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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前因后果

  “小的前身本是荒野間的一株桃樹,后來僥幸生了靈智,得以修行…

  “然而許是命運不濟,未能化形之時便遭人砍伐傷了根基,無奈之下只能將神魂附在一截殘軀之上…

  “誰料這截殘軀被匠人雕做長壽長者模樣,貨于他人,流落市井之間…

  “二十年前,小的被一書生帶回家中,獻于其父,后又被書生父親贈與書生獨子…

  “只是這書生的獨子成年之后…”長壽長者木雕說著頓了一下,才語氣低沉道:“尚未及婚配,就死在孫元偉兄長手中了。”

  “難怪你心思口舌比常人也強上許多,竟是有著這般際遇。”左章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后問道:“聽你所言,似乎那書生獨子之死與你也有幾分關系,是嗎?”

  “…是。”木雕顫了一下愧疚道:“那書生獨子是我看著長大,本也是個讀書的胚子。誰知后來他迷上了煙花巷的一名女子,還將在下當作定情物送與那名女子。

  “可那煙花女子卻知書生獨子拿不出供她贖身的錢財,恰好孫元偉的兄長同樣迷戀于她,于是她便做了孫元偉兄長的小妾。

  “那書生獨子得知后上孫府尋那煙花女子,卻被孫元偉兄長嘲諷,激憤之余口不擇言罵了那不知廉恥的男女兩句。

  “我當時正藏身房梁之上,只覺那處宅院中烏煙瘴氣得很,便有心回到書生獨子身邊,于是拼盡靈力勉強潛入了他的書囊之中。

  “可誰知孫元偉的兄長已是懷恨在心,污蔑書生獨子盜竊孫家家財,強搜書囊準備栽贓之時,卻發現了被那煙花女子帶進孫府的我。

  “之后,唉…”

  木雕越說越是低沉,最后嘆了一聲便陷入寂靜,就連那長壽長者的面容上也帶了幾分傷懷愧疚。

  忽然,一聲震響驟然爆發,嚇了木雕與左章一跳,卻是張世山猛捶了一下馬車車壁,“喪盡天良!著實該死!”

  靠!一驚一乍的,情緒都被你打斷了…

  同樣對木雕以及書生獨子心懷同情的左章心中嘀咕一句,整肅心情思忖道:“所以你便對孫元偉的兄長動了殺心?”

  “不錯。”木雕繼續說道:“只是小的體殘魂傷,沒有手段尋仇,只能再度藏身房梁,眼睜睜的看著兇手逍遙。

  “而在月余之前,一只松鼠精怪忽然潛入孫府,搜尋良久后竄入了孫元偉兄長的宅子,直奔孫元偉兄長的臥房而來。

  “我見她氣勢洶洶似懷有仇怨,便靜觀其變。卻機緣巧合見她身懷惑心之術,能影響孫元偉兄長夢境。

  “然而她似乎術法不大純熟,只讓孫元偉兄長做了兩場被人追殺的噩夢,連驚醒歹人都做不到,更別說傷及他人了。”

  “原來如此。”左章已然猜到了事情后續的發展,點頭道:“于是你就幫著這松鼠圖謀孫元偉兄長的性命,害他舊病復發一命嗚呼。

  “只是,這松鼠與孫元偉的兄長有何仇隙?”

  “這卻是另一樁事了。”木雕一五一十的答道:“數年前,恰逢秋末冬初,孫元偉的兄長外出行獵,途中恰好發現了這松鼠一家。

  “孫元偉兄長知道松鼠善儲糧,不僅硬將她一家過冬的糧食干果剖挖搜刮一空,更是把藏身窩中的松鼠盡數捕殺。

  “至于大師手中的松鼠,則是湊巧生了靈智,勉強逃得一條性命。”

  耳聽得掌中松鼠有這般凄慘的身世,左章忽地想起慧覺老僧曾說過的話,喟然嘆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孫元偉兄長既被你們聯手圖謀了性命,也算是他的命數。

  “不過,你們先前既已得手,為何不離開孫府,還敢在此間滯留?”

  木雕沉默片刻,面上忽地顯出一絲哭笑不得的無奈神色,“大師…有所不知,您掌中的這個丫頭,卻是個…唉,是個貪嘴慳吝的財迷。”

  “丫頭!”

