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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示敵以弱

  當日,蓋著孫傳庭陜西三邊總督大印的文案,便送回到了永寧伯張誠的中軍大帳內,對于該文案中的各項條款,全盤接受,并無任何的修改。

  不過,孫傳庭卻又額外提出兩點補充要求,希望能夠得到永寧伯的允準,他的用詞十分謙恭。

  其一是請求永寧伯暫以陜西三邊總督印璽為憑,撫臺、藩臺的印璽,他日后設法補齊,但不可因此而耽誤了貸款事宜,以及各項軍械物資的給付。

  其二就是請求永寧伯派給他一些輔助人員,如清查田畝賬冊、募勇練兵、操銃操炮等專業人員,同時勇毅軍行轅派駐陜西的各類稅賦稽核吏員,也請摻夾在其中,由孫傳庭三邊總督行轅的名義派往各地。

  對此,永寧伯自然是樂于接受的啦!

  不過永寧伯不知道的是,在加上這兩條補充要求的時候,孫傳庭那邊也是有過一番爭論的。

  對于第一點,大家幾乎都沒有什么反對的理由,自然是毫無意見,但對于第二條卻有了許多的反對意見。

  幕僚們認為一旦陜西清查田畝、募勇練兵、稅賦稽核等各項大小事務,皆操于宣府永寧伯張誠派來的吏目手中,久而久之,陜地事務豈非盡掌于永寧伯之手,那時他三邊總督孫傳庭又將如何?

  他們所言完全在理,孫傳庭此番出任陜西三邊總督無非兩件事,一搞錢糧,二練兵,其目的也就只有一個——剿滅流賊!

  一旦錢糧與兵事皆掌在永寧伯的人手中,那陜西豈不成了永寧伯的地盤,還要他三邊總督孫傳庭做什么呢?

  對于幕僚們的反對,孫傳庭當時是這般反駁的:“剿賊要兵,練兵則要錢糧,而錢糧除了前期從宣大三地購買,其后則必然要依靠陜西供給,因此清查田畝勢在必行,為入陜第一要務。

  陜地非是無人有此之能,而是我等無人可用,本地之才,皆畏官紳豪族,又豈肯真心為我總督行轅任事,恐仍擺不脫虎頭蛇尾。

  而宣府派來的吏員則不同,他們與陜地官紳豪族無瓜葛,又有永寧伯嚴苛訓令在前,自是能夠實心任事,此乃事半而功倍之法。

  再有永寧伯派吏員查督稅賦一事,本已寫明于文案之上,今以三邊總督行轅之名義,將其派駐各州府,使之為我總督行轅稽核錢糧稅賦,這收上來的錢糧,還不是統歸總督行轅調用,當然其中一部分需拿來償還永寧伯借款,可究竟還不還、如何還、還多少,這些事尚有可議之余地。

  最后就是募勇練兵之事,爾等為我掌簿冊文案,出謀畫策,自是沒有問題,可募勇練兵一事,既非爾等所長,我亦無多余閑暇操持此事,委之于永寧伯的人,有何不可。

  陜兵操成,還不是在我總督行轅幕下,由我陜地錢糧所供養,為本督調派使用,又豈會操于永寧伯之掌中?”

  孫傳庭最后更是語出豪言:“如能剿除流賊,就算要我入永寧伯帳下,亦非不可能之事!”

  永寧伯張誠搖了搖頭,對身邊幾人說道:“孫白谷,這性子是一點沒變啊!”

  他接著看向劉承祖,道:“寫封書子給吳志忠,要他那邊速作準備,除了銃炮戰車、盔甲軍械、糧草白銀這些外,還有吏員、軍官等等,都要預作選拔,免得到時捉急。”

  末了還加了一句:“還有…要吳志忠也做個準備,他可能會去西安!”

  對此,軍帳內眾人是紛紛表示羨慕不已,張誠亦笑言:“爾等不要急,人人皆有機會,祖國大好河山,處處皆需有我勇毅軍之足跡!”

