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醒了。
眼前一片黑暗。
他第一反應并不是恐懼,而是有點好奇。
這里是哪兒?
他感覺自己似乎躺在地上,翻身坐起,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黑暗像濃霧,恍恍惚惚有些古怪的影子。
他依舊感到好奇。
為什么?
伸手在四周摸索,很快,他摸到了一個金屬圓柱,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念頭,這是一個手電。
比利更加好奇,為什么我會知道這是一個手電?
但手卻不受控制,很自然地按動了手電上的開關。
一道松散的光柱投射出去,消失在遠處。
他又向旁邊照去,照到了一條石板路,盡頭影影倬倬,看起來像有什么東西。
真奇怪。
比利爬起來,沿著石板路向前走。
他很想試試走到兩邊的黑暗里去,但腦海中卻有一個念頭告訴他,兩邊是懸崖,掉下去會死。
真奇怪。
為什么我會知道懸崖掉下去會死?
石板路并不長,比利走到了一個平臺上,面積并不大,地上堆著一些東西。
他想了想,轉身走了回去。
經過剛才躺的地方,一直走到一扇門前。
那扇門緊閉著,無法推開,更無法拉開,因為沒有門把手。
于是,比利再次走回平臺,找了一個平坦的東西坐了上去。
他怔怔望著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
總之很久,手電已經沒電了。
比利突然聽到一個人問道:“你在干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說道:“不知道,我好像在等一個人。”
“為什么?”
“不知道,猜的。”
“噢。”
“你呢?”
“我失憶了,嗬嗬,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為什么在這里,”那個聲音嘆息道。
“那你挺可憐的,”比利笑了笑。
那個聲音充滿了悲哀:“是啊,所以我覺得活著沒什么意思,我準備從這里跳下去。”
“你說的對,”比利站起身,“你是該跳下去。”
突然。
又有一個聲音響起來:“傻逼,懦夫,你應該找找這里有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東西,說不定就能從這里逃出去!”
“啊,他說的對,”比利皺起眉頭,“不試試怎么能知道呢?”
第一個聲音不再說話。
比利聳聳肩,蹲下開始一點一點摸索。
沒有手電,摸索的進程很慢,但他并不怎么擔心。
只是好奇。
過了一個小時還是一天?比利摸到了一個開關狀的東西,按了一下。
面前的射燈亮了,明亮的光柱筆直地照向一個石碑,上面雕刻著一些東西。
比利打量了一下四周。
第二個聲音得意地笑道:“看,我說什么了?瞧瞧,射燈,箱子,看,箱子里有水,有吃的,快快,我還看到了一個平板電腦,快快!”
第一個聲音也不再頹喪,叫道:“快快!”
然而,比利卻有點意興闌珊。
他并不渴,也不餓。
更對什么平板電腦不感興趣。
他只是好奇,自己為什么會覺得在等一個人?
比利依次打開了所有射燈,一共十四臺,并且清點了箱子里的東西,九十八瓶1.5升裝的娃哈哈礦泉水,一百二十三包壓縮餅干和九十一瓶復合維生素片,一個平板電腦,一副圍棋,一副撲克,一副麻將,還有一卷衛生紙。
哦,還有一個沒電的手電。
這些有什么用呢?
比利搖了搖頭。
第二個聲音鼓勵道:“至少你可以先活下去,總會找到辦法的。”
第一個聲音頹喪道:“沒有武器,沒有工具,遲早會死。”
比利聳聳肩。
反正和他沒什么關系,他只是想知道,如果他在等一個人的話,那個人是誰?
這時,又冒出一個聲音。
第三個聲音聽起來很睿智:“嗬嗬,傻逼們,這是一個牢房,看那些石碑,關鍵就在石碑上。”
比利仰頭看向石碑。
很快,第三個聲音興奮道:“看,第一個石碑,描繪的正是這里,比利剛剛醒來,就在這里。”
“這說明什么?”第二個聲音同樣興奮起來,“快分析分析。”
“目前還不清楚,我們需要研究。”第三個聲音說道。
第一個聲音頹喪道:“是你,不是我們。”
“不不,是我們,”第三個聲音笑了起來,“是我們啊…”
昏暗又死寂的深淵之上,比利肩膀抖動,嗬嗬笑著。
但他還是覺得。
2100年1月1日。
比利坐在桌子前,說是桌子,其實就是幾個箱子堆起來。
上面擺著麻將。
勇氣說道:“眼鏡。”
喪哥哼了一聲:“岔上眼鏡兒。”
分析帝怒了:“誰讓你碰二餅的?”
