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錚所說之言,于對范永勤來講無異于救命稻草,他又怎會輕易放過呢?
只見他“噗通”一聲,就跪在了陳錚的身前,叩首哀求:“陳將軍,有此寬厚愛民之心,必能感動上蒼。
今日此舉,于我范氏乃再造之恩,小老兒沒齒不忘,自今日起,我范氏族人家家戶戶,皆愿為將軍立下長生牌位,日夜祭拜,香火不斷,以保將軍長命百歲,百戰得勝。”
“唉…”
陳錚擺手道:“范老先生,不必忙著言謝,本將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他做出一臉無奈的神情,兩手一攤對范永勤說道:“本將臨行前,我家伯爺曾有吩咐,山右奸商通奴賣國,走私資敵,所獲之利,皆奴賊從我大明子民身上掠取,上面更沾滿我子民鮮血。
既然其賺取的都是如此不忠不義之財,當將其收歸國庫,用以剿除流賊,安頓百姓,抵御韃虜,穩固邊防才是。”
陳錚雙目炯炯盯視著范永勤,繼續追問:“老先生,以為如何啊?”
范永勤額頭冷汗直冒個不停,但他心里亦知曉,范氏一族今日之劫難,若想全身而退,已是萬難辦到,為今之計,也只剩破財免災這一個選擇。
只見他顫顫巍巍地回道:“范永斗,真是被豬油蒙了心,竟如此昧良心,做出這等不忠不義之事,使我范氏一門,全族蒙羞,就是老夫也不能饒他。
小老兒,今愿為將軍頭前帶路,前往范宅,查抄奸商家財,范氏全族,無分老幼,皆禁足在各自房中,靜候將軍登門查抄。”
“嘿嘿嘿…”
陳錚聞言發出一陣桀笑,道:“本將行前,伯爺有言,奸商狡詐,猶似狐兔,各家各戶皆有深藏金銀之法。
伯爺,特囑本將,務要仔細甄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將奸商不義之財,悉數起出,絕不可使一分一毫,流失在外。”
陳錚毫不理會范永勤的神情變化,語氣既冰冷又森嚴地追問:“敢問老先生,貴府上應該也有這藏銀的地窖吧?未知老先生,愿否告知本將呢!”
“這…啊…這…”
陳錚根本就不給范永勤充分思考的機會,語氣冰冷地繼續追問:“老先生,是不知有地窖藏銀之事?還是不愿將藏銀之處,告知本將?
若是老先生心有顧忌,不便直言,倒也無妨,張家口現已在我勇毅軍掌控之下,想必不久之后,便會有消息傳來,本將料定范永斗這奸賊,絕做不到守口如瓶。”
他饒有意味地看著范永勤,頗有些味道地問著:“老先生以為呢?”
陳錚并不太在意范永勤的反應,似乎自言自語般接著幽幽說道:“只不過,如此一來,老先生便失了先手,更顯不出配合本將查抄之真心誠意,又怎好出言,為族人求情乞活呢?”
“噗通”一聲。
本已站起身來的范永勤,竟又一次跪在了地上,他面上神情有如川劇變臉般,不斷閃現變化著,似乎正在內心掙扎不知該如何決斷的樣子。
陳錚自然不會給他時間仔細斟酌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何況就算范永勤不說,陳錚相信以暗堂蘇易陽的手段,張家口那邊必然能夠撬開范永斗的嘴巴。
只見他不再理會跪著的范永勤,高聲說道:“傳令,前部千總韓榮奎,率軍入城,查抄奸商范永斗名下產業,范府上下人等,一個不許走脫。”
“喏!”
眼看著傳令兵已邁步向殿門走去,范永勤再也繃不住了,他渾身上下抖如篩糠,以頭觸地,“咚咚”直響,口中更急急求道:“我說…將軍…我說…求將軍…饒命…饒命啊…”
陳錚嘴角閃過一絲詭笑,他先是叫住了傳令兵,這才沉聲問道:“范永勤,你若真心悔過,存有與奸商割裂之意,當以實言相告,若是言辭閃爍,以虛言相欺。那便莫怪本將麾下軍士手狠啦!”
