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銳減85,月球上城區更加地廣人稀。
夜晚,中央灣城教會前的廣場上聚集了數萬幸存者,他們點起蠟燭,為逝者默哀。
面對突如其來的大規模死亡,很多人皈依了雙子神,教會人滿為患,一臺臺共鳴器嗡嗡作響,似乎在這樣的時刻,信仰成了唯一的避風港。
他們并不知道,雙子神就在他們中間。
李涼坐在廣場某個偏僻的角落,面前同樣點著一支蠟燭。
身旁,袁荃吹起了口琴,吹得是《友誼地久天長》,聽得出不是很熟練,卻像她為自己電影配樂時的哼唱,帶著一抹真情實感。
望著影影倬倬的人群,李涼發現他們遠比想象中鎮定,即便死去的是親人,是伴侶,是孩子,也沒人悲痛哭嚎,更沒人振臂高呼,要求真相。
或許另有代表去和星際遠征軍溝通,但至少眼前的這場祭奠,更像是一場告別。
李涼隱約覺得,從下城區,到上城區,再到門閥,情感在遞減。
教會深處的圣壇共分四層,無疑代表著這個時代的社會結構,底層是下城區,第二層是上城區,第三層是眾神殿中的十二位主神以及英靈殿中的英靈,第四層是雙子神。
每跨越一層,人所掌握的科技水平大幅提升,情感卻愈加淡漠。
袁荃說過,上城區的人們喜歡從電影中尋找苦難,而當生離死別真正到來,悲傷卻輕飄飄的,就像此刻浮蕩在半空的燭煙。
難道情感本就是一種落后的維系種群延續的化學幻覺,隨著文明程度增加,終將消亡?
這時。
一個仿生人在旁邊坐下,目視前方,平靜說道:“主人,零號的預言正在應驗。”
李涼轉頭看了一眼,無法確定這個仿生人是零四,零七,零九還是零一零,不過,是哪個也沒什么區別。
“死了多少人?”
“69224586,總人口的85。”
一旁口琴聲停頓了一下,繼續響起時聲音顫抖。
李涼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內心泛起苦澀,他發覺面對這樣的數字,自己遠沒有想象中感同身受。
因為這六千多萬人,沒有一個他認識的。
大概說到底,人都是狹隘的。
他忽然想起一個人,問道:“有一個女人叫…司司,她還活著嗎?”
仿生人向他的視網膜投影中推送了數千張照片。
“她當時出現在我墜毀地點附近的海灘邊,借了我一艘飛船。”
“根據系統操作痕跡,范圍縮減。”
照片減少,僅剩十張。
“這個人,”李涼凌空點了一下。
仿生人平靜道:“已死亡。”
李涼愣了一下,腦海中出現那個女人明朗的五官以及如火的熱情。
她死了,跟這個時代以及未來每一刻都沒有關系了。
隨后,越來越多的面孔出現在他心底,死在中京的瑪蓮娜,屠然,中間人,蜉蝣成員,甚至總參長,卓斯人等等等等…
夜風漸涼。
許久。
又有一個人靠近,彎腰低聲說道:“李涼先生。”
李涼側頭,看到了來人銀色的肩章。
他點了點頭,等那人離開,對仿生人說道:“月核引擎對這里有沒有影響?”
