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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五章 開先例

  最初來港的滬上人,僅僅把香港當作避風港。

  有的想方設法去歐美等國;有的想等內地局勢安穩后,重返內地。

  像包照龍這樣遭遇的人不少,有的一去不回。

  這樣,想回內地做生意是無望了,只有把香港做永久根據地。那么,該做什么好呢?

  公司離海邊不遠,包王剛喜歡工作之余到海濱散步。望著進進出出的海船,包玉鋼想起幼年第一次看海萌發的航海夢想,不由想起來香港投身航運而發跡的滬上人,一個念頭從他腦海劃過:對,從事航運業!

  包玉鋼的構想在家中掀起軒然大波,包照龍堅決反對,連朋友也覺得不可思議。

  朋友勸阻他,航運雖然盈利豐厚,但正如古人所說,水能載舟,也能覆舟。海上風浪無常,風險極大。

  父親說,生意場有句警世明言:“不熟不做”。你對航運了解多少?香港的航運公司有幾十家,有的從祖輩起就是搞航運的,財大船眾,經驗豐富,你競爭得過他們嗎?一條船動輒數百上千萬元錢,一遇不測,錢就白白丟進水里。哪里有做陸上的房地產生意牢靠?

  包玉鋼的理由是:船是可以行走的水上物業,而陸上物業是死的。大平盛世,船可運貨賺錢;遇到局勢動蕩,可起錨遠走。

  我們到英國保險公司投保,即使沒賺到錢,也不致于血本無回。

  根據權威雜志對經濟形勢的預測,戰后經濟迅速恢復,至少而是年不再會有世界性的戰爭,世界經濟將會有大的發展與繁榮。

  船的作用愈來愈重要,船東若賺不到錢,只能怪自己無能。

  現在內地搞自給自足的經濟,連滬上這個遠東最大的進出口貿易港都封港,香港的地位將分外突出,世界來遠東的貨物都將云集香港,只要有船,就不愁沒生意做。

  并且,不一定走與香港相連的航線,有海的地方,都可以走船。

  包玉鋼擺出種種理由,終于說服了父親。這一年,包玉鋼三十七歲。

  包玉鋼通過他人的介紹,飛往倫敦,會見會德豐公司總裁馬登,期望得到馬登的支持,借一筆款買船。

  身材魁梧的馬登先生,把眼前這位身材矮小、不知天高地厚的東方人,大大地奚落了一番。

  “我一定得買到船!”碰壁后的包玉鋼,坐在飛機上暗暗發誓。沒有不動產作抵押,也找不到財力雄厚的人擔保,唯有一條路是自籌資金買船。

  包兆尤對兒子從事航運業顧慮重重,但又為兒子的決心所感動,全力支持兒子買船。包氏父子經多方等措,籌集了二十萬英鎊,折合美金七十七萬現金。

  還差兩萬英鎊,怎么辦?家中連稍值一點錢的東兩全變賣了,親戚朋友中,稍有一點財力的,都出了錢集資,才湊齊這二十萬英鎊。

  包玉鋼走頭無路之際,猛一想,價碼是經紀公司開的,難免會煲些水,如直接與威廉遜公司打交道,或許會便宜些。

  包王剛急忙飛赴倫敦,果然以二十萬英鎊的代價,談妥并買下這艘二手船。

  這艘燃煤舊貨輪,造于1927年格拉斯哥船廠,載重八千七百噸,原名英宣納。威廉遜公司按照協議,將船維修油漆一遍。

  包氏為“新船”的命名頗費一番心事。最后定名金安號,“金”字的含義,表示財源廣進;“安”則表示行船時人貨平安。全安號的英文名為Golden

  1955年7月30日,霧都倫敦晴空萬里,外港海風徐徐,陽光明媚,包玉鋼目送金安號緩緩離開碼頭,消失在海平面,即先乘機回來。

  當金安號停泊在香港的外海,包玉鋼已跟日本山下汽船公司談妥租船合約。注冊登記,檢船領照,然后全員租船給山下公司。

  港窄船多的香港航運界又冒出一家新戶。同業并不感到是威脅,而是覺得好笑。

  包玉鋼沒做過船長大副,也沒在船務公司做過職員。他懂得旗語燈語嗎?懂得航速、航線、耗煤、運價之間的微妙關系嗎?

