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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另一些我

  比利醒了。

  眼前一片黑暗。

  他第一反應并不是恐懼,而是有點好奇。

  這里是哪兒?

  他感覺自己似乎躺在地上,翻身坐起,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黑暗像濃霧,恍恍惚惚有些古怪的影子。

  他依舊感到好奇。

  為什么?

  伸手在四周摸索,很快,他摸到了一個金屬圓柱,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念頭,這是一個手電。

  比利更加好奇,為什么我會知道這是一個手電?

  但手卻不受控制,很自然地按動了手電上的開關。

  一道松散的光柱投射出去,消失在遠處。

  他又向旁邊照去,照到了一條石板路,盡頭影影倬倬,看起來像有什么東西。

  真奇怪。

  比利爬起來,沿著石板路向前走。

  他很想試試走到兩邊的黑暗里去,但腦海中卻有一個念頭告訴他,兩邊是懸崖,掉下去會死。

  真奇怪。

  為什么我會知道懸崖掉下去會死?

  石板路并不長,比利走到了一個平臺上,面積并不大,地上堆著一些東西。

  他想了想,轉身走了回去。

  經過剛才躺的地方,一直走到一扇門前。

  那扇門緊閉著,無法推開,更無法拉開,因為沒有門把手。

  于是,比利再次走回平臺,找了一個平坦的東西坐了上去。

  他怔怔望著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

  總之很久,手電已經沒電了。

  比利突然聽到一個人問道:“你在干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說道:“不知道,我好像在等一個人。”

  “為什么?”

  “不知道,猜的。”

  “噢。”

  “你呢?”

  “我失憶了,嗬嗬,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為什么在這里,”那個聲音嘆息道。

  “那你挺可憐的,”比利笑了笑。

  那個聲音充滿了悲哀:“是啊,所以我覺得活著沒什么意思,我準備從這里跳下去。”

  “你說的對,”比利站起身,“你是該跳下去。”

  突然。

  又有一個聲音響起來:“傻逼,懦夫,你應該找找這里有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東西,說不定就能從這里逃出去!”

  “啊,他說的對,”比利皺起眉頭,“不試試怎么能知道呢?”

  第一個聲音不再說話。

  比利聳聳肩,蹲下開始一點一點摸索。

  沒有手電,摸索的進程很慢,但他并不怎么擔心。

  只是好奇。

  過了一個小時還是一天?比利摸到了一個開關狀的東西,按了一下。

  面前的射燈亮了,明亮的光柱筆直地照向一個石碑,上面雕刻著一些東西。

  比利打量了一下四周。

  第二個聲音得意地笑道:“看,我說什么了?瞧瞧,射燈,箱子,看,箱子里有水,有吃的,快快,我還看到了一個平板電腦,快快!”

  第一個聲音也不再頹喪,叫道:“快快!”

  然而,比利卻有點意興闌珊。

  他并不渴,也不餓。

  更對什么平板電腦不感興趣。

  他只是好奇,自己為什么會覺得在等一個人?

  比利依次打開了所有射燈,一共十四臺,并且清點了箱子里的東西,九十八瓶1.5升裝的娃哈哈礦泉水,一百二十三包壓縮餅干和九十一瓶復合維生素片,一個平板電腦,一副圍棋,一副撲克,一副麻將,還有一卷衛生紙。

  哦,還有一個沒電的手電。

  這些有什么用呢?

  比利搖了搖頭。

  第二個聲音鼓勵道:“至少你可以先活下去,總會找到辦法的。”

  第一個聲音頹喪道:“沒有武器,沒有工具,遲早會死。”

  比利聳聳肩。

  反正和他沒什么關系,他只是想知道,如果他在等一個人的話,那個人是誰?

  這時,又冒出一個聲音。

  第三個聲音聽起來很睿智:“嗬嗬,傻逼們,這是一個牢房,看那些石碑,關鍵就在石碑上。”

  比利仰頭看向石碑。

  很快,第三個聲音興奮道:“看,第一個石碑,描繪的正是這里,比利剛剛醒來,就在這里。”

  “這說明什么?”第二個聲音同樣興奮起來,“快分析分析。”

  “目前還不清楚,我們需要研究。”第三個聲音說道。

  第一個聲音頹喪道:“是你,不是我們。”

  “不不,是我們,”第三個聲音笑了起來,“是我們啊…”

  昏暗又死寂的深淵之上,比利肩膀抖動,嗬嗬笑著。

  但他還是覺得。

  2100年1月1日。

  比利坐在桌子前,說是桌子,其實就是幾個箱子堆起來。

  上面擺著麻將。

  勇氣說道:“眼鏡。”

  喪哥哼了一聲:“岔上眼鏡兒。”

  分析帝怒了:“誰讓你碰二餅的?”

