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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袍澤

  風小了,但雨卻更密了一些。智朗往下壓了壓斗笠檐,朝過來的薪武說道:“營中可備好了熱湯?這種天氣,容易受寒的。”

  “家主放心,早已備好了。”薪武抹了抹綴滿胡須的水漬,大聲說道。

  也許是軍中吼習慣了,他這會說話聲音不自覺的就抬高了一截,離得近了耳朵都震得慌。

  智朗扶著馬鞍跳下馬背,地上已經存水了,滑得很。

  “走!去營中瞧瞧。”智朗抬手指了指,隨手把馬韁繩交給了一旁的親衛。

  軍營多數仍然是皮革做的帳篷,畢竟是八千人的居所,磚瓦房是不要想了,又不是久居在此,也不值得大修土木。

  這么大一支軍隊駐扎,就算一座營帳容納十多個人,八千人也要六七百頂,加上互相距離拉的很開,結果就是整個營區鋪滿了目之所及的大半地方。

  智朗踩著有些泥濘的地面,來到了生活區。此刻營帳都敞開著,能看到里面的擺設跟士兵。

  他們在一座帳篷前停下了,正好,一個士兵抬著熱湯回來,看到他們慌忙放下木桶行禮。

  智朗點了點頭,干脆往這個營帳中走去。

  看到突然過來的智朗,以及后邊緊跟著的薪武,營帳里橫七豎八躺著的士兵慌忙站了起來。

  “都坐下吧!”智朗取下了斗笠,示意道。

  士兵依言坐下,但臉色仍是透著不安。

  智朗打量著營帳里的擺設,左右兩邊各兩列木制床鋪,上下兩層,總共十二個床鋪,正好是一個小隊。他推行的是軍、師、營、大、中、小隊六級編制。

  營帳擺滿這些床鋪就已經相當擁擠,但士兵的衣物、被褥、以及洗漱飲食器皿,卻仍然分門別類擺的整整齊齊。

  這當然不是這些士兵有多自覺,而是軍法嚴厲,每日早晚檢查,不合格者要去打掃茅廁。

  而之所以有這樣的規矩,倒不是智朗刻意模仿,目的還是一點:服從性。只有把規矩刻在他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到了戰場上,他們才能變成戰爭機器的一部分,不以戰局變化所動,如臂使指。

  智朗隨手搬了個木凳坐下了,笑著說道:“午飯怕是還要等會,我正好在此避雨,聊聊吧!…你們都是哪里人?”

  說罷,他卻指了指剛才端著熱湯回來的那個士兵,笑道:“你先說。”

  那士兵連忙拱手,答道:“稟宗主,我是代地之人。”

  “怪不得,我看你雙腿外擴,想來是常騎馬吧?”

  “正是,代地路面不平,車駕不好走,一直盛行單騎。”

  “哦,你的鋪位在哪?”智朗接著說道。

  “這里。”那士兵連忙拍了拍手邊的床鋪,是上鋪。

  智朗點點頭,又指了指右手邊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笑道:“你是哪里人?”

  “稟宗主,我世居長平。”

  “哦,以前是智寬的部下?”

  “正是。”

  “你的鋪位呢?”

  這人指了指,是下鋪。

  接著,智朗又挨個問了一遍,這一個營帳十二人,倒是把各個來歷的人都集齊了。

  不過,智朗的臉色卻慢慢沉了下來,坐在那,一言不發。

  “家主?”一旁的薪武有些奇怪,問了一句:“可是哪里不對嗎?”

  智朗卻不理他,轉向那些士兵,說道:“我且問你們,平時打飯一類的雜務,可有固定的人去?”

  眾人面面相覷,很快,有幾個人舉起了手。

  智朗臉色更沉,卻看向薪武,冷冷的道:“我問你,為何智氏士兵皆在下鋪?可雜務卻只讓別人去做?”

  “這…”薪武一時語塞。他根本就沒留意這個問題,當然,也從來沒認為這是個問題。

  不過,智朗顯然不這么認為。

  他嚯的站起來,沖著他,大聲說道:“我跟你說過,一視同仁!你難道當作耳旁風了嗎?還有,這些人現在不都是我智氏士兵嗎?這還只是一些生活瑣事,其他不平處又有多少?”

  薪武臉色漲紅,小聲說道:“家主,是我疏忽了!只是大家平常訓練辛苦,內務標準又如此苛刻,故而…”

  “內務嚴苛,就能讓別人去做了嗎?”智朗打斷道。

  薪武連忙低頭,不敢多言了。

  其他人更是慌忙伏地,轉眼,這營帳中就寂靜一片了。

  這時,營帳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哨聲,這是開飯的信號。別的營帳陸續有人去取飯,路過這里,趕忙遠遠繞開。

  智朗緩緩吐了口氣,揚了揚手道:“起來吧!先去取飯,吃完了再說。”

  營帳中頓時像活過來了一般,有的提著木桶去取飯,有的則去拿碗筷。

  過了不久,士兵提著午飯回來了。

  還算豐盛,重點是量大,一桶飯里除了面餅,菜蔬,有小半桶都是大塊的肉。

  他們訓練力度太大,肉食是不可缺的,標準是平時一人三餐肉食兩斤。

  士兵們拿著器皿去盛飯,智朗也從親衛那里取了自己的碗筷,來的時候,他就準備要在這里吃了。

  有智朗在,其他人吃的都難免“文雅”,倒是智朗不大顧忌,幾乎是狼吞虎咽。

  很快吃完了,智朗停下了筷子,其他人也連忙停下。

  “道義什么的,我也不與你們說了,我只想問你們一句,到了戰場上,你們是想取勝?還是戰敗滅亡?”

  沒人回答,當然,這樣的問題只是話題的引子,也沒辦法回答。

  智朗抬手指向了營帳外:“到了戰場上,人家不會分辨你是哪里人,你們想勝,能依靠的只有你們的同伴!我不明白,既然站到了同一個軍營中,為何還要分個高低?”

  聽他說了一通,大家臉色更加復雜,也不敢說話。

  營帳外的雨慢慢小了些,突然,一聲冒失的腳步聲傳來。智朗轉身往外看去,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外面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而且還越來越多。

  智朗長長吐了口氣,站起來,走出了營帳。

  眼前又被細細的雨幕覆蓋了,智朗抹了抹額頭的水滴,看著人群。

  “剛才我說的話,你們也許聽到了,也許有的沒聽到。我再說一遍!

  既然到了這里,你們的身份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智朗麾下的兵馬!記住,到了戰場上,你們能依靠的是跟你們朝夕相處的袍澤!敵人不會理會你從哪來,更不會在乎你是哪家的。那些欺侮袍澤的蠢貨,你們是嫌命太長嗎?”

  智朗原地踱著步,皮靴踩在地上發出砰砰的脆響,像擊打著眾人的心臟。

  “不平之事要改,徹底的改。不止如此,從今天起,軍官也要跟士兵吃一樣的飯菜,一樣訓練,包括他!”智朗指了指一旁的薪武。

  “我會盯著此事的!”

  說罷,他重重哼了一聲,斗笠扣好,大步往營區外走去。

  人群自動散開一條通道,目送著智朗,一直看著他騎上戰馬,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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