后離開慶州。”
“我就知道左章還是心疼我的!”妙齡女子眉開眼笑的歡呼一聲,然后雙手背在身后笑著對左章做了個鬼臉道:
“左章,我叫阿黎,這次沒有騙你,所以千萬別忘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