  “那我有倆我就得岔上,”喪哥懶洋洋說道。

  比利笑了笑:“我胡了。”

  “靠,”三人怒氣沖沖地一齊叫道,“洗牌洗牌。”

  比利推倒桌上的麻將,轉頭問道:“要不你玩會兒?”

  “不了,我要看書。”

  “哎,”比利很無奈,這個兩年前出現的家伙是個書呆子,捧著平板電腦一直在看書。

  書呆子知識淵博,懂得很多,甚至可以通過更改射燈電路,給平板電腦充電,還做了一個簡易的加熱裝置,讓大家喝上了壓縮餅干糊糊。

  書呆子之所以給平板電腦充電是因為上面有數萬本各類書籍,而比利同樣贊成這個決定,因為有一些書很特別,雖然描述的場景里往往只有兩個人,有時三個,四個,但是感嘆詞很多,讓人看了很愉悅。

  不過,書呆子暫時還沒想出逃出這里的辦法,他說石板路另一邊的那部電梯采用了某種特殊的金屬,非常堅固。

  另外,這個空間的結構明顯不合理,平臺周圍的深淵里不知有什么,貿然下去并不明智。

  總之,這是個無法逃離的牢房。

  真奇怪。

  比利一手舉著平板電腦,一手重新碼好麻將,打出一張牌:“東風。”

  雖然從醒來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年。

  但比利卻依舊好奇。

  他很少覺得口渴和饑餓,也從未生病,書呆子說他很可能被修改了某些基因,比如端粒體之類,但比利好奇的并不是這些,他只是好奇,自己究竟在等誰呢?

  2250年8月7日。

  “殺了他,金!”

  “殺了他!”

  “東區!東區!東區!”

  無數人嘶吼著,山呼海嘯。

  金站在高臺上,微笑著抬起手臂,將手中的槍對準了一顆腦袋,然后,扣下了扳機。

  “金!金!金!”

  人群為他們的首領歡呼。

  核戰后的大黑暗時代,能加入東區幫這樣的幫派,能追隨金這樣的老大無疑是幸福的,代表你可以每天吃上一個罐頭,喝上足足30ML的水。

  那個敢跑到東區幫的地盤上偷水的家伙,死有余辜!

  金向他的擁躉們擺著手,轉身走下高臺。

  黑暗中,他轉頭看向空處,怒道:“閉嘴,書呆子,現在是我代表我們,我他媽才不管人不人道,誰敢來我的地盤搗亂,我就弄死誰!”

  書呆子平靜道:“暴力是一種病毒,正在毀掉人類。”

  “金,你這個瘋子!”分析帝陰沉道,“你的殘暴只能維持一時,還有,你不停克扣水和食物的配給,你手下的兄弟服你嗎?你不分析分析?”

  “別吵了,”喪哥哀嚎道,“這世道活著還有什么勁?比利,比利,你決定。”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靜靜等著比利做出決定。

  比利茫然地轉頭,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蹲在原地,瞪著大眼睛盯著他,就像看到了一個瘋子。

  他笑了笑。

  從那間黑暗的牢房里逃出來,迎面遇到了這樣一個時代。

  這樣一個黑暗又絕望的末世。

  他們想要活下去。

  于是,比利慢慢拔出了腰間的槍,走到抖如篩糠的女孩前。

  “殺了她,”金低沉道,“她看到了我們的秘密。”

  比利慢慢蹲下,認真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瑪塔哈莉,金先生,”女孩淚流滿面,卻咬字清晰。

  “瑪塔,我在等一個人,你知道他是誰嗎?”比利溫柔道。

  瑪塔仰著臉,注視著黑暗中那雙顫抖的眸子,怔怔說道:“他是你的親人嗎?”

  “不知道,或許是仇人?”

  “我祝福您能等到那個人,”瑪塔顫抖道。

  “如果等不到呢?”

  “一定會的,”瑪塔認真地點頭,“媽媽說,命運就像掉在地上的線團,看起來亂七八糟,其實只是一根線,有開頭,也會有結束,金先生,只要你等下去,你一定能等到那個人。”

  比利點頭:“你說的對,瑪塔,謝謝你,你媽媽呢?”

  “餓死了,金先生,”瑪塔哭著說,“我什么都沒看見,我只需要一點點食物,求求你。”

  比利摸了摸瑪塔的腦袋。

  2290年6月12日。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建立天幕更令人激動的事業!

