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娘養的賊人,不好好安生在家種田,非他娘的造反不可!”“這人啊,還真就是這樣嘞,一旦放下鋤頭,殺過人舔了血,再想拿回鋤頭可就難嘍。”“那是…干啥有殺人搶劫來得痛快嘞?”“那幫子陜西逃卒最可恨,咱隊里幾個弟兄都是折在他們手里頭的…”常正成沉聲說道:“都歇了吧,吃過飯后,趁早打個盹,有那精神頭明兒給老子逮幾個舌頭去!”剛才紛紛議論的幾人吐了吐舌頭,紛紛閉口不言,各自往火堆上的小鐵鍋里丟些肉干、飧飯,便蜷縮在屋角火堆旁歇息,等候飧飯煮好。常正成這一隊游騎出來已經三天,昨日更繞路深入到臨近水坡集那邊,卻見賈魯河、渦河均已斷流,處于其下游地帶的官軍幾乎已無水可用之境地。這才又繞了回來,就是想看看賈魯河、渦河上游是何情形,是否為闖賊故意截斷的水流,順便再捉一二個生口,回營審訊闖賊軍情。今日午后,他們來到石崗村這邊后,見上游賈魯河雖然水流也并不十分湍急,但卻遠未到斷流的程度,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可沿著賈魯河岸盡是闖賊游騎往來不斷,在關鍵處更是一座座賊軍營地相連,完全無法近前仔細觀瞧,就這還損失了三個弟兄。不過,卻也看到再往南去不遠處,似乎多出來好些大水塘子,觀其位置和岸邊情況,應該就是新近才出現,塘子邊都沒有多少雜草的樣子。此刻見大家都安靜下來,常正成用手肘輕撞了一下身邊滿臉胡茬的漢子,道:“煙槍,我先瞇一會兒,你多盯著點外面,待會兒記著巡一圈,別叫賊子給咱們偷了嘞!”“放心吧,常頭。”煙槍說著便扭了一下身子,掏出自己鐘愛的煙槍,又往快要熄滅的火堆旁湊了湊,道:“俺吸上兩口兒,就出去巡巡,保管不讓賊子溜上來。”聽了煙槍的話后,常正成只是點了點頭,就閉目養起神來。煙槍原就是虎衛軍中出色的哨騎,曾與鐵匠、鎖頭等人一起在隊官劉守柱麾下,而擴軍后原虎衛軍都轉入羽林騎,劉守柱升任哨總,煙槍與鐵匠都歸入常正成隊中,現在他也是一名什長。現在他們棲身的這處殘廟位于一座土丘之上,其西面不遠處就是賈魯河流過,東面臨著一條土路,沿著條路東行一里多便是官道,就在官道旁便是一座廢棄村落,什長段成久帶領九名弟兄暗藏在這里,以為外援。此地距離賊軍駐防的石崗村只有不足五里之遙,賊軍游騎時不時的就會從周邊巡過,防范上可是一點不敢疏忽。常正成這一隊三十四名精悍騎士,三個什長分別是煙槍、段成久和趙興光,三日間與賊寇游騎也打了四五次照面,雖然擊殺十余名賊寇馬隊騎兵,自己也損失了三名騎士。現在殘廟這里就有兩什騎士在這里休息,廢莊那邊還留了一什人馬以為外援,免得被賊寇包了餃子,可就得不償失。常正成乃是獵戶出身,既懂得圍獵的技巧,也有著防止被敵人圍獵的謹慎,尤其是這幾年軍旅生涯,更使他不斷成長起來。按照他的想法是要待天色徹底暗下來后,再帶領一什騎士,沿著賈魯河岸向下游探查,看看賊寇截斷河道的確切地點,以及看守防護情況。眾人在殘廟大堂內燃起篝火,架上鐵鍋,燒起熱茶,就著吃了些行軍干糧、肉干,便紛紛躺下歇息,養精蓄銳。三什的什長趙興光同常正成一般,都是常家寨的獵戶出身,他三什的左伍除了兩個常家寨獵戶外,余下的也都是獵戶出身,而右伍里面則有兩個原來做過鏢師。正是因為這些,常正成才安排他們三什先休息,晚些要帶著他們出夜哨,畢竟獵戶和鏢師們除了個人搏戰技藝精熟,且又都擅于偽裝和潛伏。