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機械姬頂層。
“K先生。”
“K先生。”
樓道里,Yakuza成員紛紛讓路,鞠躬致意。
一身黑色風衣,戴低頂圓帽的K咬著一支雪茄,漫步走進最深處的房間。
巨大又空曠的房間中央擺著一張長逾十米的餐桌,巨型水晶燈的光輝灑在深紅桌布,鮮花裝飾與銀質餐具上。
餐桌盡頭,水野身著綴有金色亮片的長裙,妝容濃重,獨自一人用餐。
“Sonoya”拖長語調,K漫不經心地走近,將雪茄蒂扔進水野手邊的紅酒杯,從她面前的餐盤里撿起一塊蔬菜天婦羅塞進嘴里,靠著餐桌含湖道,“嗯,炸老了。”
“你回來了,”水野目光低垂,用餐巾輕拭唇角。
“嗯哼,”K又拿起水野用過的叉子,在水果沙拉里挑挑揀揀,“李涼說,以后自然教派的事情你來查。”
“是的。”
“聽說集團把‘悄悄話’在其他城市的情報網也交給了你?”
“嗯。”
K叉起一塊蘋果放在眼前打量著,隨口問道:“你有沒有查清楚,維亞怎么識破小安的身份,你們的聯系渠道暴露了?”
“我的計劃沒有破綻。”
“什么意思,你是想說我的人出問題了,還是陶崇反水?”
水野搖了搖頭,起身整理了一下群擺,走到落地窗前。
“目前為止,幾乎所有的虔誠信徒都死了,如果只是為了阻止我們調查或者保全某個重要的人,你不覺得這個代價太大了嗎?”
“確實。”
“姚正平說過,自然教派的圣父是一個女人。”
“所以呢?”
“真相也許是…一個女人決定與過去的身份徹底決裂,然后用一個謊言,清除了所有隱患。”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不會理解的,因為你不是女人。”
“好吧,她成功了,”K聳肩。
“不,”水野輕聲道,“總有一天她會知道,一個人永遠不可能擺脫過去的自己。”
K走近,攬住水野的肩膀,望著夜幕深沉的中京:“怎么不可能,從現在開始,我準備當個好人。”
“你?”水野仰起頭,一臉認真道,“K,你就是一條被李涼用鐵鏈栓著的瘋狗。”
“哈哈——”
房間里回蕩起K張狂的笑聲。
“看,就是那兩個,右邊那個叫陶一然,4級,陶崇的閨女,左邊那個扎倆小辮兒的,5級…”老唐聳著肩膀,趴在報告廳后門玻璃上,“哎?”
李涼從側面探頭往里一看,偌大的階梯型報告廳內,考生們扎堆坐在前排一角,交頭接耳或者往前門處張望,只有兩個女孩與眾不同,回頭盯著后門。
從她們的位置到后門相隔幾十米,又有高度落差,陶一然明顯看不清楚,腦袋左歪右歪不停調整角度,而扎著兩個小辮兒的女孩卻一動不動。
“那個五級的叫什么名字?”李涼饒有興致。
“呃…鐵錘。”
“什么玩意兒?”
“她是個孤兒,一幫鋼廠工人養大的,當時給她報名的工人說,她五歲就掄得動鐵錘,所以大家都叫她Hammer,登記的中文名字就叫鐵錘。”
李涼哭笑不得,他對這個天賦拔群的小姑娘寄予厚望,想把她培養成人類最強大的魔法師與守護者,沒想到名字這么彪悍。
“現在進去嗎?”老唐轉頭問道。
“嗯…”李涼正要推門,又猶豫了一下,“要不,你進去吧。”
“啊?怎么了?”
“那么多人…我…不知道說什么…”李涼神情尷尬。
“…行吧。”
老唐憋笑點頭,幾分鐘后繞到正門,施施然走進報告廳。
所有考生手忙腳亂地站起來,看清來人的一刻紛紛鼓掌,顯然認識給他們“體檢”的老唐,不少人嘴里喊著“唐先生”,語氣熱絡。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老唐吸引,連陶一然和鐵錘也轉了回去,沒人注意到一個人悄悄推開后門,矮身坐在了最后一排。
“大家好”老唐走上演講臺,目光掠過考生們,滿臉笑意地打招呼,“哎,你,你叫阿拉坦吧,嗯,你們幾個從德納里來的…啊,你們,新澳城…哈哈,看到了,你叫吉布森,洛基山的…嘿哎灣城的在哪兒,哈哈…嗯,富士號…中京,嗨哎,陶一然嗯,你們幾個從墨西哥城來的吧,都安頓好了嗎?”
來的不是嚴肅的聯席會議高層,而是平易近人的老唐,少年少女們終于放松下來,隨著老唐的招呼,七嘴八舌地回應著。
“哈哈,好了好了,”老唐擺手,收斂起笑容,“之所以把你們留下,是為了宣布一件事。”
臺下立刻安靜下來。
“明天一早,在座的各位將搭乘一艘來自希安的飛船,離開中京,去一個你們想象不到的地方,在那里,你們會面臨更加嚴苛的遴選,最終結果將決定你們的未來。”
考生們面面相覷,有人問道:“為什么是我們,考試成績已經出來了么?”
“考試只是篩選方式之一,等到了地方,會有人告訴你們為什么被選中,你們是第一批,后面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
“唐先生,我爸媽怎么辦?”有個女孩弱弱問道。
“放心,在你們考試的時候,已經有人聯系了你們的家人,明天一早,他們會陪你們一起去。”
考生們開始竊竊私語,有一個嗓門兒大的男孩沖旁邊嚷嚷:“網上說得是真的,我們要去希安啦!”