  不過,這旱鴨子還算有自知之明,不懂船索性把船以低于市面運費的固定價格,長期包租給精明過度的日本人。吃這么大的虧,未免也太愚蠢了。

  然而,幾年后,同業再也不敢小覷包玉鋼了,包氏雖不會駕船,但他懂船,他把他的船隊打理得有條不紊。

  再過了許多年后,同業對包氏刮目相看,他那長期租船的笨辦法,卻使他船隊急劇膨脹,其勢直逼老船王董浩蕓。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就是對自己的能力膽識再自信的人,也不會忽略運氣對一個人事業的重要作用。

  1956年,也就是金安號租出的半年之后,發生了一件震驚世界、對全球航運業產生巨大影響的事件。

  埃及總統納賽爾揮師占領蘇伊士運河,非友好國家的船只,不得通過運河。

  幾乎所有的資本主義國家都被列入非友好國家,而世界商船的八成都為這些國家所擁有。

  懸掛英國米字旗的香港船只也在其列。這對船東不是災難,而是福音。歐亞航線的船只,大都須繞道非洲好望角,船只緊缺,運費暴漲。

  正在這時,日本山下公司的租船期屆滿。山下公司出數倍于原價的租金,為金安號續了約。

  包玉鋼拿到這筆保證金,立即加上自籌資金購入一艘二手船,又與一家貨運公司簽下四年的租約,拿到錢再想方設法去買船。

  短短的幾年時間,包玉鋼擁有7艘二手船,組建環球航運公司。“環球”二字,足顯包玉鋼汪洋般的寬廣胸懷。

  包玉鋼開創了長期租船的經營方式。其方式又分兩種:一是全員租船,租期3年到10年不等,船的開支由環球航運負擔,并分期收租金;二是光船出租,環球航運不管船的開支,按月收取租金,這種方法比較省事,但租金較低,船的本金利息收回時間較長,卻風險較小。

  包玉鋼發展這么迅速,與銀行的支持分不開。包氏是銀行家出身,深諳銀行的作用。靠自有資金,發展緩慢;負債經營,反倒能獲得長時期的驚人發展。

  包玉鋼做進出口貿易時,結識了匯豐銀行信貸部主管桑達士。涉足航運,便把一艘船抵押給匯豐,以取得小額貸款,作流動資金。

  包氏不再滿足做二手船船東,他渴望擁有新船。新船造價昂貴,排水量7千噸的船,需一百萬美元——這已是相當便宜了,日本的造船價比歐要低一半多。

  包玉鋼再次找到桑達士,獅子開大口,要借七十五萬美元。

  桑達士明明白白告訴包玉鋼,所有銀行都不會投資航運、航空和電影,船只資本集中,風險極大,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但桑達士又沒完全拒絕包玉鋼,給了他一個機會,只要租戶的開戶銀行能夠開出LC信用證,匯豐是可以考慮貸款給環球航運的。

  桑達士知道日本人精明刁鉆,包氏是不可能拿到日本銀行的LC,因此,先讓包玉鋼高興高興也無妨。

  包玉鋼也知道開信用證很難,但他還是全力以赴,即飛往日本,找到租他船的日本經理。包玉鋼用英語說明來意,日本經理假裝聽不懂,閃爍其詞。

  包氏洞悉出對方的心理,于是說:“我的船在管理方面,十分妥善,這個你大可放心。另外,假如我的船失事了,保險賠償金,全部歸你,我直接讓保險公司把錢撥進你的銀行帳號,我一分不拿。”

  日本租戶經理終于帶包氏去開戶銀行——神戶銀行,經反復談判,包氏如愿以償。

  這份銀行信困證成了包玉鋼邁上船王之路的敲門磚。

  當包氏拿著這份LC

  走進匯豐銀行桑達士的辦公室,桑達士驚愕之極,覺得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包玉鋼打破了匯豐銀行不貸款給航運業購船的“行規”,并且開了香港銀行參股投資購船的先河。

  包氏有了訂造新船的實績,輕而易舉獲得日本銀行的支持。日本政策把造船列為重點扶植的產業,為吸引外國船商來日本訂造新船,日本銀行提供給外商的貸款利息比提供給本國人的低得多。