“將…將軍…范府…藏銀在…在…”
自離開宣府鎮城后,一路上不是解救友好商家,就是向南行軍,連日奔波,陳錚也略感到有些疲倦。
不過,此刻的他策馬立在城門前,眼看著前部兵馬銳士在千總韓榮奎的率領下,正昂首闊步進入城門,前去查抄奸商范永斗名下商號和范家大院,心情也是大好起來。
范永斗可以說是山右奸商的首領人物,所以陳錚才會親自前來坐鎮查抄事宜,徹底拿下范永斗,別人就不足慮了,王登庫也是…
只聽他十分威嚴地對著幾人說道:“各位家主勸說陳知縣開城迎軍在先,如今又要勞軍在后,真不愧是我大明義商,有諸位真是介休之幸,汾州之幸,山西之幸啊!”
韓光卿與張家、孟家的家主聞言,皆點頭哈腰賠笑道:“此乃小人應盡之意,怎敢居功。倒是永寧伯,內剿流賊,解萬民之苦,外御韃虜,固我大明邊防,真國之柱石也。
小人等可著實佩服,欽佩得很嘞!”
介休縣丞仲景南在一旁,卻是一直冷著個臉,與韓、張、孟三位家主形成了鮮明對比,似乎讀書人骨子里的高傲,使他對陳錚等丘八始終看不入眼。
不過,眼前正有序入城的勇毅軍白虎營前部將士,他們身上那股子特有的精氣神,卻使他看出一絲異樣,似乎與自己平素所見官軍,還真是有些不一樣。
正在這時,韓家家主韓光卿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陳將軍,小人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大軍入城后,這個…這個…”
看著韓光卿面上神情似乎十分為難,仿佛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難以啟齒一般,陳錚立時會意,當下笑著說道:“韓家主,無須為此擔憂,本將既已承諾絕不擾民,便不會食言。”
他接著又揮手,說道:“何況,我勇毅軍軍紀森嚴,令行禁止,只要介休百姓,都各留本宅,便絕無驚擾。”
隨后,陳錚黑臉面色一沉,又補充道:“不過,咱也先把丑話說在前頭,若有膽敢攻擊我勇毅軍將士者,不論他是何人,皆必死無疑!”
以韓光卿為代表的三位家主,登時便放下心來,皆大聲稱贊:“久聞永寧伯麾下,皆仁義之師,今日一見,果是更勝聞名。”
對于他們的奉承之言,陳錚只是笑笑,轉頭對身邊的中軍官劉長亮吩咐道:“傳令,中軍騎兵隊,在城中各街巡查,但有無故滋擾百姓者,一律軍法處置。”
“喏。”
韓光卿等三人見陳錚答應如此爽快,加之此前確實未曾聽聞過勇毅軍的劣跡,而且現在陳錚又特命中軍騎兵在城內各處巡查軍紀,個個都是滿面歡喜的神情。
別看他們私底下與范家因利益糾葛,總是在明爭暗斗,然骨子里卻個個都對自己名聲愛護有加。
他們勸說介休陳知縣開門迎勇毅軍入城,其實只是為了扳倒范家助力,卻不想成為那個引狼入室的罪人,所以他們才對勇毅軍的軍紀特別在意。
他們得到了陳錚的鄭重承諾,那么今后便可以對外宣稱,正是他們勸說陳知縣開門相迎,才避免勇毅軍強打硬攻,使得城內百姓免遭兵禍之災。
不只是他們三人,就連一直神情冷漠高傲的縣丞仲景南,都不由得為之動容,只不過深刻在文人骨子里的驕傲,使他不可能做出什么表示來。
而韓光卿等人就隨便多了,他們更是進言,稱已經為陳將軍備下接風的酒宴,更為勇毅軍將士們備下豬羊酒菜,懇請陳錚賞光。
陳錚笑言:“幾位有此心,陳某深感欣慰,不過,查抄奸商奸產,才是正事,不可延誤。至于接風洗塵,喝酒吃肉,稍后再說吧。”
介休城內商鋪眾多,比鄰皆市,其繁華程度絲毫不亞于汾州城,商賈云集,民物浩穰,儼如大都會般。
城內有四條主要的大街,各式各樣的店鋪林立,此外還有眾多錢莊、當鋪。
