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承祐放下手機,此刻他的心情非常糟糕,看到匆匆趕來的孫子,臉色一沉:“知道我為什么叫你過來嗎?”
胡覺看到爺爺陰沉的好像要下雨的臉色,心都懸了起來,緊張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胡承祐冷著臉:“再好好想想,我給你提個醒,兩個月前,我讓你到哪去鑒定了?!”
胡覺緊張的握起了拳頭,因為太緊張,思緒慢的就跟破爛的老爺車似的,斷斷續續,怎么也想不起來,直到注意到胡承祐的臉色越來越差,他才一個激靈,想了起來:“我想起來了,那天您沒時間,讓我去幫一個姓安的大爺鑒定一件瓷器。”
“你給出的結論是什么?”
“我…”胡覺想到當時的場景,額頭開始冒起了冷汗。
胡承祐大聲喝斥:“我們胡家家訓的第二條是什么?!”
胡覺張口結舌地說:“做人要誠實守信!”
“那你做到了么?”
“沒有。”胡覺弱弱地說道。
“大聲點!”
“沒有!”
“說吧,那天到底怎么回事!”胡承祐對著老伴揮了揮手,示意她不要過來。
胡覺咽了下口水:“那天我去鑒定,路上接到毛云平的電話,他知道我去鑒定,也想一起去,正好離的不遠,我就帶著他一起去了。那筆筒我看了,但不能斷定年代。但當時毛云平向我暗示,再加上老先生自己也急著想要知道東西的價值,當時我頭腦一熱就隨口說了。”
“嘿嘿,頭腦一熱!”胡承祐譏笑道:“你這不是頭腦發熱,而是沒有責任心,當初我給你上的第一課你是不是忘的一干二凈了!”
胡覺連連搖頭:“沒有,您告訴我,在古玩這行,一定不能不懂裝懂!”
“喲,還知道啊!”胡承祐猛得一拍桌子:“而且東西還在老安手里,你又不是沒有補救的機會,為什么不告訴我?”
胡覺吶吶不言,他總不能告訴爺爺,那天他跟著毛云平去了賭場,雖然控制住了自己沒有下注,但要是被爺爺知道,他都想象不到,爺爺的怒氣會有多大。也是因為人生第一次去賭場,心神受了些刺激,他就把鑒定的事情忘到爪洼國去了。
現在想來,爺爺說的對,他確實挺沒有責任心的。
“跪下!把上衣脫了!”
胡覺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默默地把外套脫了。
“老頭子…”
“你不要說話!”胡承祐對著老伴揮了揮手,隨即從供桌上,拿了一把鐵戒尺,對著胡覺精光的后背就狠狠地抽了上去。
戒尺打到胡覺后背上的聲音,讓不遠處的老太太,聽在耳中,疼在心里,想上去勸說,又知道自家老頭的脾氣,勸不聽不說,還可能打得更疼,還不如眼不見心不煩。
胡承祐重重地打了十下,才停下手來,看到孫子背上那一條條鮮紅的印子,他心里也不好受,不過他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現在一時之痛,總比將來走上歪路要強。
“服不服氣?”
“服氣!是我做錯了!”
“哼!還知道不吭聲!站起來穿好衣服,跟我走一趟!”
胡承祐背著手朝門外走去,他剛走,老太太就拿著創傷膏匆匆走到胡覺身邊:“別動,我給你上一下藥,疼不疼啊?”
“不疼…嘶!”
“還說不疼,都腫起來了!這死老頭子,也不知道下手輕一點!”
“不怪爺爺,是我自己不好,要不是我當初不懂就亂說,沒有責任心,也不會有今天的事情。”
“哎,你能明白你爺爺的苦心就好,還有,以后要記得,交朋友要看清楚,像你說的那個人,以后就不要接觸了。”
“嗯!”
等上好了藥,胡覺馬上穿好衣服出了門,見爺爺面無表情,但沒有說什么,他暗自松了口氣,連忙上車出發。
到了安瑞滿家中,胡覺得知鑒定師居然是看起來比他還小的方昊,相當驚訝,這個人又是從哪里蹦出來的?
胡承祐對著胡覺說:“先道歉!”
胡覺向梅小慧鞠躬致歉,并送上了一份禮物。
梅小慧連忙說道:“不用這樣,年輕人嘛,總會有犯錯的時候,知錯就改就是好小伙!”
