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老唐,唐正!”
“啊?”
唐正回過神來,茫然地看向正在拍自己肩膀的人,“水哥?”
“你干嘛呢,”水哥皺眉道,“夢游呢?”
旁邊傳來一陣哄笑。
唐正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車的副駕駛上,水哥在駕駛座,后座還擠著四個人,都在笑。
“水哥,別催啊,老唐畢竟是第一次,緊張,”有人嗬嗬笑著,探過身來,用力捏了捏唐正的肩膀。
唐正看著那個人臉,有些犯迷糊。
小樸?
他記得小樸十年前死在了一次抓捕中,身中十多槍,還是他親手合上了小樸的眼睛。
怎么又活了?
“緊張個屁,”水哥哼了一聲,“抓一個流浪漢還他媽的緊張?快點的,下車。”
唐正撓了撓頭,突然想起來,他和水哥這組人剛剛接到指令,來這里抓一個燃料。
這是他第一次參與行動,支配人還算照顧他,目標只是一個流浪漢,瘋瘋癲癲,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
恍惚間,唐正又覺得眼前的一切沒什么異常。
他是該下車了。
為“新世界”準備燃料是通靈者們新的使命。
唐正深吸了口氣,開門下車。
夜很深,天幕模擬著多云的夜空,看不見幾顆星星。
風有點涼。
唐正緊了緊衣領,兩手插兜,快步向不遠處的后巷走去。
后巷沒有燈,漆黑一片。
資料顯示,目標常年睡在巷子深處的垃圾堆里。
唐正的手放在口袋里,緊緊攥著一把匕首。
傀儡秘術剛學不久,萬一遇到什么危險,還是匕首可靠一點。
不過,周圍太黑了。
他恍惚覺得這片黑暗正在變得無邊無際。
咯噔。
他掏出一個LED手電點亮,松散的光柱照出了一面墻壁。
原來不知不覺,前面已經沒路了。
“嘿嘿,嘿嘿,”一個哼哧哼哧的笑聲正從一堆垃圾中傳出來。
唐正用手電照著那堆垃圾,慢慢靠近。
片刻,在一堆廢棄的硬紙殼里,他看到了一個臟兮兮的男人。
“嘿嘿嘿,”男人的頭發很長,被污垢粘成一綹一綹遮住了臉,只露出嘴巴,此刻嘴角咧開,正在笑,“嘿嘿,嘿嘿…”
唐正咽了口唾沫,莫名緊張起來。
他抬起左手想要掐訣,卻突然愣了。
怎么掐來著?
大腦竟然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起來那個手訣是什么樣子,更想不起來咒語是什么。
就像他從來都沒學過道術一樣。
這時,垃圾堆里的男人站了起來,依舊嘿嘿地笑著,一步步向他走來。
“別,別,”唐正后退著,臉上的汗頃刻如瀑。
“嘿嘿,嘿嘿…”
忽然。
唐正感覺后背撞到了什么東西。
他轉頭的剎那,身體開始顫抖。
小樸站在他面前,滿臉都是鮮血,微笑道:“老唐,別怕,死一點都不疼。”
他哆嗦著喊道:“你是假的,這是假的…”
下一刻。
一雙手從身后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劇烈掙扎著,卻感覺腳下的地面越來越軟,像泥潭一樣無從著力。
隨后,黑暗中伸出無數雙慘白的手,撕扯著他的衣服,將他向下拽去。
他張嘴想要呼救,有一只手直接擠進了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咽喉。
接下來,
是無休無止地沉沒。
他出現在人生每一個重要時刻,然后被那些手拖入地面,一次又一次,徒勞掙扎。
直到,
墜入漆黑如墨的水中。
水冰冷刺骨,他極力憋著一口氣,四肢撲騰著,依舊快速下沉。
僅僅幾秒,已經到了他憋氣的極限。
在即將溺斃的這一刻,他聽到了一陣呢喃。
就像有個溫柔的女人在為懷中的孩子哼唱一首晚安曲。
唐正笑了。
媽媽。
原來,死亡是救贖,是回到母親的懷抱。
伴隨著輕柔的撫慰,一道光穿透漆黑的水,照在了他的臉上。
他感覺自己懸浮在一團溫暖中。
像生命最初之時,團身于子宮。
他仰頭看去。
一個人影背后展開雙翼,赤腳行走在水面上,一側翅膀散發著神圣恢弘的金色光芒,另一側卻是純粹的黑暗。
