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周明收起書法,沒過多久,蘇齊虎帶著負責視頻創作的策劃到了。
“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潘周明覺得蘇齊虎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了。
蘇齊虎微笑道:“我爺爺是蘇元謹,五年前,他老人家九十大壽時,咱們見過一面。”
“哦,記起來了。”潘周明回憶了起來,當時也是因為蘇齊虎的體型,讓他記憶深刻,所以現在還有印象。
“蘇老先生現在身體好的吧?”
“挺好的,他現在每天早上,只要不刮風下雨,他都會去公園遛鳥。”
“老爺子身體硬朗啊,看來我要準備百歲大壽的禮物了。”
“哈哈,借您吉言!”
隨意聊了幾句,潘周明告訴大家,先去吃飯。這讓蘇齊虎還有些不好意思,正事還沒談,到先混上一頓飯了。
一行人到了飯店包間,秘書已經提前點好了菜,看到蘇齊虎的大塊頭,還加了兩道菜。
趁著等待上菜的時間,蘇齊虎了解了潘周明的視頻號的情況,內容太枯燥,同時拍攝和剪輯也相當業余,很難讓觀眾提起觀看的興趣。
至于怎么提升視頻質量的方案,需要等策劃對情況有了解之后,再做方案。
潘周明同意了,之后費用方面的問題,就由他們私下協商了。
服務員開始上菜,潘周明熱情地招呼大家用餐。
這家飯店主打的是魯菜,基本沒有什么坑點,菜肴咸鮮純正,突出本味,每道菜都體現了魯菜的特點,大家也都吃得酣暢淋漓。
菜過五味,大家開始放慢了揮動筷子的頻率,不時講著木雕乃至雕刻方面的話題。
蘇齊虎聽不太懂,全程都在吃吃喝喝,他夾起一塊爆炒腰花放到口中,只覺味道鮮美,滑潤不膩,剛把腰花咽下肚子,他突然記起,來之前,他有一件事情想要咨詢方昊,被美食吸引,差點忘記了,現在正好有機會,可以問一下大家。
他趁著一個說話的空檔,說道:“各位容我打斷一下,我最近遇到了一件怪事,想請大家幫忙看一看,問題出在了哪里?”
說話間,他拿出一只小盒子,里面放著一條核雕手串。
明末散文家魏學洢曾作《核舟記》,相信許多人都知道,里面講的正是核雕。
核雕最開始是以使用桃核雕刻,并將其穿孔系掛在身上作為“辟邪”之用,所以現今留存下來的早期核雕藝術品所選用的材質都是桃核與杏核為主,明代以后直到清代中期才逐漸出現用橄欖核和胡桃核雕刻的核雕藝術品。
蘇齊虎的核雕手串,采用的是橄欖核雕,之間以兩顆紅珊瑚隔成兩段,紅色珊瑚佛頭佛塔,嬌艷耀目。以浮雕人物故事為主題,人物姿態各異,形象生動。
大家紛紛看了這條手串,從工藝上來說,手串的問題并不大,工藝堪稱精湛,然而,手串的包漿卻非常不自然,顯然是人為作舊的。
“真是缺德!”
潘周明非常不滿地說道:“本來以這條手串的工藝,就是一件核雕精品,價錢也不會便宜,現在卻非要做上包漿,做成老物件的模樣,分明就是畫蛇添足!”
方昊和朱俊達都持相同的觀點,你要說做舊自然一點,讓人看不出來,那也是本事,現在這樣,生生把一件工藝品毀了。
方昊問蘇齊虎:“你想問的,應該不會只是手串的問題吧?”
蘇齊虎說道:“其實原本我買的是一條真品,當時我還請了一位老師去鑒定了,東西根本沒有問題。只是回酒店后,我再打開手串卻發現,居然不對了。”
“那肯定是調包了。”朱俊達說道。
古玩買賣時,調包這種事并不少見,比如趁著買家不注意,在包裝的時候,把東西給換了,又比如,有人趁著職務的便利,把假貨換成真貨等等。
“我知道肯定是被調包了,但我在買手串的時候,這手串一直沒有離開我的視線,而且之后和朋友吃飯,我還把手串拿出來給朋友看,當時都沒有問題,怎么回酒店之后,手串就變了呢?”這一點,正是蘇齊虎想不通的地方。
“你們吃飯的時候有幾個人?”方昊問道。
蘇齊虎回答道:“就只有我和我請的鑒定師,以及我那位朋友三個人。我那朋友和我關系挺好的,而且事先他也不知道我來買手串,總之不可能是他換了手串。”
方昊說:“那你是懷疑你請的鑒定師調了包?”