  偉大的希安將讓人類文明重新崛起!

  感謝希安!

  一個大喇叭持續不停地宣揚著這幾句口號,震耳欲聾。

  整座中京塞滿了工廠,煙囪林立,黑煙滾滾。

  半空中,無數飛艇川流,天幕還未封口,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沙塵,不過,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一間煉鋼廠門前,王元仰頭看著天空,輕輕說道:“還是找不到關于希安的組織架構信息,怎么可能藏得這么嚴實?他們想做什么?”

  書呆子嚴肅道:“我感覺希安的野心很大,并不滿足現狀,他們想實現真正的大一統。”

  “怎么可能?”金嗤笑道,“你當所有人都是軟蛋嗎?”

  “其實很簡單,”書呆子笑了,“一邊打,一邊給甜頭,同時保持神秘,鼓吹一個新神,讓這些蠢貨們相信希安是上天派來拯救他們的。”

  “那我們干脆想辦法也去上城區,”分析帝說道,“我一直說,我們得往上游發展,總在底層混,能調查出個屁,哪天一不小心就死了,你們忘了那次?”

  “上城區?”喪哥喊道,“書呆子說過,我們躲不開上城區的生物識別,傻逼嗎你?我們的任務是活下去,不是出風頭!”

  “活下去干他媽什么?”金怒道,“你個慫蛋,活下去干什么?等那個根本不存在的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

  許久,有人問到:“比利呢?”

  不知誰回答道:“睡著了…”

  這時。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身后響起:“你好。”

  王元轉身,笑道:“你好,我是王元。”

  “我是瑪塔哈莉,”女人成熟干練,眼神敏銳,“從今天開始,年輕人,你跟我混了。”

  “老師,”王元鄭重上前,握住了瑪塔的手。

  幾分鐘后。

  王元望著瑪塔的背影,面無表情。

  金哼哧哼哧笑了:“真該讓比利看看,瑪塔究竟有多優秀,那個誰,書呆子,比利睡了多久了?怎么還不醒?”

  突然,一個滄桑的聲音響起:“唔,我記得這一幕,我看過,在哪里來著?”

  “比利,”書呆子慢慢說道,“在石碑上,第二塊。”

  “啊,這樣啊,”比利似乎并沒有激動,只是慢慢說道,“第二塊啊,誰能告訴我,還要等多久?”

  漸漸地,比利很少醒來。

  他讓書呆子在石碑上的場景出現時再叫醒他。

  當然。

  有兩次他根本沒聽到他們的呼喊,只能在事后聽到復述。

  這個熱鬧的大家庭多了很多生面孔,比利都不認識。

  當他們一一自我介紹時,比利總覺得很親切。

  同時。

  他又覺得很無聊。

  書呆子說過,他們所有人都是他分裂出來的人格,但他卻不這么覺得,他反而覺得,他們所有人都是存在的,真正不重要的,是“比利”。

  時間流逝,一去不返。

  比利并不關心世界發生了什么。

  他只想等到那個人。

  “嘿,比利,醒醒。”書呆子輕聲道。

  “醒醒,比利,車到站了,”喪哥大笑。

  “比利,比利,到了,就在此時此刻!”張主任嚷嚷道。

  “比利先生,您的救贖日到了。”悄悄話嘆息道。

  無數人喊著比利。

  比利睜開眼睛,看到自己面前是一個光明輝煌的宴會廳。

  所有人穿著得體的西裝,從兩側涌來,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由衷的微笑。

  “好樣的,比利。”

  “比利,祝你好運。”

  “救贖日快樂!”

  比利微笑著,舉起手中的酒杯,從人群中穿過,與那些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人碰杯,擁抱,告別。

  然后,他獨自站在一扇門前,稍稍整理了一下領結。

  他竟然等到了那個人。

  命運,真奇怪啊。

  接著,比利笑了,輕輕推開了那扇門。

  老比利艱難地跪了下去,肩膀抖動,發出嗬嗬的聲音,表情在笑。

  但李涼知道,老比利在哭,只是啊,老比利太老了,老到已經流不出眼淚。

  有人塑造了比利的人生,如此殘忍。

  李涼默默嘆息,走到老比利身前,伸出雙手想要扶起他。

  然而,當他的觸及老人肩膀的瞬間。

  集團劇烈顫抖起來,片刻變成了張主任。

  “老比利怎么了?”李涼怔怔問道。

  張主任笑了:“老比利獲得了救贖,他很開心,從沒有這么開心過。”插ptere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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