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竟然還有這種地方。”
李涼站在擁擠的人潮中,自言自語道。
這是一條低矮狹窄的鐵絲網棧道,高度僅供成年人剛剛直起后背,還得時刻注意躲避頭頂凸出的管道和汽燈,寬度大約只有五六米。空氣中彌漫著水蒸氣,一股潮濕混合著機油味道直沖鼻腔。一側墻壁布滿直徑各異的管道,另一側每隔十多米有一扇門,不停有人進進出出。
這里的人幾乎全都披著暗色斗篷,遮住了臉,驚鴻一瞥間,膚色人種各異,大多是西方面孔,神色警惕,三三兩兩結伴或形單形只。
偶爾會有一群群裸露著仿生義體或局部機械改造的幫派成員,炫耀般地或拎或扛著尺寸夸張的武器招搖過市。
嘈雜與喧鬧正從每個房間內傳出,與鐵絲網棧道上的行色匆匆形成鮮明對比。
經過一扇門時,李涼往里面瞥了一眼,看到十多平米的房間內零散坐著幾個幫派成員在大聲交談,而正對面還有一扇門,通往另一條擁擠的棧道,再往遠看,一個又一個門,一條又一條棧道,如鏡像般延伸開去,直到有扇門關閉,阻擋了視線。
看過總控大廳的一塵不染與裝配車間的寬敞空曠,李涼想象中的自由貿易捍衛者號應該是類似于豪華游輪的結構,卻沒想到,除了已封閉的核心區域,其余地方是一艘潛艇真正該有的樣子。
這倒確實是希安的風格——與平民之間巨大的科技差。
查看等比例縮小的全息影像與親自走進捍衛者號的感受完全不同,李涼與無數人擦肩而過,聽著不知哪里傳來的嘈雜人聲,普通話,英語,法語,日語等等各種語言交織在一起,感覺像走進了世界末日后的某個難民營。
污水,尿漬,垃圾,涂鴉,一張張藏在斗篷下蒼白的臉與無處不在的竊竊私語,到處透露著與文明背道而馳的黑暗壓抑。
習慣了中京市的秩序和光明,以及由漢語言為主導的文化氛圍,即便人種不同,膚色各異,但大家都說著一口普通話,像老福特還帶點京味兒,李涼從未想過,或許眼前的一切才是一千年后的世界真正的模樣,而籠罩在天幕下的中京以及其他六個巨型城市,可能只是希安公司為平民營造的幻覺。
邁過一個正嗤嗤泄漏著蒸汽的管道,李涼發現前面的路被一個巨大的設備阻擋,只能從旁邊的縫隙擠過去。
排了一會兒隊,他跟在一個臟兮兮的小孩身后擠過縫隙,發現眼前突然開闊了許多。
比起棧道,這里像個“小廣場”,雖然同樣低矮,但圍著方形空地的每個房間門口都立著照牌,大多只是普通塑料燈箱,“仿生義體保養”,“機械設備維修”,“硬件升級”,“懷石料理”,“沙縣小吃”等等。
不過,還是有一些尺寸巨大的全息招牌,都是擺出妖嬈姿勢的性感女郎,扭動間春光乍泄,能看的不能看的都看得到。
伴隨著令人面紅耳赤的旖旎音效,一群半大的孩子追逐著穿過全息女郎的“高跟鞋”,拖出一陣彩色的虛影。
小廣場上人頭攢動,顯然這里算是7樓的一個商業活動區。
李涼走到一根管道后,悄悄打開手環看了一眼結構圖,莉婭就躲在斜對角的通道里,他往那邊瞥了一眼,發現那里有一個通往另一個區域的圓形氣密門,門敞開著,里面黑漆漆看不太清楚。
稍稍打量了一下周圍,李涼正要邁步卻突然頓了一下,剛才目光掃過的時候,他感覺有雙眼睛直直盯著自己。
卡洛斯的眼線?還是該隱的眼線?或者是因為自己穿著不同而引起了某個幫派成員的注意?
李涼若無其事地快步向前走去,裝作一副尋找某個店鋪的樣子左顧右盼,趁機往那個方向瞥了一眼,竟然沒發現有關注自己的人。
他內心突兀有些不安泛起,剛才絕對不是錯覺。
從總控大廳出來,除了把受損嚴重的莉婭弄回去,更重要的是他想了解一下捍衛者號是個什么地方,提前為與元先生的會面做準備,沒想到剛出來就被人盯上,如果出什么幺蛾子實在得不償失。
心里琢磨著,李涼腳步不亂,快速向莉婭那里靠近。
突然,他聽到一個聲音,混在會所廣告以及嘈雜人聲并不起眼,但在李涼聽來卻如遭雷擊。
“哥哥。”
竟然是李爽的聲音。
李涼猛然回頭,目光在人群中焦急掃視著,卻一無所得。
“哥哥。”
又一聲呼喊從身后傳來。
李涼再次轉身,看到一個穿著病號服的背影跨進了那扇敞開著的圓形氣密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李涼嘴唇顫抖著,多年的唯物理性思維不停地告訴他,那根本不可能是李爽,現在是一千年后,這里是深海中的退役潛艇…而另一個聲音卻不停沖刷著他的腦海,萬一呢?自己都能在液氮冷凍中蘇醒,弟弟說不定也可以,他可能正被人威脅,他迫切地需要保護,需要哥哥保護。
下一刻,李涼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推開阻擋的人群,他奔跑的速度卻越來越慢,因為他感覺自己的思維越來越遲鈍,腦子越來越沉,就像連著一周每天都宿醉。
踉蹌了幾步,他終于扶住了圓形氣密門,大口喘著粗氣往門里看去,竟然…看到了一間病房。
一低頭,自己手里正端著一個飯盒,猛地轉身,李涼目瞪口呆地發現自己身處醫院的樓道,一個拎著拖把桶的護工皺著眉頭瞥了他一眼,與他擦身而過。
病房里,傳來父親的聲音:“李爽,記住,你這條命是你哥哥給你的,不管什么時候,都要記得今天。”
“嗯,”李爽的聲音帶著哭腔,“爸,我…”
李涼顫抖著伸出手,握住門把手輕輕一擰,僵硬地走了進去。
陽光透過玻璃,在病房中撒下一片朦朧的光,弟弟坐在病床上,微笑著說道:“哥,你回來了。”
父親也轉過臉來,笑了笑:“小涼,你回來了。”
李涼渾身顫抖著,喃喃說道:“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病房門被人推開,烏央烏央的人涌了進來,片刻簇擁著病床,獰笑著盯著李涼,不停有人高喊著:“小美人,沒有什么不可能,”“快快,我等不及了!”
竟然是南部死監的犯人們,他們不是已經變成一地碎肉了嗎?
李涼臉色慘白,被無數雙手推搡著,跌跌撞撞地沖到病床前,一把握住弟弟的手,絕望吼道:“不可能!”
一把匕首刺入李涼胸口。
李涼愣愣低頭看去,一片猩紅正快速暈開,而握著匕首的是弟弟的手。
“哥哥,再見。”
李涼慢慢抬頭,看到弟弟面容模糊,嘴角勾起一抹陰沉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