這時,又一個聲音響起,稍顯威嚴:“來,相信我。”
父親啊。
唐正淚流滿面,慢慢伸出手,如孩童般握住了父親寬厚的手掌。
父親和母親的聲音交疊在一起,在他心底響起:“混沌。”
他追隨著那個聲音,喃喃道:“混沌。”
然后。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李涼。
房間內燈光明亮,寂靜無聲。
一切不過是…赫爾墨斯之夢。
怔怔抹去眼角的淚水,老唐舉起左手,看著戴在食指和中指上的雙環戒指,泣不成聲,片刻,哭聲又變成了沙啞的笑聲,如同重獲新生。
李涼坐在椅子上,靜靜看著又哭又笑的老唐。
赫爾墨斯之夢…原來可以讓人敞開心扉。
不僅是字面意思上的敞開,而是徹底地,毫無保留地打開意識。
幾分鐘前,李涼閉上眼睛,發現老唐模糊的虛影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那一刻的老唐很像進入工程模式的仿生人。
空白程序,隨意設置。
于是,他將一簇來自雙環戒指的靈放在了老唐的“虛影”里。
接下來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
老唐胸前別著的蝴蝶結魂器像灰燼般崩散,化成一縷青煙,飄散片刻再次凝結,卻變成了一枚青銅色的雙環戒指。
死靈魔法、道術留下的痕跡通通煙消云散。
緊接著,老唐的虛影冒出兩股氣息。
一股和賽奧莉絲很像,另一股則陰冷異常。
靈在兩種氣息間游走不停,像是等待李涼確認一樣。
李涼隱約猜到…可能這兩種氣息就是老唐可以啟迪的原質。
為了試驗,他讓靈停在了那股陰冷的氣息中。
果然。
老唐的雙環戒指隨之散逸出陰冷的光輝。
李涼不禁有一絲困惑。
賽奧莉絲原本就信仰混沌,那次只是與他建立聯結,過程還算合理,而這次老唐是從零開始的完整“皈依”,竟然連啟迪都一起完成了。
這豈不是表明,至圣先知和混沌之神的業務范圍重疊了?
李涼頓時有一種搶了領導業績的感覺。
假如“混沌”默許了這個事情,那么…
之前想著裝神棍忽悠信仰混沌的人,屬實格局小了。
分明可以自己發展信徒嘛。
至于從哪兒找信徒…
李涼對捧著左手雙環戒指傻笑的老唐說道:“哎,哎,我問你,你們那個圍坐會什么時候辦?”
“啊?”老唐很費力的收斂起笑容,“這個…隨時都可以,誰都可以發起,是一種傳統。”
“行,”李涼點頭,“明天上午,你組織一個圍坐會,別叫太高層次的,就和你差不多的人,或者你的朋友就行。”
“好的,”老唐隨口答應了一聲,繼續低頭摩挲那枚雙環戒指。
李涼想了想,又說道:“你再把看到‘新世界’的過程講一遍。”
“啊?”老唐的心思已經完全在新魂器上了,低著頭,開始心不在焉地復述。
李涼隨之閉上了眼睛。
相比之前賽奧莉絲的身影清晰可見,老唐只是一個虛影,可見二者虔誠程度天差地別。
好在他還是可以“聽”到老唐的心聲。
只不過,賽奧莉絲的思維像一群烏鴉扯開嗓子叫,老唐的腦海里簡直就是一個人聲鼎沸的火車站。
所有潛意識相互關聯,此起彼伏,形成一股“聲音”的浪潮。
他極力分辨,才從中聽到了一個稍微大一點的聲音。
正是老唐此刻正在講述的回憶。
所想即所述,關聯的潛意識中并沒有編造的痕跡,只是些省略掉的細枝末節。
比如,老唐其實并沒有立刻決定冒險,而是足足猶豫了一整個下午,比如管道里有許多分叉,爬的過程中走了很多冤枉路之類的。
直到聽完全程,尤其最關鍵的部分,李涼最終確認——老唐確實沒說謊。
這樣一來,事情變得更加復雜。
一臺像織布機的神器…
這時,老唐摩挲著雙環戒指,抬頭茫然道:“對了,李涼,我這是啟迪了個什么原質?”
李涼站起身,拍了拍老唐的肩膀:“自己悟。”
說完轉身走出了房間。
鬼知道你啟迪了個什么玩意…
贈品咋還要求三包呢。
推開隔壁房間的門,李涼默默嘆了口氣。
昏暗中,K已經喝多了,縮在沙發里,眼神迷離。
水野站起身,表情倒是已經恢復平靜,低聲道:“李涼先生。”
“嗯,明天…”李涼轉念一想,“算了,明早再說吧,這里有沒有休息的地方?”