  眾人聞之,盡皆顯出興奮之色,尤其胡以溫眼中更滿是驚異的神情,他雙目深邃地望著永寧伯張誠,心中不知在想著些什么…

  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張成芳的面上卻看不出一絲變化,他仍一如往昔般立在永寧伯張誠的身后,并未因即將出任“獨立營”鎮撫官而沾沾自喜,也未曾因即將入陜而改變自己的做事風格。

  接下來,永寧伯又傳令命左清河迅速整理隊伍,他將率領獨立營騎兵部甲總護送三邊總督孫傳庭先行入陜,而黃保忠的騎兵部乙總則待劉世尊到來后,同步兵部、輜車部一起開拔,前往西安與之匯合。

  當然,隨同劉世尊一起前往除了獨立營戰士,還有賣給孫傳庭的第一批物資,這里面大部分都是糧谷,將會由左兆義的黃河船隊運送到邙山西面孟津縣境內,再于此地轉為由輜車裝載,運往西安城去。

  正是因為要等候船隊運送糧谷,所以劉世尊這邊也就不那么急切了,有大把的時間整訓隊伍,做開拔前的準備。

  既然對孫傳庭的援助事宜已經商定,即將進入實施階段,自然無須對此再多耗費精力,話題便重新轉回到正在進行的戰事上了。

  大關頭、相公廟、劉莊三處被流賊圍困之地,正在經歷著一輪輪的攻打,其中又以大關頭的戰事最為激烈。

  而相公廟是相對最為平靜的一處戰場,闖王李自成親自坐鎮于此,但他的心思全在另外兩處地方,所以對于相公廟基本上是圍而不打,只每日驅使一些廝養饑民佯攻騷擾。

  現在,李自成的心里一在擔憂劉宗敏那邊,能否攻下大關頭,好完成側翼突破,進而包抄新城集的最終目的。

  二則在憂慮曹操羅汝才那邊會否生變,就算他羅汝才沒有投降朝廷,即使是引兵他去也是李自成不能承受之重。

  原本他對此還不是十分擔憂,但在宋獻策、牛金星等二人的勸說下,派出李過率領五千精騎前去牽制羅汝才后,他便也開始為之擔心起來。

  所以在相公廟這邊才會如此保守,在沒有得到李過那邊的確信之前,他可不想白白耗費自己的兵力,要為那些不可確定的因素留下應對的資本。

  李自成心里十分清楚,他與羅汝才的曹營合兵一處,才能對抗朝廷,圍攻開封,一旦羅汝才引兵他去,那么單憑闖軍雖然也可以繼續攻打開封,可如此一來勝率就不高了,一旦朝廷再有援軍派來,便不得不撤軍他去。

  而最壞的結局卻是羅汝才忘恩負義,效仿小袁營的袁時中那般,領部下兵馬向朝廷投降,若真是那樣的結局,此消彼長之下,李自成不光是攻打開封的計劃落空,他當皇帝坐天下的美夢也會徹底破碎。

  正是有了這些擔憂,他才同意派李過前去牽制羅汝才,使他不敢有所異動。

  目前變數最大的當屬劉莊這邊,雖然未發生多激烈的戰斗,卻是殺傷賊軍主力最多的一處戰場。

  張國棟的青龍營駐守于此,他一反先前十分穩重的常態,竟然在闖軍第一波攻打下,就命令戰士們后退,接連放棄了兩道壕溝矮墻防線。

  如此“示敵以弱”,自然逃不過賊軍大將田見秀的眼睛,他不但命人在壕溝上填出幾條通道,還扒開了矮墻,但就是不攻打最后一道壕溝防線,更傳令加強了自己營地上的防備,以免被劉莊內的勇毅軍夜襲偷了營。

  可張國棟并沒有組織戰士搞夜襲,反而是每天組織兩次反攻,欲圖重新奪回那兩道失守的壕溝防線,卻均被田見秀擊退,始終未能得逞。

  田見秀初時還以為劉莊內的官軍故意后退,放棄防線,為的是誘他進攻,可接連兩日的反攻卻十分乏力,銃聲稀稀拉拉,火炮也打得歪歪斜斜,甚至官軍的營地內還傳出幾聲爆響,似乎有火炮炸膛的樣子。

  在身邊諸將紛紛請戰的情況下,田見秀經過反復思量,也覺得對官軍劉莊營地最后一道壕溝,發起猛攻也并無不妥,就算未能攻破,總也可以退回來繼續圍困之。

  何況,如真能一舉攻破劉莊官軍營地,那時自己與劉宗敏左右包抄,對官軍新城集大營完成合圍,豈不正好!

