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艙氣密門開啟,狂風裹挾著黃沙與刺鼻的化學味道涌了進來。
運載艦上的兩隊工程師戴著呼吸面罩,頂著風往外走,艙內的各類重型基建設備陸續啟動,引擎的轟鳴震耳欲聾。
兩艘浮艇從深處疾馳而出,后面那艘途徑檢修工程師的臨時辦公室時停了一下。
李涼和袁筌鉆進艙門,浮艇繼續出發。
客艙沙發上,安橋托起一件魚鱗狀的戰術外甲說道:“李涼先生,部分希安無人機停留在西部礦場,只能暫時委屈您一下。”
李涼點頭,熟練地穿戴起來,這段時間他穿過邊際業務部的隱形外甲,銀河號應急響應部隊的戰斗外甲,手中的這件屬于深空防御艦隊制式,輔助戰斗的功能更少,防護及環境適應功能大幅提升。
鎖定脖頸處的控制鈕后,他的聲音變成了外放的電子音:“西部礦場什么情況?”
“妖精大部已經撤離,留下了一支哨兵小隊,在倉庫等我們進行交接。”
這時,浮艇駛離運載艦,沿著露天礦坑邊緣行駛。
李涼透過舷窗俯瞰,占地極廣的巨型礦坑呈階梯狀,各級平臺原本矗立的機械設備全部塌毀,扭曲成了廢鐵。
昏黃的天光下,礦坑遍布暗綠色的猙獰植被,像一塊塊丑陋的瘢痕。
袁筌調試好攝像機,鏡頭對準了窗外。
艙內十分安靜,只有隱約的風聲與攝像機工作時輕微的嗡嗡聲。
半個小時后。
浮艇進入了西部礦場唯一的倉庫。
不久前,李涼帶著信心滿滿的蜉蝣成員們在這間倉庫短暫停留,如今,當初并肩出發的K困在四十萬公里外的月球,水野和老趙留在中京,只剩下他一個人回到這里。
倉庫沒什么變化,巨型齒輪,框架,坑坑洼洼的鉆頭,斷齒的金屬爪以及大量看不出用途的復雜機械件堆成連綿的高墻,有時足有幾十米高,遮擋了來自倉庫穹頂的燈光,撒下的陰影使通道變得昏暗。
當浮艇拐進寬逾百米的主道時,突然緊急制動,停了下來。
李涼跟在安橋身后走出浮艇,默默注視著眼前的景象,跟在后面出艇的袁筌愣了一下,猛地沖到一旁,扶著金屬零件開始嘔吐,一直吐到干嘔。
筆直的主道上,無數人類尸體胡亂扔在地上,干涸了的血液呈黑紅色,將所有尸體板結在一起,幾乎沒有一具尸體是完整的,大量殘肢斷臂夾在尸體縫隙間,像一個個痛苦死去的靈魂從地獄探出血手。
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腐爛和血腥氣味。
前一艘浮艇上下來的運載艦艦長帶著一批隨艦軍士長向前走去,安橋遮住口鼻,沖李涼點了下頭。
一行人踩著滑膩的血污從尸海中穿過。
越往前走,尸體的慘狀越觸目驚心。
這些人沒有一個死得不痛苦,大部分尸體的眼耳口鼻中都冒出絲狀的植物纖維,有的天靈蓋都被野蠻生長的植物從內部頂碎,還有一些像蠟像一樣從內部融化,只剩下鼓脹的皮囊,最令人發指的是,有一部分半個頭顱被蛀成了蜂巢一般,另外半個卻光滑潔白,毫無腐敗的跡象,肌肉扭曲,眼珠凸出眼眶,顯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
袁筌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托著攝像機的手不停顫抖,直到一只手握住了攝像機鏡頭,她抬起頭,發現李涼停下等她。
雖然看不到李涼的表情,但她忽然明白了李涼的意思,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將攝像機扛在肩頭,緊緊握住。
從現在起,她會用鏡頭清晰地記錄下這些無辜的同胞所遭受的苦難。
十多分鐘后。
一行人終于來到妖精面前,已經有同期抵達的其他深空防御艦隊的飛船艦長,軍士長們站在這里。
所有人類都沉默不語,盯著十幾步開外的侵略者。
四名身穿銀色鎧甲的男性妖精手扶刀柄,肅立在一名女性妖精身后。
