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降落在一片圓形草坪上,離地幾厘米懸停,輕飄飄宛如一片落葉掛住了草尖。
李涼獨自走出艙門,目送飛船遠去。
登月小隊暫時分開,k和錫森博士帶著該隱、李小孩前往零序列仿生人在中央灣城的安全屋,其坐標已經記錄在李涼的視網膜投影器地圖中,距離與邊際業務部約定的見面地點不遠。
李涼摩挲著雙環戒指,環顧四周。
這處草坪位于一條浮空步道中段,被一圈白色石子環繞。
步道鋪設著乳白色大理石,每隔一段距離都有一塊圓形草坪或者一座小型噴泉。兩側沒有護欄,李涼走到邊緣俯瞰下方,距離地面數十米落差間充斥著縱橫交錯的步道,每一層步道風格不同,甚至有些完全由木材搭建。
地面光影閃爍,看不真切,像流淌著色彩溪流的谷底。
一艘飛船從頭頂掠過,氣流拂起李涼的發梢,他緩緩仰頭,上方同樣有交錯的步道,倒掛的車廂沿著軌道如過山車般穿梭其中。
一段長達數十米的四層樓體緩緩劃過高空,穩穩摞在了另一邊的大廈頂部,開始緩慢旋轉,玻璃幕墻反射著陽光,倒映著蔚藍天空。
這時,一個清脆的女聲在旁邊響起:“您好,李涼先生。”
李涼轉頭,面露驚訝。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面若桃花,梳高髻,髻中插著一柄翡翠步搖,身穿淡綠色對襟襦裙,宮絳束腰,裙擺曳地,仿佛從古畫中走出。
這是什么造型?
注意到李涼的神情,女人莞爾一笑:“您不喜歡復古風潮?”說著凌空晃了晃手指,身上裙子仿佛活了過來,蠕動重組,片刻變成了緊身連體服,如魚鱗般泛著金屬光澤。
這是什么黑科技?
李涼強行壓住內心的好奇,抿了抿嘴唇說道:“你好。”
“您可以叫我安橋。”
“嗯,安橋,接入點在哪里?”
“在下面,針尖酒會,”安橋笑了笑,凌空點了一下。
李涼點頭,靜靜等待。
在上城區,無緣無故手舞足蹈的人不一定是神經病,更可能是在操控視網膜投影。
果然。
兩分鐘后,一部“電梯廂”從步道邊緣升起,廂門打開。
“請。”安橋伸手一引。
兩人走進“電梯廂”。
廂門關閉,“電梯”下行。
準確的說,這個三面玻璃的長方體更像是一臺獨立飛行器,只是垂直向下飛。
“從李成樹傳回來的最后一份報告中,我們已經預見中京困局的最終結果,”安橋眼神清澈,“從那時開始,我們決定與李昊合作,穿越希安封鎖,將您接來月球上城區,只是,您以一種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提前抵達近地軌道,導致行動提前,倉促間,我們只能選擇將您所搭乘的軌道航天器隨機傳送以避免被英靈的艦隊截擊,我代表邊際業務部,為您在迫降時經歷的不愉快道歉。”
李涼注視著玻璃外的城市,沉默不語。
原來李昊之前就已經和邊際業務部聯手,難怪一天時間就能安排妥當接應,直接穿透了希安的嚴密防御,合著早有準備,只是提前執行而已。
不過,李昊私下要求他帶著李小孩逃亡靈理世界,這一點,想必邊際業務部并不知情。
他不動神色道:“李昊在哪里?”
“在您迫降月球上城區的同時,他藏身的土衛六基地被英靈攻破,隨后,他被軟禁在星際遠征軍指揮部。”
李昊被抓了?
“卓斯英靈什么時候啟動新世界?”
安橋微笑:“這個問題…邊際業務部總裁安德烈先生會和您詳談。”
“電梯廂”平穩落地,廂門打開。
李涼走出電梯,發現這是一條商業街,街道狹窄,兩側都是商店。此刻行人如織,與機械城不同的是,眼前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腦袋頂著“s”標志,通過神經漫游“即時即刻”功能投影而來的人。
這些男男女女看起來和中京下城區一番街上的人很像,或獨行或結伴,神情愜意地逛街,手里端著飲料,或者拎著包裝袋,唯一的區別在于服飾,什么風格都有,從古至今,從西到中,包括一絲不掛。
商店看起來也有模有樣,服裝店,餐廳,甜品店,咖啡店,書店,生鮮店等等,門前閃爍著大大小小的全息影像,介紹著店內的商品。
李涼甚至注意到遠處一塊懸浮在半空的影像正在播出一款沐浴露的廣告。
上城區連貨幣都沒有,人們的所有需求隨時能被滿足,有條商業街就罷了,為什么還有廣告?
喧鬧中,安橋笑道:“人們喜歡逛街,這是人與人之間交流互動的過程,滿足占有欲和好奇心,也有可能源自刻在基因深處的傳統,畢竟我們的祖先在石器時代主要謀生手段就是打獵和采集,您覺得呢?”
李涼不置可否。
“現在熱鬧的商業街不多了,越來越多的人把生活搬進了神經漫游,”安橋興致索然地搖了搖頭,在前帶路。
沿著街道向前,李涼打量著途徑的商店。
大多數商店里都有仿生人店員,卻也不乏人類的身影,那些人穿著和仿生人一樣的制服,愉快地接待顧客,彼此點贊。
沒有“錢貨兩訖”的交易行為,顧客們只是單純地挑選東西帶走,而店員們則貼心地建議,如同陌生又熟悉的朋友。
李涼終于相信錫森博士所說的,上城區人上班唯一的原因是喜歡。
有人就是喜歡當店員,有人喜歡當農民,有人喜歡送外賣,有人喜歡當廚子,同時,即使仿生人和機器人可以包辦一切,但很多人就喜歡親自走一走,挑一挑,和同類聊聊,再親自帶走自己喜歡的商品。
工作對上城區的人來說變成了一種社交方式,一個人喜歡并從事什么樣的工作,代表他選擇了一種身份,他也可以隨時選擇另一份感興趣的工作。
不久。
兩人來到一家酒吧門前。
一個由紅色和綠色燈帶組成的招牌歪歪斜斜掛在木頭門楣上:“針尖酒會”。
透過貼有鏤空裝飾畫的落地玻璃,李涼看到酒吧里人滿為患,似乎所有人都很亢奮,或站或坐,手舞足蹈地說話。
推開門的一刻,鼎沸的喧嘩直沖耳膜。
可惜,所有人都在用上城區語言嚷嚷,李涼一句都聽不懂。
安橋輕車熟路地帶著他來到角落里的高腳桌坐下,打了個響指。
一個仿生人服務員走近,說了一串話。
安橋微笑點頭,也吐出幾個詞語。
李涼想了想,調出視網膜投影器的操控界面,翻了片刻,在語言菜單中,調出了…“字幕”。
一瞬間,視野中,每個人的腦袋上開始冒出一行行文字。
“…媒介即隱喻,媒介即認識論,媒介不只是媒介,而是影響著內容,影響著我們的文化…”
“…致幻劑中的自我消融經驗展示的正是自我模型整合自我功能出現問題后的情形…”
“…世界是事實的總和,而不是事物的總和…”
原來這些人成群高談闊論,是在討論哲學。
這時,服務員端來兩杯飲料。
李涼從人群中收回目光,問道:“接入點在哪里?”
安橋雙手交叉擱在桌上,身體前傾,微笑道:“我就是接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