他們羽林騎現如今已經很少外出哨查,大部分由各營哨隊負責,甚至虎衛騎都比她們出來的機會多,不過如今朱仙鎮這邊戰場范圍太廣,而且周邊如陳留、通許、杞縣等地也需要哨探有無賊寇伏兵,所以,羽林騎也有近半數騎士被派了任務。小股騎兵外出哨探,自然是不能像大隊行軍那般,可以停駐下來埋鍋造飯,他們出任務的時候食用的都是預先制作的飧飯。此時明軍中多以此為軍糧,就是將米飯煮熟后再放到水中曝曬,如此反復幾次后,最終得到的干米飯,與后代的壓縮餅干十分類似,相當于就是一種壓縮米飯。在需要食用的時候,只須將饗飯放到熱水中簡單泡煮即可,至于味道嗎就不能說了,最主要的是是非常方便快捷,而且重量也減輕不少,更加便于攜帶。這樣的一小團飧飯,泡開后可以化為一大碗米飯,甚至是一大鍋!不過,勇毅軍的待遇明顯高過其他各部明軍,而羽林騎又是勇毅軍中的驕子,自然是待遇最厚,既體現在餉銀和裝備上,也在伙食上得到了充分體現。他們外出哨探時候,雖然肉瓷罐不方便攜帶,但肉干、魚干和臘肉等葷嬌子是有許多的,尤其這臘肉碎塊,更是去年臘月新制,再經風干而成的。當然,這也不能風得太徹底了,跟木乃伊還是有所區別的,英米的腌肉、干肉就是因為風干得非常徹底,才成了正正牌牌的木乃伊產品,看起去就跟風干的木柴一般,連肌肉的紋理看著都很像木纖維似的。所以才能夠保存很久很久,不說米國人,克里米亞戰爭的時候,英國水兵們吃的都還是納爾遜時代腌制的干肉,因為數量太大,存活太多,那些軍糧干肉一直吃到了二十世紀才終于吃光…英米的干肉質量確實相當過硬,只不過,他們的士兵們在吃干肉時,其實就像是在吃豬、牛、羊的木乃伊一般,吃前要用鋸子鋸開,刷洗干凈后再泡上一夜,唯有如此在第二天才會煮得動。而張誠為勇毅軍將士們準備的干肉和腌肉,則還不需這么過火,大致能有一年的保存期就可以了,只不過這臘肉到農歷三月味道還算正宗,然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雖然肉質不變,但味道么就會變得略有些刺喉啦。當然,若是有個冷藏室的話,即使存上個三年五年的,那也不會變味,更不會生蟲,只不過現在還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和時間,暫時先勉強將就一下吧。就目前情況來說,大家出外哨探還能有口肉吃,已經是很高興的啦!大堂內一共燃起兩小堆火頭,上面各支著一口小鍋,各人紛紛往鍋內投入飧飯與肉干之類,還有一些鹽巴等調味料。很快就煮得沸騰起來,大家撈起來就著湯汁大口吃了,此時春寒剛走,雖然白天已經很熱,但到了晚間還是冷風習習,有了這熱騰騰的飯食下肚,就會感到分外的舒服。煙槍吸了兩口,就放下了煙槍收入懷中,他盛了一碗端給隊總常正成,回身才給自己也盛了一碗,連帶著湯汁吸溜著下肚,吃得那叫一個稀里嘩啦。他們雖在軍中相當于憲兵一般存在,平日里最重軍規軍律,然出哨在外的時候卻又是另一番景象,一個個皆舉止粗豪且隨意,各類粗話葷話也可以毫不顧忌的張口就來。常正成因受了常家幾個兄弟的督促,平素里還算舉止有度,但在出哨時對下屬們也并不過多約束,畢竟如此既可緩解出哨的疲憊,又能增進大家的感情。煙槍可就不一樣了,他以前曾經在鏢行做過,走南闖北見識很廣,再加上剛才吸了兩口煙槍,如今正是精氣神足的時候,便輕聲給眾人講起他以前那些稀奇古怪的經歷,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假,反正煙槍繪聲繪色的講著,大家都聚精會神的聽著…當然,他們多是一邊聽著煙槍講段子,一邊輕輕擦拭自己的盔甲武器,尤其是身邊常帶著的那兩桿短手銃,這玩意每日里都要擦抹、上油,做好清潔等等,若不然真到用時說不得就可能會卡殼,真那樣的話可就不是保命神器,而變成送命坑貨啦。