范氏一族,最早原是居住在城南不遠處的張原村,其做生意逐漸發跡后,才慢慢搬遷到介休城內落戶居住。
范家大院就坐落在介休城內西南隅一帶,占據了附近的多條街巷,許多屋舍院落都是近幾年新建而成。
而城中的西北隅一帶,則多為縣衙等公署所在之地,這邊沿街店鋪則以酒樓、茶肆為主,當然也少不了狀師的訟館,以及一些專做官家生意的衣帽莊。
勇毅軍白虎營前部眾將士進城后,立刻控制各處城門,封鎖出入后,便直奔范家大院而去,行進途中也遇到一些十分稀疏的抵抗,然在強悍的勇毅軍面前,簡直連插標賣首都不如。
隨著白虎營徹底控制住介休城,戒嚴令也立刻被執行起來,許多衙差紛紛走上街頭,敲鑼大喊,宣布禁令,無關人等,非傳喚不得離家上街。
一隊隊身披鐵甲的健卒銳士,穿街過巷,終于來到介休城西南隅的范家大院面前。
龐大的宅院也不知是幾出幾進,其建筑格局大致可分為中間正院、左右兩廂東西院,以及后面的宗祠等四個大的建筑群落。
其每一個建筑群落都有不同的功能,中間的正院是當世家主這一支系擁有,而左右兩廂的東西院子里,則是其他支系的范氏族人居住之地。
此外,還有一些圍繞在這三處大院外面,其他一些如前院、偏院、跨院等等,再有就是家塾、圍房院、下院,以及倉廩庫房所在了。
而范家大院的院落群里,要數后面的祠堂院位置最佳,其左側有一個小池塘,荷香撲鼻,右側是一處丘陵,雖不算很高,卻也是春意盎然,入目所見滿是生機勃勃之象。
整個范家大院就如同一個封閉的小村落般,內里街巷井然,各院落間還有一處處大小不等的花園子,其占地竟達數十、近百畝之多。
“區區一個商人之家,何德何能,竟敢坐擁如此規模宏大的宅子?”
勇毅軍白虎營主將陳錚一臉的不屑之色,他抬手揮舞著馬鞭,繼續說道:“仲縣丞,范家此舉,難道不是有違祖制,不是朝廷規制所不容嗎?
怎么你們介休縣,近在眼前,卻如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莫不是吃了范家好處?”
陳錚一臉桀笑地繼續說道:“甚或在暗地里參與了通奴走私行當,行那資敵賣國之事,才會如此縱容范家逾越祖制,違背朝廷律法,而不聞不問呢!”
聽了陳錚這番話語,饒是高傲如仲景南這般,也不由得一時啞口,竟無言可對,最后更是直接說道:“本官…本官清白…本官沒收范家銀錢…”
是啊,這番話已然是仲景南最后的倔強了!
他可能是真的沒有收受范家賄賂的銀錢,可他只是一個小小八品縣丞,即使在這介休縣里,只要知縣老爺還在任,就永遠不會有他的一席之地。
即使是介休縣里的主簿和典史、巡檢等人,都比他這個名義上的二把手,更為吃香,說到底還不是憑著他們手中的權力作祟。
不過,縣丞畢竟是一縣的佐貳官,等同于替補知縣,平時也可襄助知縣分掌一些事務,然在此時的大明各縣,縣丞大多只是擺設。
他們平時根本不得插手衙署事務,而一旦遇到棘手的事情,卻又要出來替知縣辦理,所以其實權反不如典史、巡檢之流。
由此可見,仲景南便是這一類縣丞,不過,文人風骨在他身上也體現得淋漓盡致,雖然在介休縣里并不是很受待見,然在陳錚這樣的三品參將武職面前,卻又是架子十足。
即使被直戳痛處,也不愿強行低頭,但語無倫次地表白自己的同時,也恰巧暴露了他的最大弱處,在介休毫無話語權,只能空自強調自己沒有收受賄賂,做無力的抗爭罷了。
陳錚看著他這幅樣子,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便不再理會,而是對部下沉聲說道:“韓榮奎,查封奸商范永斗祖宅,封鎖各門,禁止一切人等出入,待查抄結束后,才可放無關人等離去。”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