  日本的這項產業政策,為包氏造船提供了便利,又造成日本航運界寧可租船、不愿訂造新船的奇怪現狀——這又為包氏將新造船只租出去帶來了極大的方便。

  借雞生蛋——1962年12月,包玉鋼第一艘一萬六千噸的新船東櫻號在日本函館市船廠下水。

  到1968年底,包氏旗下擁有輪船五十艘,其中二十三艘新船,排水量達三百五十萬噸,總值三億美元。

  包氏不僅把航運巨子曹文錦、趙從衍遠遠拋到后面,而且與老船王董浩蕓不相伯仲。

  包氏購入四艘二手油輪,噸級1.5萬至1.6萬噸,屬小字號。包氏資金有限,只能買小油輪。

  不過,小有小的優點:航速快,適宜在中小型碼頭泊位停靠。

  當時油輪數希臘、挪威船王所擁有的最多,他們待價而沽,價高者得,單程租給石油公司,一艘大型抽輪,從波斯灣跑一趟歐洲,進項就達幾百萬美元。

  包玉鋼仍采取保守穩健的低價長租方式,他飛赴紐約,來到埃克森石油公司大樓,會見運輸部經理牛登先生。

  包氏追憶道:“那個人說:‘啊,你是誰?’我說我是香港來的,跟著自我介紹一下,我說我來向你們提供4條小油船,是1.5萬噸和1.6萬噸的小油船,你們需要不需要?他看著我,這個人是戴夫·牛登。他說:‘我看不到有很低的租價哩。’我說:‘好,你可以有很低的租價。’于是他們就租了船。”

  石油的提煉銷售,都由歐美的石油公司壟斷。歐美石油大亨,不相信東方人管理的油輪。

  包玉鋼以價格優勢打入歐美石油公司,打入后仍堅持低價。埃克森是最老的石油公司,創始人是美國第一位億萬富翁洛克菲勒。

  埃克森牽了個好頭,蜆殼、德士古、美孚等石油公司,相繼成為包氏油船隊的長期租戶。

  1969年6月,包氏第一艘巨型油輪21.9萬噸世豐號在日本下水。這之后至今,環球先后訂造二十萬噸級以上的巨型油輪達五十艘,總噸位達一千萬噸以上,另有二十余艘中小型油輪和混合油輪。油輪成為環球航運的重點發展項目。

  五十年代初,來自滬上的商人就很難得到銀行的支持,買辦均力粵省人的天下。姑且不論地域感情,滬上人與粵省人在語言上就形成隔閡。

  就外資銀行來說,他們歧視華人的觀念根深蒂固,只與何東等少數華人巨商交往。當時流行一句話:“要想獲得外國銀行磅水(貸款),最好先叫何董爵士干爹。”

  銀行家出身的包王剛,對香港外資銀行歧視華人,尤其是歧視滬籍華人的做法強烈不滿,他更下會卑躬屈膝去做何董的干兒子。

  包玉鋼當時主持滬上四人貿易公司,韓戰爆發,他急需資金購買內地奇缺的物資。

  包玉鋼繞過粵省人這一關,直闖最大的外資銀行匯豐,包玉鋼聲稱原是內地一家國家銀行的要員,居然如入無人之境,進入匯豐進口部辦公室,進口部的正副經理,是蓋伊·塞耶和桑達士。他們都即將升遷,塞那將任匯豐主席,桑達士將任項目經理。

  包玉鋼是個默默無聞,并且在香港毫無商業實績與不動產的商人,受到這兩位英國人的冷遇在意料之中。也許他們為包氏的不俗氣字所吸引,都耐著性子聽完包玉鋼的英語陳情。

  來了,桑達士說:“我佩服你的膽識,你不用講明,我們也能猜出進口這批物資的用途,它們將會轉運到中國去,因此,我們不能貸款給你。

  你也許會認為我們出于zz的考慮,這完全錯了,戰爭是危險的,戰爭風險,就是保險公司也拒之門外。”

  桑達士回憶道:“在1952年,包玉鋼的公司不是一個很有作為的公司,看不到發跡的跡象。公司的帳目管理并不規范,而且貿易額也太少了。”

  包玉鋼做過銀行,深知謹慎是銀行家的職業“通病”,他很理解桑達士,也力能與桑達士交上朋友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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