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隱平靜下來,對光和聲音不再有激烈的反應。
李涼這時才感覺到肩膀和腰部劇痛,齜牙咧嘴地坐下來,瞥了一眼該隱,慢慢脫掉了衣服。
不知什么原因,在這個詭異的迷宮,他還穿著那套星際遠征軍戰術外甲內襯,質量好得不可思議,他想包扎傷口,卻怎么都撕不開,只好把上衣胡亂裹在肩膀上。
污泥糊在傷口上火辣辣的疼,不過,他現在已經顧不上感染什么的了,再說,意識世界,難道也有細菌可以感染傷口?
借著燭光,他低頭看了下腰側,一大片烏青。
饑餓和口渴接踵而至,他不得不改變想法,很可能,意識世界與真實世界的屬性完全一致,人會凍死,會撞死,受傷會死,饑渴也會死…他轉頭看向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該隱…人也會被黑暗逼瘋。
不過現在,他實在折騰不動了。
吱呀。
彈簧床動了動,該隱用手接著地上的水搓洗臉上和身上的泥,接著躺下蜷縮起來,把臉埋進了小狗的毛里。
房間溫度很低,她在微微顫抖。
李涼默默嘆了口氣,扯下纏在肩膀上的衣服,擰了擰,蓋在了她身上,用褲子包裹住她的腳,又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用爛泥糊住了洞口,接著檢查了一下火柴,熄滅了蠟燭,摸黑搓洗掉臉上的泥,爬上彈簧床。
他盤腿靠墻坐著,閉上了眼睛。
誰能想到,馬赤薩斯的魔法符陣竟然是這樣的地方。
之前不斷變化的場景有點像是多多·迪撒爾的天賦,顯示出英靈和該隱潛意識中的重要時刻,不同之處在于他只能觀看,沒辦法像迪撒爾一樣交流,而且如果不是小狗,也就是拉普拉斯咬醒他,他已經忘了自己是誰,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該隱只記得要去迷宮中央,卻說不出為什么,或許,那里就是破局的關鍵。
不過,在去那里之前,先得搞清楚英靈究竟變成了什么怪物,如果可能的話,最好先想辦法弄死它。
一個又一個念頭冒出,意識漸漸變得模糊。
房間陰冷潮濕,李涼始終沒有睡實,渾渾噩噩,做了很多夢,夢到和K喝酒,又夢到塔姆唱歌,還夢到了亞龍灣的陽光和海風。
迷糊間,他忽然感覺身體很暖和,接著摸到了一個滾燙而光滑的背脊,猛地清醒過來。
該隱?
不知什么時候,該隱爬了過來,縮進了他的懷里,而且未著一縷。
李涼僵住。
該隱貼得非常緊,雙手死死環繞著他的脖子,均勻的呼吸聲就在耳邊,他大腦一片空白,慢慢抱緊了懷中的女人。
黑暗中隱約傳來輕微的淌水聲以及陣陣低吼,然而這一刻,好像已經沒有什么能讓他畏懼。
很快,該隱開始出汗,身體完全放松下來,似乎已經陷入沉睡。
李涼卻根本睡不著,皮膚傳來的觸感清晰地勾勒出她的身材,尤其搭在他腰間的腿,位置實在尷尬。
于是,他一點一點的抽身出去,用上衣蓋住了蜷縮起來的該隱和小狗。
接下來,李涼忙碌起來。
他先點著蠟燭,借著燭光記住了幾條通道走向,以及該隱標注出來有物資的幾個房間,然后熄滅蠟燭,用污泥涂抹全身,拎著一塊鋒利的鐵皮爬了出去。
污泥冰冷,糊在腰上稍減疼痛,他按照記憶中的路線,來到了該隱發現罐頭的房間,一番摸索,他發現這里東西和該隱的安全屋差不多,也有一張破爛的床和箱子。
該隱探索這里的時候應該內心充滿了恐懼,必然有遺漏,沒幾分鐘,他就在彈簧床底下摸到了一根鋼管,又摸到了一個鐵盆。
他又去了附近的幾個房間,陸續找到了繩子,金屬片,蠟燭以及罐頭,還找到一個快被泡爛了的錢包。