這句話引爆了氣氛,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老唐望著臺下一張張興奮不已的年輕面孔,忽然流露出百感交集的表情,等報告廳重新變得安靜,緩緩說道:“我想說…”他張了張嘴巴,又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
孩子們為他鼓掌。
老唐擺了擺手,低下頭,在演講臺上慢慢踱步。
“像你們這么大的時候,我天天泡在動視互聯上,覺得自己什么都知道,希安,聯席會議,幫派,好像在這個時代,所有事情都可以在網上查到,也沒人管我們說什么,那會兒我經常在中京在線上嚷嚷著顛覆希安,很多人回帖,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差一個機會,只要那個機會砸在我頭上,我就能改變這個世界,真的,我總是有種強烈的預感,以后一定會有錢有勢…”老唐停下腳步,聳肩,“后來沒過多久,我就去賣包子了。”
臺下鴉雀無聲。
“上班兒,下班兒,吃飯,睡覺,上班兒,下班兒…”老唐晃著腦袋念叨,又一拍腦門,“對了,我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年輕時比我更狂熱,還組織了一個童子幫,每天琢磨著顛覆希安,后來有一次我們見面,他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爹,我問他,你還想顛覆希安么,他說,想啊,就是沒時間,我還得上班兒呢。”
最后這句話,老唐模彷地惟妙惟肖,孩子們笑成一團。
“嗬嗬,來,你們誰也覺得自己什么都知道,”老唐笑盈盈道,“舉手看看。”
不少人舉起手,尤其幾個混幫派的少年,仰著頭一副知曉諸多內幕的神情。
“好,那你們說說,在你們的城市,誰說了算?”
話音未落,臺下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
坐在末排的李涼一下子聽到好多熟悉的名字,李汝,豪斯,該隱,K,Sonoya,赤那,樸正太,渡邊春吉,阿里姆堅,甚至連錫森博士也榜上有名。沒聽過的名字更多,幫派老大,家族教父,公司總裁,秩序局分局局長等等,其中有個嗓門兒大的孩子一直在喊“地下皇帝鄭大生”,他翻遍記憶,也沒想起來“鄭大生”是個誰。
“好好好,”老唐又問道,“那么,你們覺得,這些人聽誰的?”
這次臺下的“觀點”統一了不少,得票最多的是李汝,第二位的是豪斯,接下來是幾個門閥旗下公司的總裁,包括普特南實驗室生物制藥銷售總公司的總裁,以及…“地下皇帝鄭大生”。
“鄭大生是誰?”老唐看著那個無視別人嘲笑,堅持大喊大叫的少年,哭笑不得地撓了撓頭,“好吧,不重要,我聽到很多人說李汝,嗯,聯席會議總席,大人物,那么,李汝聽誰的?”
“希安!”
“門閥!”
“鄭大…咳,希安,是希安。”
老唐追問:“希安和門閥聽誰的?”
“雙子神!”
“那么,雙子神是個什么樣的人?你們剛考完《新約》,誰能告訴我,真實生活里的雙子神是個什么樣的人?”
臺下沒人說話。
老唐環顧一周,笑道:“換個簡單點兒的,李汝,誰知道真實生活里的李汝是個什么樣的人?”
依舊沒人回應。
“誰能告訴我,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運行的?聯席會議的每一個決定,每一個影響我們生活的決定,究竟是怎么來的,”老唐低頭踱步,“有一天我加入了…加入了一個組織,我覺得自己好像終于知道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其實,直到最近,我才明白,我們知道的都是別人想讓我們知道的,我們腦子里的想法都是別人給的…”
這次臺下的孩子們顯然不愿接受這個說法,一陣騷動。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么,你們還小,那些大人物一定知道更多…”老唐站定,“實際上,你們之前提到的很多人我都認識,現在都是我的朋友,我很確定,就在幾個月前,他們也不知道雙子神是個什么樣的人,不知道這個世界為什么是現在這個樣子。”
報告廳變得落針可聞。
李涼遠遠望著演講臺上的老唐,意識到自己好像從沒有真正了解這個人。
這時,身后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他轉頭看去,李汝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李涼先生,”李汝在旁邊坐下,懷里依舊抱著筆記本。
演講臺上,老唐面對臺下一百多雙眼睛,深吸一口氣:“我想說的是,幾百年了,下城區人其實從來沒有改變過什么,我們總是說得太多,做得很少,但你們不一樣,你們有機會真正改變下城區,我只希望在那個時候,你們能記得中京,德納里,新澳城,灣城,洛基山,富士號,墨西哥城,記得,你們從哪里來。”
這一刻,一百多個孩子站了起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自己家鄉的名字,直到熱淚盈眶,不能自已。
“這一切,你們應該感謝一個人,雖然現在你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你們總會知道的,”老唐抹了下眼睛,笑著大喊。
臺下人群中,陶一然和鐵錘同時回頭看向最后一排。
迎著兩人的目光,李涼輕聲道:“他們應該謝謝你,李汝,是你安排了這場考試。”
“不,”李汝罕見地沒有在筆記本上書寫,而是雙手將本子抱在懷里,注視著遠處的孩子們,微笑道,“我在總席的位置上坐了很多年,非常清楚,像這樣的選拔,雙子神和門閥永遠都不會同意,只有‘李涼’會毫不猶豫地點頭,所以,謝謝你,李涼先生。”
李涼愣了一下,搖頭笑道:“之前有很多時候,我覺得下城區可能不需要改變,什么平等和自由是我自己一廂情愿的想法,或者是什么圣母心泛濫…”
“不,看看這些孩子吧,因為你,他們得到了最好的東西,從來沒有過的東西,”李汝打開筆記本,指著寫在扉頁頁腳的兩個字:
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