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涼坐在沙發上,神情平靜。
腳下名為“矩陣”的魔法符陣處于隱形狀態,幾乎覆蓋了整個客廳。
顧問們合力繪制的這個符陣一經發動,擁有極強的束縛之力,按照塔姆的估算,在沒有靈核支持的情況下,“卜卜”,也就是“新世界”只要踏入符陣范圍,斷然無法掙脫。
接下來,只需要等該隱進入這個房間。
傍晚即將結束,天幕模擬著夕陽最后一縷余暉,房間昏暗。
等候的時間走得很慢,李涼起初有些焦慮,漸漸平靜下來。
薩隆始終拒絕透露任何秘密,但這種“拒絕”同時也表明,他在地堡前突然陷入“反復重啟”的狀態,不斷與“恢復記憶的自己”交替控制身體,以及李成樹詭異的死亡,所有一切都與薩隆口中的“敵人”有密切關聯。
敵人。
之前他已意識到,假如一切都是曾經的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個計劃,那么,目前缺失的最關鍵一環就是“敵人是誰?”
或許,薩隆的敵人,也是他的敵人。
創界山太過遙遠,眼前的事情又遠未結束,他默默嘆了口氣,現實與電影最大的不同,在于藝術創作中,秘密的答案就在下一幕,觀眾不必等候太久,而現實中,很多秘密可能永遠不會有揭曉的一天。
咚咚。
敲門聲響起。
該隱推開門,抱臂靠在門框上,歪頭打量著房間,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微笑。
“不進來嗎?”
李涼轉頭說道。
“矩陣”完全處于隱形狀態,除了身為天靈的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靈組成的線條勾勒成的三角形圖形,任何普通人都不可能察覺到異樣。
他看著那個恰好站在魔法符陣邊緣的女孩,臉上的表情漸漸陰沉起來。
“安迪想請你吃晚餐,”該隱目光游離,“嗯,你不餓嗎?我們可以一起去,ASK的頂層餐廳很有名。”
“坐。”
該隱雙手插兜聳肩:“好。”說著一步跨進房間,漫不經心地踱步,經過沙發,一路向落地窗走去。
然后…又恰好站在了符陣外,伸了個懶腰,故作驚訝:“天黑了,你真的不餓?”
“坐下。”
李涼加重了語氣。
“行行行,”該隱走回來,跌進沙發里,舌尖舔著后槽牙,滿臉不耐煩,“有話快說。”
“涅槃大廈地下,‘新世界’的房間里,發生了什么事情。”
李涼開門見山。
“噢,不知道,我也昏迷了,”該隱認真地“一臉無辜”。
李涼沉默不語。
靈的視野中,該隱的心臟平穩搏動,全身沒有任何靈存在過的痕跡。
他悄悄控制一簇靈在該隱的身體內外穿梭,毫無凝滯,證明她完全是一個“古弗”,也就是沒有“靈感”的普通人。
塔姆也確認過,她的思維幾乎和老唐的一樣,記憶停止于炸彈倒計時啟動的一刻。
但是,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
該隱有問題。
她很緊張,雖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眼眸中一閃而逝的“猶豫”絕不屬于他認識的蜉蝣尊主。
眼前的該隱修剪過頭發,本來左側有一塊頭發治療時被剃光了,現在她干脆把整個側面全部剃光,僅留著頭頂的頭發,燙得蓬亂,耳垂掛著一個子彈造型的耳墜,額頭有細密汗珠,眼神亂飄,眼角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她穿著一件極短的T恤,露著纖細的腰肢,下面穿著一條短褲,右臂肘部以下已經接上了一條新的機械臂,關節稍微有些僵硬。
李涼攥了下拳頭。
靈的視野中,三角形魔法符陣“矩陣”所蘊含的靈開始加速流轉。
這時,該隱目光一轉,微微仰起頭:“看什么!”
她的右手突然冒出一簇電火花。
李涼的目光被那條明顯有點毛病的機械臂吸引。
“嘶…什么破…”該隱皺著眉頭,從兜里掏出一個…張牙舞爪的機械螃蟹,擱在右臂上。
螃蟹晃了晃兩個蟹螯,左邊的螯伸出一根探針,刺入冒火花的地方,右邊的螯像電焊一樣嗤嗤焊接起來。
李涼納悶道:“這玩意你怎么帶到這里的?”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種機械螃蟹是他們在捍衛者號上發現的,烏央烏央一大群,自動保養維護捍衛者號的核聚變發動機。
“這是我的寵物,”該隱哼了一聲,“在一大街189號匯合的時候,水野替我保管。”
機械螃蟹焊好了機械臂,像邀功一樣舉著兩個蟹螯。
被這個看起來有點傻的小玩意打岔,房間內的氣氛緩和了很多。
李涼搖了搖頭,靠在沙發上,閉眼捏著眉心,低沉道:“該隱,你現在很危險。”
“什么危險?我聽不懂你說什么…”該隱笑了,“我明白了,你是覺得‘新世界’在我身體里?”