爺孫倆這樣的態度,也讓方昊提升了對他們的感觀。
胡承祐拿著筆筒仔細觀察了一番,這只筆筒無疑是非常出色的,光憑這樣的表現,說它只值一萬多塊錢,只要是懂行的,都會嗤之以鼻,剛才那十戒尺孫子受的不怨。
但對于方昊認為這只筆筒為崇禎時期的作品,他覺得還有疑問,看來他應該聽聽方昊的意見。
胡承祐把筆筒放回桌上,從口袋里拿出一枚小的玉把件推到了方量面前:“方老師,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胡覺見了爺爺不但送禮,還稱呼方昊為老師,心里就有些不爽,只是他再不痛快沒辦法,誰讓他眼力不行呢!
“到要看看這人有什么高見!”
“胡老客氣了。”方昊拿起玉把件看了看,價值一兩千塊錢。
在古玩這行,如果要向別人請教問題,備一些小禮物是應有之意,畢竟別人的經驗或許是他辛辛苦苦,甚至有可能是打眼吃虧才得來的,憑什么要免費告訴你?并且,這個經驗有可能讓你少走一些彎路,或許還能撿漏,亦或是避免打眼,給點學費不很正常么?
至于請教問題給多少價值的禮物,那就看問題的深淺,以及你們之間的關系了。
還有人說,為什么不給錢啊?既然踏入古玩這個圈子,大家都是玩文化的,自然不能太庸俗了,古玩人群的斯文形象在該行內還是要保持的,打個比方,朋友之間的做買賣叫“割愛”或叫“奪愛”。
見方昊把玉器收下了,胡承祐稍稍放松了一些,只怕方昊不收禮物,不想交流就算了,他可挺沒面子的。
“方老師,你剛才說,此物為崇禎時期所制,但我認為按照它的表現,靠康熙應該比較恰當吧?”
方昊說道:“想必胡老你也知道過渡期的細路瓷一說吧?以這只筆筒的表現,它是不是符合這個時代的特征?”
胡承祐點了點頭:“你繼續。”
“至于說為什么判斷它是崇禎時期而不是康熙,這是由它的繪畫特征來解決的。”
方昊指著筆筒上的圖案解釋道:“首先是文士指著太陽這個題材,‘指日’即‘即日’,《韓愈送劉師服詩》有云:‘還家雖闕短,指日親晨餐’,故指日高升,意即不日升官,寓意吉祥。指日高升在晚明器物中十分典型,康熙中晚期以后這種畫片幾乎不見。
過渡期瓷器上的太陽多涂色,尤其是崇禎、順治時期,涂色與勾線之間有隱約留白,而康熙中晚期器中的太陽多僅僅做勾線,少有涂色。
其二,過渡期瓷器的云氣紋最主要的一個作用是在圓形器連環繪制上用于連接一個畫片的兩端,使畫片消失在云氣仙境之中,從而在結構上使得畫片連貫。
康熙中晚期,此種功能漸漸被洞石芭蕉紋所取代,以實體代替云氣區分畫片主次結構,使得康熙中晚期器畫片立意更為現實,而少了一份飄逸。”
胡承祐沉仔細聽著方昊講的內容,并表示認可。
方昊說:“咱們再說畫風,本器青花畫風飄逸,色調淡雅,尤其是此時以版畫為本繪制的各類人物故事最具代表性,有別于康熙朝的雄健大氣之風,更具細膩婉約之感,呈現出一種別樣清新之美…再說胎釉…所以綜合來看,我認為它是崇禎時期的作品。”
“啪啪…”
胡承祐鼓起掌來:“有理有據,佩服!”
胡覺看著方昊的眼神有些復雜,他是萬萬沒想到,方昊能夠講的這么詳細,并且每一點都說在了點子上,這就說明,方昊至少對崇禎和康熙這兩個時期的瓷器特征,有著非常深入的理解,胡覺覺得現在的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那么,方昊會不會專門研究這兩個時期的瓷器,而對其他時期的研究不深呢?以己度人,胡覺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一個朝代的瓷器是一個整體,如果單單只研究其中一個時期,可能會忽略一些問題,反而不利于研究,至少他的學習方法是這樣。
所以他推斷,方昊明清瓷器上的見解,很可能并不比爺爺淺薄。但他的爺爺這么大年紀了,學習瓷器鑒定的時間比方昊的年紀都大,難不成,方昊打娘胎里就開始學習古玩鑒定嗎?
想到他現在在西京的古玩圈子里,已經小有名氣,許多人都夸他是天才,現在他覺得很羞愧,以他在這只筆筒上的表現,能夠當得起天才二字嗎?
之后,胡承祐又注意到方昊挑選出來的兩件瓷器,方昊只是簡單說了幾句,但就是這寥寥幾句,證實了胡覺的想法,方昊在瓷器方面的研究,已經能和他爺爺相提并論了!
“或許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吧!”
短短半個小時不到,胡覺對方昊的感觀,就由不服氣轉變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