  “財迷?”

  兩聲帶著疑惑的呼聲幾乎同時響起,只是前者不敢置信略顯高亢,后者輕聲沉吟隱露沉穩,卻是張世山與左章分別開了口。

  “它是母…呃,女的?”張世山探著粗短的脖子,心懷詫異的細細打量左章手中的松鼠,撓頭道:“我說怎么看著怪惹人憐惜的。”

  惹人憐惜就是女的?真沒見識…

  左章鄙視的瞥了眼張世山,攥著松鼠的手掌卻是稍稍放松了一絲。

  其實,聽過松鼠開口說話的左章對于其性別早有猜測,此時不過是從木雕口中得了確認。

  而當他聽到財迷兩個字的時候,瞬間便想起了那幾十個裝滿了干果的布包,忍著笑做了然狀,

  “難怪我趕到時她依舊死守在那一堆布包前,看樣子還是個舍命不舍財的。”

  聽得左章做出這番評價,木雕心中難得的升起強烈的認同感,無奈嘆道:“那丫頭始終不曾知曉我也在圖謀孫元偉兄長的性命,一聽有機會報仇雪恨便對我言聽計從。

  “之后,她更是拼著損耗靈力,讓那兇徒在他兄弟面前發了狂,進而一步步的步入死境。只可惜,這丫頭許是因早年的變故有了心傷,見著干果便想收入囊中。

  “因此到了本該遠遁他方的時候,她卻硬是不停地搜羅干果之類,越攢越多直到帶也帶不走,以致拖延至今。

  “小的也曾勸她,可她在這一事上卻是執念深重,還揚言說這都是攢來供我們逃亡路上果腹的吃食。

  “唉,她也不想想,我如今不過一方木雕,哪用得著這些…”

這木雕說到后來,左章發覺他言語中頗有幾分寵溺兒孫的意味,便明白他為何一意替死頂罪,不由暗暗點頭  隨即,左章又問了一些問題,刁鉆的有,古怪的也有,不少問題更是反復詢問。

  木雕雖覺詫異,不過懾于左章的威脅和裝出來的狠辣做派,不敢有絲毫的遲疑和隱瞞,將每個問題都老老實實的答了。

  而當木雕回答完最后一個問題,左章面上終于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緩緩點頭道:“是非曲直,且待我審過你口中的丫頭再說,你且先睡去吧。”

  說罷,左章手中木槌揮下,在面帶坦然不做反抗的木雕頭頂輕敲一記。

  見木雕瞬間沒了聲息,左章便將目光挪向手中的松鼠,正思忖著該如何叫醒她,卻見張世山小心的收好木雕輕聲道:

  “左小哥,你動作且輕緩些,莫傷了這小東…呃,小姑娘。”

  “我都不知道張大哥你還是個憐香惜玉的!”左章翻了個白眼,卻想起自己被木槌敲了從來都是自行醒轉,貌似沒有別的喚醒法子,無奈只能搖頭道:“先回寺里吧。

  “總不能她不醒來咱們便一直等下去,不然若她明早醒來,咱們豈不是要在這里過夜。”

  張世山聞言深以為然,立即招呼家丁驅車趕往正心寺。

  清晨,左章和張世山趕在卯時回轉寺中,而兩人剛剛進入小殿不久,左章忽覺掌心一動,然后就見掌中松鼠悠然睜開了水汪汪的透黑雙眼,畏畏縮縮的四下打量起來。

  “你…”左章見狀正待開口說話,卻發覺掌中松鼠忽然開始劇烈掙扎,并扯著嗓子哭嚎道:“我的果子!我的果子不見啦!哇…”

  猝不及防之下,近在咫尺的左章被尖利的哭嚎聲激得眼角一抽,不禁呵斥道:“給我噤聲!”