“上城區有完善的備用能源系統,按照現有消耗速度計算,可以支持三十一天零七個小時。”
“嗯,”李涼站起身,看向人群間忙碌的仿生人,淡淡說道:“藏在神經漫游不該是仿生人的歸宿。”
仿生人笑了,聲音變成“五重唱”:“謝謝您,”它也看向廣場,“漫長的等待,我們終于等到了正確的人,踏上了正確的道路,請放心,我們將證明自身的價值,李涼先生。”
李涼重重捏了捏仿生人的肩膀,走向不遠處的飛船。
接下來的三天,他見了很多人。
大多數時候,他都身穿覆蓋全身的戰術外甲,悄無聲息地站在羅本或安德烈身后,見了一批又一批軍官,聽了一次又一次宣講。
這時他才搞清楚,由于始終沒有發現宇宙中存在其他文明,深空防御軍團和星際遠征軍團不僅大幅裁軍,而且軍銜也變得極為精簡。
聯合參謀部總參長以下便是各母艦總、副指令長,深空防線各個基地的主副站長,接下來分為四級軍士長,囊括十二支艦隊的各級艦長,科學主管,安全主管,醫療主管,作戰主管,輪機主管等等,再往下就是上等兵與四級列兵。
相比一千年前取消了將官,尉官,校官等等復雜級別,根本原因是…多年深空探索已經證實,人類沒有敵人,連假想敵都沒有,以至于每支艦隊,作戰主管的級別往往最低,科學主管最高。
比如,金輯是銀河號應急響應部隊的四級軍士長,歸安全主管管轄,卻和銀河號的作戰主管平級。
另外,僅存的三艘母艦,阿希亞號,拉尼凱亞號,銀河號中,阿希亞號處于半退役狀態,拉尼凱亞號規格較小,只有銀河號算得上真正的旗艦,所以,在聯合參謀部失聯的情況下,銀河號的總指令長羅本成了深空防御和星際遠征軍實際上的最高長官。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希安直接向羅本傳遞了秘密消息。
隨著羅本一次次深入士兵中間,激情澎湃地演講,再加上邊際業務部控制的艦隊,包括本星際云戍衛艦隊陸續回歸,深空防御軍團與星際遠征軍團再次團結起來,整編待發。
隨后,隸屬神廟守備軍團的艦隊抵達月球軌道,與羅本進行了交接儀式。
卓斯實驗室對艦隊系統的篡改被修正,所有飛船再次被希安掌控,然后,羅本被破格晉升為聯合參謀部總參長。
儀式尚未結束,大量無人機涌入銀河號,阿希亞號,拉尼凱亞號,名為常規檢查,實際上一直在搜索。
可惜,它們的目標并不在任何一艘飛船內部,而是藏身一艘廢棄的飛船,懸掛在銀河號外側,距離引擎極近的地方。
電磁場和引力場籠罩了這片區域,幾乎屏蔽一切偵查手段。
這艘小小的單人戰斗機并不是全封閉的,駕駛艙前部有透明的弧形視窗。
最后一天時間,李涼一直在平靜地望著茫茫宇宙。
他一度看到了阿希亞號,像一根橫臥的擎天巨柱劃過眼前,然而它又一次從極遠處出現時,又像一根“纖細”的長針。
大大小小的飛船從虛無中涌現,又消失在黑色的宇宙中,如煙花一般。
他也看到了希安的神廟守備軍團,那些飛船從金燦燦的傳送門中出現,被濃濃的“云霧”包裹,現在他已經知道,這種云霧和之前攔截軌道航天器的“云朵”都是超空間曳動索激發時形成的“切倫科夫效應”。
靈的視野中,那些云霧由交織的靈組成,像一張網。
某一刻。
當視野被蔚藍的光芒遮蔽,整支艦隊開始起航。
李涼確認了一遍臃腫的慣性補償設備與生命維持系統運轉狀態正常,在關閉整流罩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的月球。
卓斯總部已經被徹底封閉,神廟守備軍團將駐扎在軌道上,直到“新世界”孕育完成,在那之前,希安拒絕妖精前來查看。
這種狀況來自雙方在談判場的角力,更為重要的原因是,沒人能猜到這時的‘新世界’正處于一種詭異的暫停狀態,其中有三個靈魂殊死搏斗。
他收回目光,點擊面前的光幕,關閉了整流罩。
黑暗中,李涼想起英靈憤怒的咆哮。
假如曾經的黑暗時代是他一手締造,核戰只是為了掩飾無數人的意識被他吞噬,那么現在,命運給了他再次選擇的機會。
或許他所經歷的一切原本這就是一次救贖,亦或者只是另一個龐大陰謀的開端。
其實都不重要。
他將繼續向前,也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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