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八月初,天氣炎熱依舊,但稍稍習慣了的人們也總算愿意走出家門了。
辦公用的大方桌邊,智朗正拿著筆,認真核對一份公文。
他手中的筆不時地落下,在個別條款邊寫著補充。
終于,十幾頁的公文看完了,也批改完了。
重新疊起來,封面上是“專利”兩個楷書大字。
扯了扯一旁的繩子,院外某處立刻響起了鈴鐺聲,接著一個小吏匆匆趕了過來。
“這份公文送到印刷場,刊印五百份。”智朗把那疊公文遞過去。
“幾級保密?”
“不用保密。”
小吏拿著公文匆匆離開了,他剛走,杞仲就撩開門簾過來了。
“國君,展覽的商品清單到了。”
智朗抬手示意他在一邊坐下,接過了又一份公文。
“總共三十二種,價格也標好了。沒問題的話,這就要開始準備。”杞仲說道。
智朗很快掃了一遍,接著又放下:“就這樣吧,對了,參加的門檻要放低一些,而且絕不能讓一家占太多利。”
“明白。”
杞仲點了點頭,目光瞥了眼門口,說道:“我看剛才取走的那份公文,是之前定的那份專利政策吧?”
“嗯。”智朗提著茶壺倒了杯涼茶。“已經定稿了。過幾日就要發到各地,不止如此,接著還要在月報上刊登。”
杞仲臉色有些遲疑,說道:“此事有如此重要?”
“在我眼中,比你以為的還要重要十倍。”智朗笑道。
對杞仲來說,他是很難理解那份公文里的許多條款的,比如核心的那條,申請了專利的物品,別人未經允許不得仿制售賣,違者罰款。而在他的意識中,做出來新東西這樣的事是造福他人,怎么能用錢財來堵塞善良的意愿?這跟教導人去敗壞品德有何區別?再比如,專利持有者,可以向別人出售專利權力。也是一樣的問題、
總的來說,核心還是對待義利的不同態度,而在絕對重義輕利的先秦時代,這實在很難讓人接受。
當然,智朗也向他解答過其中的意義,邏輯上似乎并無問題,但常識跟習慣思維的力量仍然巨大,至少在事實結果清晰之前,甚至之后,他都仍然要別扭很久。
幾天后,薪城城南以南兩里處,這里有一大片白楊林,一大早就熱鬧起來。
許多麻布片做的棚子搭在樹蔭下,座椅板凳齊全,一些小吏正帶人在每個棚子下擺弄東西。
這會很快要舉辦展覽會,而展覽的內容,則是工坊出產的新產品。
這兩年,工坊那邊也實在積攢了不少新玩意,不過原本多數都在角落等著落灰。如今,智朗終于決定全面向外推廣了。
這會,外圍已經有不少人在等著了,離展覽正式開放還有一會。
來的人多數是商賈,自從智朗開始大力發展工商以后,商賈在智國就越發活躍起來,人數也在增加,甚至還有一些是從別國特意搬來的。
“我聽說,這次要賣不少好東西,知道都有什么嗎?”
幾輛車駕旁邊,幾個身材裝束各異的商賈湊到一塊,聊起了不遠處還在布置的展覽場地。
“那誰能知道。”
說話的是一個留著山羊胡的壯碩中年人,他抹了抹腦門的汗,層疊的下巴朝對面不遠揚了揚:“他們該是知道的。”
對面那些顯然也是商賈,不過從內到外都跟他們不同,人家穿的是錦衣,乘的是華麗的車子,就連舉止也是熏陶的貴族風格。
而他們自己,錦衣只在家穿,或者天冷的時候穿做內衣。衣食住行,能低調就絕不張揚,一說話,更是滿口的粗鄙。
“那又怎樣,他們賺的錢可不是自己的。”之前說話那人有些酸氣的道。
聽到這話,其他幾人忍不住笑,指著他,說他是嫉妒且不自知。
錢算什么,人家要么是為國君做事的,不定哪天就轉為吏員了,要么是各位大夫的家臣,哪個都不是他們能比的。這就像是家養的跟野物的區別,能一樣?
話說,如果有機會,就算讓他們這些人散盡家財來換取加入對面那些人行列中,恐怕也沒人會猶豫的。
說話時,一個青年騎著牛姍姍來遲,他向周圍張望了一下,跳下牛背就朝正聊天的幾人走來。
“各位叔父!”到了跟前,青年朝幾人彎腰行禮道。
這青年個頭中等,瓜子臉,眼睛周圍長著許多雀斑,讓人難忘的是他的眼睛,憂愁濃重的像是要從眼中溢出來一般。
“徐至,你怎么來了?”山羊胡中年人有些詫異道。
這徐至的父親原本跟他們一樣,也是商賈,不過前些日子去楚國售賣貨物時,走到大澤附近,連人帶貨全沒了消息。人沒了,貨也沒了,徐家只剩下這長子徐至跟幾個弟妹,家境一落千丈。這次國君發布命令,說讓各地商賈前來參加,誰也沒想到這個徐至竟也來了。
“湊個熱鬧而已,請問各位叔父,這展覽該如何參加?”徐至再次拱手,說道。
“這個可是要繳納押金的,你們家還有錢?”
“哦,要多少錢?”徐至說道。
“至少五十銅幣。”山羊胡搖了搖胡子,往遠處一群人指了指:“看到了嗎?那邊聚著的都是拿不起押金的。連這點錢都出不起,還來這湊什么熱鬧?聽我一句勸,你不如把家財變賣了,去工坊里做工,總好過如今這般衣食無著。”
徐至目光垂了下來,但很快又抬起目光說道:“押金多久能退?”
“展覽結束了就退。怎么,你都這樣了,還想借錢?聽一句勸吧,都是為你好。”
徐至臉上擠出了一個尷尬的笑,拱了拱手,就牽著牛離開了。
砰砰砰!
銅鑼敲了起來,幾個小吏來到這邊,朝眾人喊道:“繳納過押金的,拿著憑證,可以入場了。”
散落在各個陰涼處的人們騷動起來,不過,先動彈的是那些穿錦衣的,接著,山羊胡中年人他們才在后邊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