  一聲怒喝把松鼠嚇得訥訥縮頭不敢出聲,這才讓小殿內恢復了平靜。

  “好家伙,還是個尖嗓子。”坐得較遠的張世山雖覺尖利的哭聲稍稍有點刺耳,卻也越發覺得那小小的松鼠頗有些可愛。

  而見那松鼠委屈的安靜下來,張世山頓時心頭一動,拿出黃銅缽盂口誦佛號輕輕一抖,幾十個小小的布包便撲通撲通的落在地面上。

  然而這些再次出現在松鼠眼中的布包卻讓她立即激動起來,只見她拼命掙扎著想要脫離左章手掌的同時也急切的大聲喊道:“我的!我的!都是我…”

  “你再喊我就把它們都燒掉!”左章硬下心腸將木槌頂在松鼠咽喉冷喝一聲,然后在松鼠驚恐呆滯的眼神中沉聲道:“老老實實回答問題,我就把它們還給你!

  “但凡說一句謊話,我不光會把你的干果全部燒掉,還要罰你啃一輩子石頭!”

  “我不要吃石頭…石頭不好吃…”有些被嚇壞的松鼠可憐巴巴的嘟囔一句,然后一雙黑黝黝的小眼睛就轉也不轉的盯著那幾十個布包,視線中滿是緊張不舍。

  “我問你,你用來迷惑他人的惑心之術是誰教給你的?”

  左章問完后靜靜等著松鼠回答,可等了片刻也不見她開口,好奇打量之下頓時發覺她依舊死死盯著幾十包干果,竟是完全沒有聽到自己的話!

  頓感哭笑不得的左章無奈嘆了口氣,收起木槌屈起手指沖著松鼠額頭輕輕一彈。“我問你話呢!”

  “誒呦!好痛!”遭了突然襲擊的松鼠連忙伸出前爪護住腦袋,水汪汪的黑眼睛轉向左章撇嘴委屈道:“問就問嘛…為什么打我…”

  “就這蠢樣還能坑死個人…”左章只覺一股無力感從心底涌上,狠狠瞪了一眼暗自偷笑的張世山,整頓心情重新問道:“惑心之術是誰教給你的?”

  “惑心…之術?”松鼠歪著腦袋嘀咕一聲,眼睛眨巴了兩下恍然道:“我知道了!就是那個捉弄人的法術!

  “那個我突然之間就會了,木爺爺說那是我的本命神通!”

  左章一聽就知道松鼠所說的木爺爺就是那尊長壽長者木雕,可是當他從松鼠口中聽到一模一樣的答案后,一股荒謬感于心中油然而生,只覺得本命神通這種東西實在是有點爛大街的味道。

  不行!回頭得和老禿驢確認一下本命神通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瞬間打定主意的左章收斂心神驅散心中荒謬感,然后開始耐著性子審問松鼠。

  然而左章很快發現,即便自己已經做好了應對活寶的心理準備,卻還是被寶里寶氣的松鼠折騰的夠嗆!

  只因在松鼠的諸多回答中,像之前那種走神沒聽到實乃家常便飯,什么答非所問、不懂裝懂、啰里吧嗦更是應有盡有層出不窮!

  而一番審問下來,就連只負責旁聽的張世山也不得不承認,若用針對木雕的回答標準來要求松鼠,這小小的松鼠恐怕已經死了幾十次,且都是挫骨揚灰的死法…

  終于,在第一名香客來到正心寺上香之前,左章艱難的問完了所有問題,長長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對如何安排木雕和松鼠這兩個精怪有了定奪。

  “于貧僧看來,因果二字套在你們身上卻最是合適不過…”

  小殿中,左章端坐佛像之前,俯視恭敬端立地面的木雕與縮著前爪蹲坐在木雕旁的松鼠,緩緩說道:

  “孫元偉兄長種惡因在前,咎由自取死于非命便是他需得承擔的惡果。

  “至于你們,一個心思機巧縝密,一個身懷惑心之術,此番聯手害人性命雖說是為了報仇,卻也都沾染了幾分兇戾之氣。

  “貧僧若放你們離去,只怕此后又沾染因果生出事端。因此,便罰你們守寺百年,你們可愿意?”

  木雕聞言豁然一驚,旋即一陣狂喜涌上心頭,忙不迭的顫動道:“多謝大師恩典!大師慈悲!小的愿意!”

  一旁的松鼠見木雕喜不自勝的答應下來,納悶思索卻是想不出個所以然。

  但她自知木雕頭腦靈活勝她百倍,便也毫不猶豫的跟著答應道:“謝謝大師,我也愿意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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