這些東西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他完全沒頭緒。
整個過程,他感覺英靈一直在周圍徘徊,甚至有幾次距離很近。
最后,他摸回安全屋,確認該隱還在睡覺,摸了摸她的額頭。
另外,小狗的呼吸聲愈加微弱。
拉普拉斯可能…堅持不了太久了。
李涼不再猶豫,爬出安全屋,用泥封了入口,回到發現罐頭的房間,在門口聽了會兒動靜,返身在房間里點著一根蠟燭,然后站在門口用鐵皮用力砸墻。
咣,咣,咣。
刺耳的聲音回蕩在通道中。
片刻。
轟隆聲隱約傳來。
李涼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一直跑到拐角,靜立不動。
這里距離安全屋夠遠,可以看一下英靈到底變成了什么東西。
淌水聲在遠處響起,李涼慢慢探出頭去。
影子出現在門口,接著,一個兩米高的怪物踏入燭光照亮的范圍。
怪物由數十具尸體拼接而成,一條條半腐爛的手臂掛垂在胸前,每走一步,不斷有血肉掉落。
它的腦袋縫合著數張面孔,大多數面孔都雙眼緊閉,只有“臉頰”處的那張面孔雙目圓睜,眼珠顫抖著左右轉動,手臂則生長著猙獰的骨刺,狹長鋒利。
最顯眼的,是它不斷蠕動的胸口,里面似乎有某種活物想鉆出來。
只瞥了一眼,李涼就知道僅憑現有的破銅爛鐵根本不可能殺的了英靈。
他立刻貼著墻,慢慢遠離。
陳希,或者說英靈,怎么會變成這副鬼模樣,這就是吞噬意識的后果?如果把白霧中的所有意識都吞進去,會變成一頭什么樣的怪物?
鉆進安全屋的一刻,一個人影呼地一下撲進他的懷里。
是該隱。
李涼愣了下,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出去散散步,我不會扔下你不管的。”
該隱搖搖頭,腿夾的更緊。
嘶——
李涼的臉瞬間白了,這次腰是真快斷了。
該隱察覺到不對,趕忙跳了下來,縮回了彈簧床。
李涼深呼吸幾下,返身用泥糊上入口,點著了蠟燭,注意到該隱眼神灼灼地盯著他,低聲道:“我們馬上離開。”
該隱沒有反應。
“迷宮中央,”李涼拿起鋼管和鐵片,開始制作長矛,“帶我去。”
該隱搖了搖頭。
“為什么?”
該隱眨了眨眼睛,把小狗捧了起來。
燭光中,小狗雙眼緊閉,氣若游絲。
李涼伸手一摸,大片的毛脫落。
原來,拉普拉斯的力量快要消耗殆盡,該隱不敢再面對怪物形態的英靈,但是,留在這里只能等死。
“沒時間了,我們只能試一試,”李涼握著該隱的肩膀。
該隱慢慢點了點頭。
二十分鐘后。
李涼站在安全屋外,只穿著一條短褲,渾身抹滿了污泥,握著長矛,用鐵盆纏上繩子當盾牌,看起來像個野人。
身后的該隱穿著戰術外甲內襯,手里拎著自制的拋擲武器,另一只手抱著小狗。
“出發。”
兩人向前摸去。
迷宮實在是太大,而且英靈的嗅覺和聽覺比想象中靈敏得多,始終徘徊在周圍,甚至有幾次從他們身后追了上來,該隱不得不改變路線。
幸運的是,該隱對迷宮非常熟悉,他們很快又拐回了正確的路徑。
期間該隱拿出腰間纏著的罐頭,面不改色地吃起來,還給了他一個,他不好拒絕,挖出一塊塞進嘴里。
齁咸,苦,吃起來像糟爛的咸肉。
走走停停,加上改變方向,至少四個小時后,李涼突然發現通道盡頭出現了久違的光芒。
身邊的該隱明顯愣了一下,接著狂奔起來。
有戲!
李涼心頭一松,很有可能拐過去就是出口。
然而他們剛剛跑過一個十字道口,轟隆聲由遠及近,眨眼間在身后響起。
李涼不用回頭就知道發生了什么。
該隱跑得飛快,他反而落在了后面。
快了,快了。
他不顧一切地狂奔,轟隆聲卻越來越近。
該隱已經跑到了拐角處,看向迷宮中央的瞬間卻突然停下,目光變得呆滯,光芒映在她臉上,變幻不停。
“跑啊!”