……煙槍只是他的諢號,其實他的本名叫史達誠,只不過在軍中眾兄弟都叫慣了“煙槍”,即使他什中的弟兄也多是稱呼他“煙頭”,或者是“煙哥”,本名反倒被大家習慣性遺忘啦。他講了兩個段子后,便叫起他一什右伍長韓先成,讓他帶著右伍的弟兄去外間,替換左伍在外間布防巡哨,好讓鐵匠的左伍進來吃口熱食,歇歇氣。這時,三什長趙興光也對身邊兩個伍長吩咐道:“安排兩個弟兄,去把戰馬喂喂,免得晚間出任務體力不濟,可就誤事啦。”戰馬可是比人還金貴的存在,一日三餐那是一點也含糊不得,最好是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再加凌晨還要多一次,正所謂“馬無夜草不肥”嘛!但半夜里喂馬可就是一個苦差事兒了,特別是在冬天的時候,那叫一個寒冷難耐…這戰馬最講的就是一個細嚼慢咽,人可以吃得很快,可戰馬就不行了,它們吃一次草料豆料至少要一個時辰,而人在喂馬時也不能離開,要少給勤添,十分的繁瑣費時。而且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還要每天給戰馬刷洗,最好是一天兩次,否則馬匹出汗得不到及時的清潔,就會很容易生病,同樣不潔凈的水也不能給馬兒喝,否則馬匹也會得胃腸病。再有就是這胃腸病,還十分的不好醫治,一旦得了這個病,馬匹就會快速的消瘦下去,不再能夠承受人們的騎乘,更別提上戰場啦。唯有這樣精心的照料,戰馬才會膘肥體壯跑得快,成為馬主人最親密的戰友!就好比常正成他們出哨,每人至少帶上兩匹戰馬,但卻從不互相換乘,只是自己騎乘自己的戰馬,除非廝殺緊急時刻,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才會搶敵人的戰馬,或是臨時借用同伴的戰馬。主要還是因為每匹戰馬的性子都各不相同,它們除了自己主人外,對別人還是很認生的,主人騎乘時自然會老老實實,然換了一個人騎乘,說不定就會想法阻止,有時怒了,甚至還會尥蹶子給你掀翻下馬來,又或者咬上一口………“常頭…常頭…”陣陣輕聲呼喚中,常正成緩緩睜開眼睛,瞇成一條線看著身前五大三粗的趙興光,輕聲問道:“時候到啦?”聽他話語哪有一絲迷糊的樣子,分明早就醒來,只是蜷縮在這火堆旁假寐罷了,然趙興光卻不敢計較這些,輕聲回道:“嗯,俺瞅著差不多二更天哩。”看著已經準備停當的趙興光,常正成心里十分滿意,他點著頭說道:“動作輕點,別吵醒他們,能安心歇一宿,不易啊!”眾人十分小心地起身,緩緩向殿外走去,三什左右兩伍的十名騎士都已準備好一切,正牽馬以待,就連一什長煙槍史達誠都候在廟門外,給常正成送行。“常頭,注意安全,若不可為,就撤回來,待天明了咱再去探查。”常正成看著煙槍,說道:“我不會硬來的,放心吧。這邊也不能松懈,兩伍弟兄交替守夜,還要廢莊那邊,也要多注意下,若遇襲也好相互策應。”“嗯,常頭放心,我會小心照看的。”常正成也不再多說廢話,他這一行十二人皆是一人一騎,每匹戰馬也都套上了籠套,以防戰馬嘶鳴之聲暴露行蹤。他們先是牽著戰馬緩緩往土丘下行去,直到離開殘廟已經很遠后,這才紛紛翻身上馬,輕輕驅策各自胯下戰馬奔西面賈魯河岸馳去。有如一條黑線般縱享絲滑,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