“有的。”
幾分鐘后,水野帶著李涼走進了大廳另一邊的一間臥室。
李涼將吱吱和背包放在床上,接過水野遞來的托盤,笑了笑:“早點休息吧。”
“晚安,李涼先生,”水野鞠躬,轉身離開。
李涼環視房間,同樣的富麗堂皇,只是面積并不夸張,那也比整個梅賽仿生寵物醫院大得多。
托盤里擱著幾片面包,還有一坨蔬菜泥以及一個蘋果。
蔬菜泥必然是合成的,蘋果一看就是上城區出品,透著一股昂貴的新鮮勁。
李涼拿起蘋果,坐在床邊的沙發上一口一口吃著。
李小孩…究竟發生了什么?
卓斯的計劃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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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大廈。
頂樓。
數百只蠟燭,照亮了空曠的房間。
空氣彌漫著蠟燭燃燒時特有的味道。
地面鋪著一張精致的羊毛地毯,古盛盤腿坐在地毯中央,面前擺著一張古樸的木案。
木案上放著一個金屬盒子。
有一群人遠遠站在地毯之外,神情輕松,不少人面帶喜色。
古盛同樣滿臉笑容。
“終于…”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扶著盒蓋,慢慢打開盒子,看了一眼,然后關上了。
“少了一顆,”他哼哧哼哧地笑了,轉頭沖遠處的人說,“嗬嗬,少一顆。”
人群中響起一陣騷動,眾人面面相覷,有個人下意識問道:“古先生…呃,我不太明白。”
“你過來,”古盛笑容燦爛。
那人左右看了看,把鞋脫了,慢吞吞走到古盛面前,半蹲下時,緊張得兩條腿都在顫抖。
“少一顆的意思是,”古盛舉起五根手指頭,懟在那人臉上,“我應該有一,二,三,四,五,五顆靈核。”他拍了拍箱子,收回一根手指,歇斯底里吼道,“現在!一!二!三!四!四顆,只有四顆!懂不懂?懂不懂!”
他嘴角勾起酷烈的笑容,一把按住那人的腦袋,把收回的那根手指直接戳進了那人的眼眶里。
伴隨著哀嚎,鮮血迸射,頃刻染紅了羊毛地毯。
遠處的一群人嘩啦一下全部跪下,抖如篩糠。
“嗬嗬嗬嗬…”古盛笑著推開哀嚎的手下,從兜里掏出一塊紗巾,慢慢擦著手指的鮮血。
漸漸地,他臉上的笑容消失,咬牙切齒道:“李小孩,你真以為我不敢對你用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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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京。
秩序局。
“豪斯啊,”探員德羅臉色慘白地放下手中的照片,欲哭無淚地說道,“這人真的是那個替死鬼…”
“嗯,”豪斯點燃一支煙,猛吸了一口,吐出一股煙霧,惡狠狠道,“陰魂不散。”
德羅哭喪著臉:“這,他們怎么知道這人和我們有關系?”
“哼,我他媽哪兒知道…”豪斯怒氣沖沖地吼道,“你他媽挑的替死鬼,一共他媽七萬塊錢,惹出沒完沒了的麻煩,艸你媽的。”
“我哪兒想得到啊,豪斯,你得救我啊,不不,你得救我們啊。”德羅快哭了。
豪斯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這些人明面上想買通我們調查替死鬼和菲烈,肯定是在試探我們,他媽的,菲烈屬于B.P.R.D的人,怎么和替死鬼扯上關系?這件事麻煩了。”
“那你怎么還一口答應下來?”德羅慌亂道。
“廢話,只有這樣才能把主動權握在我們手里!”豪斯再次壓低聲音,“自從那次該隱從秩序局溜走,蜉蝣就開始亂了,現在暫時還沒人翻舊賬,如果現在被人發現,該隱逃脫這件事里面還有我們的事情,你知道后果嗎?你知不知道局長現在滿世界找人背鍋?”
“那,那怎么辦?”
“哼,”豪斯冷哼一聲,“怎么辦?當然是陪他們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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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蘋果掉在了地上,李涼靠在沙發里…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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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的錫森博士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嘟囔道:“這顆核心的智力…咦,比豆漿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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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一天。
終于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