“那我有倆我就得岔上,”喪哥懶洋洋說道。
比利笑了笑:“我胡了。”
“靠,”三人怒氣沖沖地一齊叫道,“洗牌洗牌。”
比利推倒桌上的麻將,轉頭問道:“要不你玩會兒?”
“不了,我要看書。”
“哎,”比利很無奈,這個兩年前出現的家伙是個書呆子,捧著平板電腦一直在看書。
書呆子知識淵博,懂得很多,甚至可以通過更改射燈電路,給平板電腦充電,還做了一個簡易的加熱裝置,讓大家喝上了壓縮餅干糊糊。
書呆子之所以給平板電腦充電是因為上面有數萬本各類書籍,而比利同樣贊成這個決定,因為有一些書很特別,雖然描述的場景里往往只有兩個人,有時三個,四個,但是感嘆詞很多,讓人看了很愉悅。
不過,書呆子暫時還沒想出逃出這里的辦法,他說石板路另一邊的那部電梯采用了某種特殊的金屬,非常堅固。
另外,這個空間的結構明顯不合理,平臺周圍的深淵里不知有什么,貿然下去并不明智。
總之,這是個無法逃離的牢房。
真奇怪。
比利一手舉著平板電腦,一手重新碼好麻將,打出一張牌:“東風。”
雖然從醒來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年。
但比利卻依舊好奇。
他很少覺得口渴和饑餓,也從未生病,書呆子說他很可能被修改了某些基因,比如端粒體之類,但比利好奇的并不是這些,他只是好奇,自己究竟在等誰呢?
2250年8月7日。
“殺了他,金!”
“殺了他!”
“東區!東區!東區!”
無數人嘶吼著,山呼海嘯。
金站在高臺上,微笑著抬起手臂,將手中的槍對準了一顆腦袋,然后,扣下了扳機。
“金!金!金!”
人群為他們的首領歡呼。
核戰后的大黑暗時代,能加入東區幫這樣的幫派,能追隨金這樣的老大無疑是幸福的,代表你可以每天吃上一個罐頭,喝上足足30ML的水。
那個敢跑到東區幫的地盤上偷水的家伙,死有余辜!
金向他的擁躉們擺著手,轉身走下高臺。
黑暗中,他轉頭看向空處,怒道:“閉嘴,書呆子,現在是我代表我們,我他媽才不管人不人道,誰敢來我的地盤搗亂,我就弄死誰!”
書呆子平靜道:“暴力是一種病毒,正在毀掉人類。”
“金,你這個瘋子!”分析帝陰沉道,“你的殘暴只能維持一時,還有,你不停克扣水和食物的配給,你手下的兄弟服你嗎?你不分析分析?”
“別吵了,”喪哥哀嚎道,“這世道活著還有什么勁?比利,比利,你決定。”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靜靜等著比利做出決定。
比利茫然地轉頭,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蹲在原地,瞪著大眼睛盯著他,就像看到了一個瘋子。
他笑了笑。
從那間黑暗的牢房里逃出來,迎面遇到了這樣一個時代。
這樣一個黑暗又絕望的末世。
他們想要活下去。
于是,比利慢慢拔出了腰間的槍,走到抖如篩糠的女孩前。
“殺了她,”金低沉道,“她看到了我們的秘密。”
比利慢慢蹲下,認真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瑪塔哈莉,金先生,”女孩淚流滿面,卻咬字清晰。
“瑪塔,我在等一個人,你知道他是誰嗎?”比利溫柔道。
瑪塔仰著臉,注視著黑暗中那雙顫抖的眸子,怔怔說道:“他是你的親人嗎?”
“不知道,或許是仇人?”
“我祝福您能等到那個人,”瑪塔顫抖道。
“如果等不到呢?”
“一定會的,”瑪塔認真地點頭,“媽媽說,命運就像掉在地上的線團,看起來亂七八糟,其實只是一根線,有開頭,也會有結束,金先生,只要你等下去,你一定能等到那個人。”
比利點頭:“你說的對,瑪塔,謝謝你,你媽媽呢?”
“餓死了,金先生,”瑪塔哭著說,“我什么都沒看見,我只需要一點點食物,求求你。”
比利摸了摸瑪塔的腦袋。
2290年6月12日。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建立天幕更令人激動的事業!