“我覺得只有這個可能了,但是我又沒有證據,總不能隨隨便便冤枉他,所以我有請人調查他,同時我也想向你們打聽一下,他這人品行怎么樣?”
蘇齊虎說了鑒定師的名字,叫周叔寶,也是京城古玩圈里的一員,主要鉆研雜項,雕刻工藝品之類。
方昊是京城古玩圈里的新人,周叔寶這個名字他沒有聽過,但潘周明和朱俊達都知道他,并且告訴蘇齊虎,他們印象里,周叔寶這個人品行還是不錯的,除了早些年,有兩三次幫人鑒定打眼的經歷,并沒有其他負面信息傳出來。
所以說,兩個人都不相信,周叔寶會把手串給換了。
當然,世間之事,沒什么是絕對的,既然蘇齊虎請人調查了,那就盡量查清楚。
蘇齊虎點頭稱是,事實上,他也不愿意相信是周叔寶做的。
借著蘇齊虎的事情,大家說起一些古玩圈子里的亂象,方昊由此也發現,潘周明還是個老憤青。
飯后,大家又返回潘周明的工作室,喝茶休息了一會,潘周明就開始正式給方昊上課了,這一課主要講的是木雕的發展,以及工具種類和使用方法,正好策劃在旁邊也學習一下。
下午三點多,潘周明講的也累了,方昊見此提出了告辭,臨走前,潘周明送了方昊一本,他給弟子編定的教材。
朱俊達先走了,蘇齊虎邀請方昊去他那邊坐坐,方昊答應下來。
還是之前的那處別墅,方昊停好了車,蘇齊虎也從車上走了下來,他看了看方昊的車,笑著說:“你什么時候買車的?”
“前段時間,長輩幫我在奕瓏別墅買了套別墅,這車是當時一起買是下來的。”
“我說呢,你不聲不響的,怎么就買了輛車了,這車開得怎么樣?”
“我對車沒什么研究,反正開著挺好的,不過一輛車開著不方便,我還想買一輛車,這輛車限牌的時候也能開。”
因為李奶奶突發意外,尚小萱肯定要住到他那去了,這樣一來,他再買一輛車也有了用武之地。
蘇齊虎微微點頭:“確實是,想要買什么車沒?”
“邁巴赫S級。”
“這車挺好的,我一哥們兒手里應該有貨,要不給你介紹一下?”
“那就太感謝了。”方昊對車沒有研究,而且買車也確實是一件挺麻煩的事,如果沒有熟人,還可能被宰,蘇齊虎能夠幫忙,那就太好不過了。
“嗨,都是朋友,客氣什么,說起來,元旦那天,我沒時間去參加你的店開業,挺不好意思的。”
“你還送個花籃呢,心意到了就行。”
之后,蘇齊虎馬上就給朋友打了電話,朋友一聽這事,當即表示,方昊如果明天有時間,就可以去取車。
方昊讓蘇齊虎跟他朋友說聲謝謝,考慮到明天他要去嘉益拍賣,他會明天一早過去。
定好了買車的事,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進別墅。
“你這回去泉城,不會就為了一條核雕手串吧?”
“當然不是,其實我主要是為了買古墨去的。”
“古墨?”
“我爺爺愛好書法,再過一段時間,就是他老人家的生日了,我之前聽泉城的朋友介紹,有人手里有宋代的古墨,就去了。”
方昊訝然道:“宋代墨?”