女性妖精明顯地位更高,銀色鎧甲上遍布蠕動閃爍的綠色花紋,手中握著一根木頭雕刻而成的法杖,頂部是一個樹瘤狀的結節,長滿了紫色的葉子,被風吹動時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她精致無瑕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以生澀的人類語言說道:“有三名高貴的精靈哨兵在撤離時失蹤,是你們人類擄走了她們,我悲痛于她們圣潔的身體被人類骯臟的手玷污,更對希安的敷衍了事極其失望,在神族仁慈地讓出領地之前,人類,你們必須先找到失蹤的精靈,并處決兇手。”
“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一個年邁的艦長低沉道,“還有,地球上沒有一寸土地是他媽的你們的領地。”
“注意你的言辭,卑微的人類,你該做的是感恩,”妖精的目光在每個人類臉上掃過,“如果不是精靈神族的寬容,地球上每一寸土地都已經是神族的領土。”她的目光突然在某個身穿戰術外甲的普通人類列兵臉上停下,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身后的四名男性妖精同時感應到了什么,緩緩抽出彎刀。
這時。
安橋突然上前一步,朗聲說道:“我們可以替精靈尋找失蹤的哨兵,但現在沒有線索,搜查需要時間,你們必須先撤離,否則就違背了條約,我們只能向上級反映,希安會和精靈軍團高層交涉。”
妖精被安橋的聲音打斷注意力,目光一轉,再次轉回時皺了下眉頭,最終從那個人類列兵的臉上移開目光,指向側面一條通道:“我們俘虜了少量人類,其中一些人有可能認識罪犯,但他們愚蠢且粗魯,拒絕向神族坦誠罪行,或許,你們有辦法從他們口中獲得線索。”她嘴角勾起,“畢竟,碳基生物最擅長內斗。”
人類陣營出現一陣騷動,艦長和軍士長們的憤怒情緒快要噴發出來。
“我親自去和他們溝通,”安橋毫不畏懼地走出來,“但是,我們只給你兩個小時,兩個小時之后,你和你的小隊必須按條約退回鎮界堡。”
“退后,人類,你身上的味道令我不適,”女性妖精揚起臉,俯視著安橋。
身后某個男性妖精發出一聲尖利的嗤笑。
安橋胸膛起伏,最終咽下了憋屈,轉頭看向那位年邁的艦長,得到眼神同意后,快步向通道走去。
李涼和袁筌緊隨其后。
女性妖精繼續向人類陣營喊話,極富嘲諷意味的笑聲傳來:“人類,我必須提醒你們,屬于神族的部分植物無法轉移,接管這里后,你們需要妥善照顧它們,這是寫在條約中的一項,我很擔心…因為你們連自己的家園的植物都無法妥善照顧…”
袁筌實在無法忍受,猛地停步想要沖回去,卻被安橋一把扯住。
安橋目光堅定。
袁筌掙扎了一下,眼眶里有淚水打轉。
太憋屈了。
李涼拍了拍袁筌的后背,輕聲道:“別急。”
袁筌吸了吸鼻子,扯下眼鏡深呼吸幾下,又扛起了攝像機。
三人繼續向前,片刻走進了一片陰影中的區域。
安橋和袁筌再次被眼前的凄慘景象震驚。
數十叢帶刺的荊棘包裹著一個個瀕臨死亡的人類,尖刺刺入了他們的身體,藤蔓死死纏繞,像擰毛巾一樣把他們扭曲成蝦米狀,血液滴滴答答地滴落,黑暗中回蕩著微弱的痛吟,似乎有人已經被痛苦摧垮了意志,嗓子眼發出含糊的呢喃。
李涼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沖上前扶住那個人的肩膀,震驚道:“巴倫丁?”
只見巴倫丁艱難地揚起臉,兩個眼窩已經被綠色的枝椏占據,黑色的血液在臉頰上干涸,他喉結動了動,喃喃說道:“這是幻覺嗎?”
李涼握住藤蔓和荊棘,靈的視野中,那些糾纏的靈剎那失去了原本緊密的結構,體現在宏觀世界則是束縛巴倫丁的植物快速枯萎。
他扶著巴倫丁坐下,低聲說道:“我是李涼。”
巴倫丁側了側頭,嘴角動了動,沙啞道:“現在幾號了,李涼先生,我們勝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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