李涼吼道。
然而。
該隱轉頭看來,竟然淚流滿面。
“跑!”
李涼再次吼道,猛地向前一撲,扭轉身體的剎那,舉起了“盾牌”。
骨刺砸扁了毫無防御作用的鐵盆,幾乎相當于直接抽在了李涼的身上。
他翻滾著飛了出去,砸在通道盡頭的墻上。
迷糊中,他轉頭看去。
原來,迷宮中央是另一個場景,只是鮮血淌下來模糊了視線,他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樣的場景,似乎是一間臥室,明亮干凈,擺著一張床。
轉回頭來,英靈一躍而起,“臉頰”上那雙瞪圓的眼睛因興奮而變得赤紅可怖。
李涼撿起長矛,撐在墻角,三角鐵對準了飛撲而來的英靈。
來吧。
做個了斷。
下一刻。
一個纖細的背影出現在他面前,一把抽出他手中的長矛,雙手持握,奮力向上刺去。
“該隱!”
骨刺剎那穿透她的胸膛,與此同時,三角鐵也穿透英靈蠕動的胸口。
該隱雙手死死握著長矛,矛尾抵住地面。
英靈頂著長矛不斷向前踏步,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吱——吱——
最后,英靈轟然跪倒,尖銳的骨刺停在李涼的眉心。
李涼怔怔望著該隱的背影。
血,大量的血從她衣服里洇出來,像綻放的猩紅牡丹。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小心翼翼地托住該隱的肩膀。
“該隱…”
該隱臉色慘白,嘴里不斷溢著鮮血,卻在笑。
她艱難地伸出手,掌心向上舒展五指。
掌心里,有一顆小小的螺栓。
李涼說不出話來,只是不停搖頭。
片刻。
該隱的手無力垂下,螺栓滾進血水中。
對面。
縫合的血肉一塊塊腐爛掉落,終于露出英靈原本的身體,胸口被三角鐵刺穿,血液不斷噴涌出來。
他跪在地上,一手握著貫穿胸膛的鋼管,轉頭注視著迷宮中央,輕聲說:“我見過的事物,你們無法想象,我目睹阿希亞號跨越時空屏障,劇烈漲落的時間照耀印第安座,我看著軍團征服群星,抵達可觀測宇宙的盡頭…連貫的外推意志啊…”他腦袋一點點低下去,喃喃道,“力量只會帶來痛苦,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這一刻。
迷宮開始崩塌,消散成厚重的白霧,只剩下中央的場景熠熠生輝。
該隱倒進李涼懷中。
李涼的手顫抖著,抹去她嘴角的鮮血。
整個世界開始震顫。
突然。
奄奄一息地小狗懸浮起來,漸漸模糊,變成一團明亮的弧光。
一個聲音在李涼腦海響起:“主人,我將以僅存的力量守護她的靈魂,等候你從阿希亞歸來。”
弧光投入該隱的身體,她漂浮起來,胸口觸目驚心地貫穿傷緩緩彌合。
是拉普拉斯的聲音。
進入阿希亞…
李涼俯身撿起那顆螺栓,攥在手心。
英靈和該隱都“死”了,他成為“強制閉環”實驗的唯一目標生物。
厚重的白霧重新凝聚成一個靈幻種,這個吞噬了無數意識的靈幻種如絲綢般飄蕩而至,鉆進了他的七竅。
接著,劇烈的疼痛猛然淹沒了他的意識,仿佛有無數蟲子想要從他的腦袋里鉆出來,蟲齒已經咬穿了他的顱骨,正在從內部撕扯著他的頭皮。
無窮無盡的喧鬧聲震耳欲聾,像無數人在他耳邊撕心裂肺地尖叫。
與此同時,靈的視野無限延展,提莫的“卡露之怒”,地球上數以萬計的妖精魔法師,代表艾露恩的魔法符號陸續顯現。視野穿過靈理之門,漫過聯軍,暗靈總域,中央總域,虛空總域,直到包裹整個阿其路。
然后。
萬籟俱寂。
不知過了多久,李涼忽然聽到了海浪聲。
請:m.yetianl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