偉大的希安將讓人類文明重新崛起!
感謝希安!
一個大喇叭持續不停地宣揚著這幾句口號,震耳欲聾。
整座中京塞滿了工廠,煙囪林立,黑煙滾滾。
半空中,無數飛艇川流,天幕還未封口,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沙塵,不過,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一間煉鋼廠門前,王元仰頭看著天空,輕輕說道:“還是找不到關于希安的組織架構信息,怎么可能藏得這么嚴實?他們想做什么?”
書呆子嚴肅道:“我感覺希安的野心很大,并不滿足現狀,他們想實現真正的大一統。”
“怎么可能?”金嗤笑道,“你當所有人都是軟蛋嗎?”
“其實很簡單,”書呆子笑了,“一邊打,一邊給甜頭,同時保持神秘,鼓吹一個新神,讓這些蠢貨們相信希安是上天派來拯救他們的。”
“那我們干脆想辦法也去上城區,”分析帝說道,“我一直說,我們得往上游發展,總在底層混,能調查出個屁,哪天一不小心就死了,你們忘了那次?”
“上城區?”喪哥喊道,“書呆子說過,我們躲不開上城區的生物識別,傻逼嗎你?我們的任務是活下去,不是出風頭!”
“活下去干他媽什么?”金怒道,“你個慫蛋,活下去干什么?等那個根本不存在的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
許久,有人問到:“比利呢?”
不知誰回答道:“睡著了…”
這時。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身后響起:“你好。”
王元轉身,笑道:“你好,我是王元。”
“我是瑪塔哈莉,”女人成熟干練,眼神敏銳,“從今天開始,年輕人,你跟我混了。”
“老師,”王元鄭重上前,握住了瑪塔的手。
幾分鐘后。
王元望著瑪塔的背影,面無表情。
金哼哧哼哧笑了:“真該讓比利看看,瑪塔究竟有多優秀,那個誰,書呆子,比利睡了多久了?怎么還不醒?”
突然,一個滄桑的聲音響起:“唔,我記得這一幕,我看過,在哪里來著?”
“比利,”書呆子慢慢說道,“在石碑上,第二塊。”
“啊,這樣啊,”比利似乎并沒有激動,只是慢慢說道,“第二塊啊,誰能告訴我,還要等多久?”
漸漸地,比利很少醒來。
他讓書呆子在石碑上的場景出現時再叫醒他。
當然。
有兩次他根本沒聽到他們的呼喊,只能在事后聽到復述。
這個熱鬧的大家庭多了很多生面孔,比利都不認識。
當他們一一自我介紹時,比利總覺得很親切。
同時。
他又覺得很無聊。
書呆子說過,他們所有人都是他分裂出來的人格,但他卻不這么覺得,他反而覺得,他們所有人都是存在的,真正不重要的,是“比利”。
時間流逝,一去不返。
比利并不關心世界發生了什么。
他只想等到那個人。
“嘿,比利,醒醒。”書呆子輕聲道。
“醒醒,比利,車到站了,”喪哥大笑。
“比利,比利,到了,就在此時此刻!”張主任嚷嚷道。
“比利先生,您的救贖日到了。”悄悄話嘆息道。
無數人喊著比利。
比利睜開眼睛,看到自己面前是一個光明輝煌的宴會廳。
所有人穿著得體的西裝,從兩側涌來,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由衷的微笑。
“好樣的,比利。”
“比利,祝你好運。”
“救贖日快樂!”
比利微笑著,舉起手中的酒杯,從人群中穿過,與那些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人碰杯,擁抱,告別。
然后,他獨自站在一扇門前,稍稍整理了一下領結。
他竟然等到了那個人。
命運,真奇怪啊。
接著,比利笑了,輕輕推開了那扇門。
老比利艱難地跪了下去,肩膀抖動,發出嗬嗬的聲音,表情在笑。
但李涼知道,老比利在哭,只是啊,老比利太老了,老到已經流不出眼淚。
有人塑造了比利的人生,如此殘忍。
李涼默默嘆息,走到老比利身前,伸出雙手想要扶起他。
然而,當他的觸及老人肩膀的瞬間。
集團劇烈顫抖起來,片刻變成了張主任。
“老比利怎么了?”李涼怔怔問道。
張主任笑了:“老比利獲得了救贖,他很開心,從沒有這么開心過。”插ptere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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