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扇車李村周邊便已是人頭攢動,好一派熱鬧景象。
雖咋看上去似乎到了某一處繁華集市,可仔細一瞧,入眼盡是些破衣婁嗖的老弱饑民,一個個瘦骨嶙峋的樣子,若是在夜晚看到這般情景,甚至都會誤以為自己穿越到地府了!
這得是上一輩子造了啥樣的孽,才會在這一世里遭到這般的報應喲。
他們或挖土、或運土、或手刨、或肩扛、或拖拽,總之…工具十分稀缺,大多數的饑民都是在徒手干活。
不遠處的縷縷粥香飄來,他們卻只有聞的份,而沒有吃的資格,干著最苦最累最臟的活,卻連一口熱乎的稀粥都喝不到。
真的是——牛馬不如啊!
就這樣,還有監工的步賊往來巡查,一旦發現動作慢的,上去就是皮鞭棍棒伺候,而那些沒了力氣的,更是不知被拖去了何處,反正是沒見過一個活著回來。
為了活著…就算是活得不如牛馬…那也比死了強啊!
“大元帥,獻策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闖王李自成聞言一愣,他輕輕放下了手里端著的半碗清粥,滿臉疑惑地問宋獻策:“軍師怎出此言,但有哪些話,盡管講來就是啦。”
宋獻策仍在猶豫之中,他先是看了一眼牛金星,卻見他自顧自地喝著粥,完全沒有一絲反應,又看了看袁宗弟,卻在他的神態間看出焦急之色,心下一橫,便開口輕聲說道:“大元帥,可曾動過撤軍的念想。”
他雖然下定決心說出心里話,但事到臨頭還是沒敢直接挑明,而是輕輕試探著李自成。
“軍師的意思是…”
闖王李自成眉頭微微皺起,看上去像是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可又像是在沉思的模樣,在場的幾人都不敢說話,生怕說錯了話會觸碰到李自成的逆鱗上。
牛金星仍在小心翼翼地吃著咸菜就稀粥,袁宗弟則是滿臉祈盼地望著宋獻策,李友等幾人的目光則停留在了闖王的身上。
宋獻策心知自己今日既然已經開了口,若不將話說透,怕是闖王心中會對自己產生隔閡,一旦真是這樣以后就無法在闖軍中呆下去了。
他在心中默默整理了一下思緒,才開口說道:“大元帥,昨日一戰,于我雖有小挫,然主力尚在,只是士氣不如從前,想來是連連征戰,將士未得休息,身心俱疲所致。”
宋獻策先說了一番話,作為鋪墊,他只字未提昨日戰敗,帥旗被砍倒一事,又將戰敗原因歸結到將士身心疲憊上面,可真是煞費苦心了。
見闖王面色略顯和善了一下,宋獻策才繼續說道:“獻策以為,我大軍當經許州回師伏牛山。”
“什么?”羅虎聞言一愣,驚道:“這不是逃跑么?”
“撤退。”宋獻策語氣十分堅定地說道:“按同我們作戰的那個張誠說的,也可以叫做轉進。”
“轉進?”羅虎十分不解:“說的好聽罷了,還不是逃跑。”
宋獻策無奈地搖了搖頭,卻聽闖王的聲音傳來:“羅虎,不要胡言。”
“軍師,你接著講下去。”
“我大軍回轉伏牛山,一邊組織饑民墾荒種糧,一邊經略伏牛山周邊的汝州與河南、南陽二府,招兵、練兵、打糧不歇。
只須蟄伏數月光景,待將士們疲乏之態恢復,軍心重振,士氣高昂,我師再出伏牛山,必能直取開封,屆時就算張誠的宣大邊軍仍在,亦非我敵手。”
闖王聽完宋獻策的話后,默然不語,余者眾人也都是一副沉思狀。
惟有宋獻策懷著一副忐忑不安的神情,望著闖王,仔細觀察他的神情變化,以便琢磨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恰在此時,大將劉體純巡營歸來,李友忙給他盛了一碗稀粥,劉體純毫不客氣地接過就著咸菜就大口吃了起來。
“二虎,將士們的士氣如何?”
劉體純喝了一大口稀粥,才開口說道:“大小頭領和咱們老八隊的人馬還好些,士氣雖略有些低沉,卻并無怯戰畏戰之心…”
闖王李自成見他才說一半就停了下來,笑著對他說道:“二虎你什么時候也變得說一半留一半的,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
“大元帥,破洛陽后入伙的人馬,見咱們在宣大官軍對戰中受挫,心思多少有些變化,士氣低迷,軍心渙散。不過…”
“不過什么?你有話快些講來,再這般吞吞吐吐的看我不罰你!”
“若是大元帥嚴令逼迫,二虎相信他們不敢不在陣前賣命。”
闖王聽了這話后,輕輕搖了搖頭,淡淡道:“光靠嚴令逼迫,總不是個辦法。”
他目光轉向了牛金星,道:“牛先生,覺得軍師之言,可行否?”
牛金星何等聰慧,聽闖王如此詢問,立刻便猜到他內心已然有所松動,在心里稍作準備,就開口說道:“獻策所言,其實不無道理,以當下情形來看,亦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鬼,牛金星卻是比宋獻策鬼道了許多。
他這番話雖然看上去似乎贊同宋獻策所言方略,卻又沒有表露出十分明確的支持,他只是說了“獻策所言,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但并不代表是唯一的選擇。
這就是牛金星的聰明之處,既回了闖王的問詢,又順從了闖王內心的想法,更為將來留下了轉圜的余地。
闖王在聽了牛金星的話后,果然面容舒展,似乎在心中已經有了定論。
“宋軍師說了啥?”
劉體純來的晚些,并未聽到宋獻策所言,才會有此疑問,李友上前將宋獻策剛才所言,簡明扼要地為他大致復述了一遍。
“啥?”劉體純的眼睛瞪得老大:“就這樣跑了的話,弟兄們不就白死了么?”
“德潔將軍,此一時彼一時,我們只是暫避官軍鋒芒,待士氣恢復,軍心穩固,再來開封,必可一戰破之,則大業可成啊。”
劉體純看著宋獻策,道:“軍師,俺嘴本說不過你,可俺總覺著就這樣跑了,豈不對軍心士氣打擊更大么?”
袁宗弟這時出言勸解他們二人,道:“咱們不必爭來爭去,還是聽大元帥定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