  第二日,田見秀親臨前線督戰,各部賊兵紛紛躍躍欲試,爭搶著要打頭一陣,可沒有想到他們在這最后一道防線上,遇到了最激烈的抵抗,雙方甚至都發生了肉搏戰。

  雖然接連兩輪攻勢受挫,但田見秀也發現劉莊內的官軍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們只不過為了活著而戰,當下便傳令撤掉了北面的賊軍,只在其他三面發起最后的猛攻。

  同時將麾下七千精騎全部署到了北面,接連設下三處埋伏,只待官軍從北面突圍后,將其盡數截殺于此。

  戰事的進展一如田見秀所料,午后的攻勢足夠猛烈,劉莊內的官軍在堅守了半個時辰后,果然開始從北面突圍,然而接下來的戰事卻并未如田見秀所設計的方向發展…

  就在官軍從大營北面沖出來的同時,“轟隆隆”的巨響也緊跟著傳來,隨著劉莊官軍營地內大量灰白煙霧升騰,連大地都為之震顫了起來。

  勇毅軍青龍營的五輛大型炮車上有十五門二號佛朗機炮,二十輛偏廂戰車上有四十門四號佛朗機炮,再加四十輛輜車上也各有一門四號佛朗機炮,如此制式火炮即有九十五門。

  同時,青龍營下轄的五個步兵千總部還有臼炮、虎蹲炮、飛礞炮等一百五十余門,加在一起近兩百五十門火炮齊射,一蓬蓬火光閃現不斷,騰起的白煙遮天蔽日。

  各式大小火炮對劉莊外的陣地形成了一波波覆蓋轟擊…

  五十步至一百步的距離上,青龍營各部火銃兵的云州快銃就可射到賊兵;

  一百步至三百步內還有百子銃、臼炮;

  三百步至五百步是虎蹲炮、飛礞炮的轟擊范圍;

  而在五百步外又有二號、四號佛朗機炮不間斷轟射…

  可以說,在青龍營最后一道防線前,五十步至五百步之間的整片陣地上,一顆顆鐵炮子不停地落下,宛如傾瀉而下的雷雨冰雹一般,鋪天蓋地。

  尤其是那些中短射程的飛礞炮,噴射而出的一枚枚開花彈,猶似一顆顆炸雷,在落地的一瞬間迸射出無數星芒,激蕩著向四周飛射而去,就好像要將周遭的一切都摧毀似的!

  炮子重擊在干裂的地面上,激起一層層塵土飛揚,又向前跳躍而去,再次激起一片片塵土…

  飛揚起來的煙塵中,一蓬蓬的血霧不斷激起,闖軍為求畢全功于一役,竟然壓上了近乎三分之二的兵力。

  雖然,青龍營在劉莊的營地不大,但其整個防御體系卻如大關頭那邊一模一樣,在寬厚的營墻之外,同樣是三道由花籬、壕溝、矮墻組成的防御圈,其防御縱深足有近乎五百步,也就是近二里的距離。

  青龍營差不多兩百五十各式火炮,一次就可傾瀉二百五十顆彈丸,以勇毅軍炮兵的操練水平,如佛朗機炮可在一分之內打射四發子炮,而明代的一分合現在的30秒,可見其發射速度之快。

  而其他如虎蹲炮、臼炮、飛礞炮等等也大抵如此,在勇毅軍中幾乎都是這種短身管的近戰火炮,且幾乎全部都采用了藥包和子炮的方式,其裝填速度極快,發射起來也是十分便捷。

  幾乎一炷香的功夫,青龍營就已經往滿是闖軍的戰場上,一口氣轟射了超過一千發的炮子,整個縱深達近二里的陣線,猶如人間煉獄一般,遍地都是殘肢斷臂,以及一些不知來自何處的殘肉碎塊…

  慘叫連連,哀嚎不斷,肢體不全的闖軍士卒奮力掙扎著,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應該往哪邊爬,雖然已經沒有了生的可能,但求生的欲望仍在支撐著他們努力爬行。

  就在炮火停歇的一瞬間,劉莊官軍最后一道防線上,猛地沖出兩千多的戰士,他們或是放銃或是射箭,不斷收割著四處亂竄的闖軍士卒的生命。

  有如地獄里殺出來的索命無常,一個個呲牙咧嘴地怒吼著,發了瘋似的向前猛沖而上,手里的長槍腰刀揮舞,宰殺著如沒頭蒼蠅一般的賊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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