喜愛古墨的人應該知道,古墨的收藏頗為不易。一是墨為書畫消耗品,極易損壞:二是保存難、存世量小。寒來暑往、冷熱交替、霉潮侵襲對墨品都有直接致命的影響。
因古墨難以保存,唐宋墨已很難見到,明墨傳世的也已鳳毛麟角,價格驚人。收藏者多以清墨為貴,而且,清代制墨名家輩出,其中精品也絕不下于明墨,且傳世較多。
如果現在能夠找到相對完好的宋代名家名墨,說它價值連城都不為過。
蘇齊虎帶著方昊來到他的書房,請方昊入座,一邊給方昊泡茶,一邊說道:“我當時也覺得不太可能,去看了發現不過是一方明代的古墨。”
方昊笑道:“能夠是明代的古墨也可以了。”
“我也是這么覺得,相信我爺爺應該會喜歡的。”蘇齊虎把茶杯放到方昊面前,又去拿了一只盒子過來,里同放著的正是他說的古墨:“其實那條手串,我也是準備買下來送給我爺爺,沒想到無緣無故地被調了包,真是見了鬼了。”
“也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說話間,方昊的注意力放到了古墨上,只見墨呈圓形,形似瓦當,圓邊隆起,浮雕三只螭龍,墨面一面浮雕海水龍紋,另面陽文篆書“玄龍煥”墨名。紋飾布局繁密,高浮雕龍紋身姿矯健,足見墨模雕刻工藝高超。
從漆皮的渾厚程度,以及表面似瓷器的開片而言,這確實是老墨無疑,但之前方昊到手一塊汪中山制墨,兩者相比,要差上不少,方昊懷疑蘇齊虎的這塊老墨,到不了明代。
他仔細觀察,果然發現了一處破綻。
方昊把古墨放回盒子里:“有件事,我說了你可別急。”
蘇齊虎聽了這話,心里咯噔了一下:“你可別告訴我,這塊墨不對啊!”
“這塊墨確實有問題,我認為它應該是清代仿明墨。”
方昊介紹說:“清代墨家仿制明代墨,這種情況并不少見,一般有三種情況,一類墨上有仿家自己的名款,也有被仿名家的名款,墨家制造這種墨的目的,不是圖利騙人,而是在于自我標榜,并在造墨技術上爭長論短,這樣的仿制品仍有它的藝術欣賞價值。
又一類是清代墨家仿明代墨,不署制墨家的名款,只標明代年款。如‘永樂元年’、‘宣德年制’等字樣。這類仿品以‘國寶’大牛舌墨居多,其墨料與墨模亦都很精美。
還有一類是把原來精品的原名款挖去,再用墨蠟真平,然后刻上自己的名章和年款,略施金色加以打磨,這是一種作偽,不是仿制,鑒者稍有疏忽,極易誤作真品,必須認真周詳地加以鑒別。
而你這方墨,我認為是第二種情況。我之所以這么判斷,主要是因為這個‘玄’字。”
方昊指著墨上的“玄龍煥”中的“玄”字,向蘇齊虎解釋說:
“清代因康熙皇帝名玄燁,為避諱‘玄’改寫為‘元’,或缺筆的‘玄’。因此明清兩代凡有‘玄’字的墨如不是仿造品,當是康熙以前的作品;如‘玄’寫為‘元’或缺筆的‘玄’,當是康熙以后的作品。而且,明代的‘玄’字墨到了康熙以后,均挖去‘玄’字或將墨毀壞。”
當時因為需要避諱,所有字都要變化,比如中藥材中有名的玄參,改“玄”為“元”,“元參”之名便由此而得。玄明粉也因避諱康熙皇帝之諱,被改為“元明粉”,等等。
蘇齊虎聽了方昊這段解釋,心里還想掙扎一下:“這方墨會不會是遺漏下來的?”
方昊解釋說:“你說的當然有可能,但塊墨肯定不是,我為什么會這么判斷,看‘玄’字上的這一點就知道,它其實是后來補上的,哪怕經過作舊,仔細看還是很明顯。”
蘇齊虎湊上前仔細觀察,發現果然如方昊說的那樣。
方昊接著說:“這也是我為什么判斷,這是第二種清仿明的原因,當時的制作者,并沒有主觀意識作偽,所以玄字因為忌諱,就少了筆畫,后來有人得到了這塊墨,為了賣高價,就把上面的一點給補上了。”
蘇齊虎看著玄字上后來補的那一點,嘴角都抽動了一下,心情十分郁悶,接著他又想到了手串的問題,眉頭皺了起來:“你覺得,周叔寶會不會知道這一點,故意沒有跟我說?”
方昊說:“你說的有可能,但也不一定,我之所以發現問題,是因為我手里有明代的老墨,有了對比。他有可能水平不夠,或者馬虎了一些,看到確實是古墨,沒有注意玄字的問題,這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