“不是嗎?”李涼睜開雙眼。
四周星星點點的靈驟然凝滯,接著向子彈一樣激射向該隱的心臟。
然而。
該隱一動不動,任由靈穿過心臟,接著收斂笑意,雙手握著T恤下擺,開始往上拉。
“干什么?”李涼愣了。
“不是在我身體里嗎?來,檢查一下。”
該隱冷笑,拉到一半卻忽然僵住。
“繼續啊,”李涼面無表情地晃了下手指,“別停。”
兩人對視。
許久。
該隱放下手,理了理T恤,轉頭看著落地窗,沉默下來。
房間愈加昏暗。
最后一絲“夕陽”消失,落地窗外,“天空”呈現青灰的顏色。
“李涼,你還留在這里干什么?”
“確認‘新世界’已經被摧毀,否則,屠然,利維特,很多我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都白死了。”
“他們和你有關系嗎?李涼,你覺得你是救世主?”
“沒人需要我來拯救,我只是做了自認為應該做的事情,不管他們出于什么目的,只要站在了我這一邊,都是我的同伴,我必須對他們的犧牲負責。”
“所以,你干嘛不殺了我呢?如果新世界在我的身體里,你只要殺了我就可以消滅它,不是嗎?”
“…你是我的朋友。”
“得了吧,李涼,我,該隱,我們認識多久?不算你消失在靈理世界的三年,加起來不到一個月,你了解我嗎?拜托,我的戲份還沒有水野多,死了也不會有觀眾關心…所以,別猶豫,李涼,”該隱騰地站起來,壓抑著怒意,指著地面,“你設置這些東西不就是為了殺我嗎?”
李涼瞥了一眼地板,平靜道:“你暴露了你知道嗎?”。
“什么暴露,哪兒暴露!”該隱瞪著眼睛,呼吸急促,片刻轉身,氣勢一落千丈,低聲道,“新世界已經毀了,你走吧,去靈理世界,你不是一直想去嗎…”
“靈理世界…”李涼自嘲地搖了搖頭。
“最初事情很單純,元震綁了梅賽,我去救他,沒了,后來,我發現‘新世界’的存在,卷進卓斯英靈和卓斯邊際業務部的內戰,說起來也不復雜。
沒想到很快我又發現,整件事和妖精,昊天皇帝有關,新世界是妖精制造的,我好像是他媽昊天皇帝制造的,嗬嗬,一切都是狗屁倒灶的計劃。
結果,還沒完,神明又出來了,混沌之神,狡詐之神,什么什么神明間的戰爭。
你以為這是結束?
沒有,我在地堡的時候,又遇到了他媽的創世泰坦的秘密。
這些事情像一團漿糊,我根本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該隱,去靈理世界隱姓埋名就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生嗎?
我可以不在意什么失去的記憶,可以忘了過往的一切,但我更知道,不管我藏在哪個角落,這些事情總會找上我。
這就是現實,難題不是一個接一個出現的,而是一股腦砸在你身上,沒人能告訴你為什么。
是,我一定會去靈理世界,但不是現在。”
一口氣發泄完,李涼喘著粗氣,靠在沙發上,不再說話。
對面。
該隱點燃一支煙。
黑暗中,只有一點燃星微微閃光。
雙方陷入長久的沉默。
最終,李涼嘆了口氣:“你準備和我坐一夜?”
“誰特么要和你做一夜,”黑暗中傳來該隱氣急敗壞的聲音。
這時。
一道敲門聲傳來。
門外傳來佐爾格的聲音:“李涼先生。”
李涼點亮手環,發現不知不覺已經將近九點。
“它在不在你身體里,你我都很清楚,你不愿意說,可以,”李涼用手粗略比劃了一個三角形,“你看到得符陣的范圍吧,從現在開始,只要你踏出一步,符陣會立刻啟動。”
該隱沒有動靜。
李涼搖了搖頭,起身走到門前,停頓了一下,拉開門走了出去。
樓道中,塔姆,K,雅萊莉面面相覷。
佐爾格笑了笑:“我覺得該隱可能有什么苦衷。”
“喔,難以置信…”塔姆搓著唇邊的胡須,“無機生物究竟以什么方式存在于一個普通人類身體內?”
“K,”李涼深吸口氣,“找到莫里斯了嗎?”
“沒有,我又派了幾個人出去,今晚一定能找到。”
“嗯,還有,讓巴倫丁帶一些懂機械和生物技術的人去聯席會議找錫森博士。”
“好。”
安排完這些,李涼內心平靜下來。
莫里斯有可能破解“新世界”編織的布料,而錫森博士的“神經漫游”也可能從四公主處了解更多“新世界”的隱秘,雙管齊下,一定能搞清楚該隱出于什么原因拒絕配合。
“我們該出發了,”佐爾格笑道。
李涼點頭。
一個小時后,中京的幫派老大們將在“三個火槍手”餐廳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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