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明朝也有軍功爵位制度,除了斬首敵人頭顱的首功之外,還有諸如奇功、頭功、次功等等。
可自大明中期以后,因為濫報、冒報軍功到了肆無忌憚的程度,朝廷無奈之下也只得轉回之前并不怎么看重的“首功”。
首功相對于奇功、頭功、次功來講,最為簡單明了,且其作弊弄假的難度也最高,畢竟敵人的首級那可是真材實料,做不得半點假。
可如此一來,其弊端也逐漸完全凸顯了出來,首先,就體現在公平上。
兩軍對壘結陣而戰可不是地痞無賴的斗毆打群架,大軍與敵人激烈搏戰之際,對將士們的組織紀律性與協作配合極為看重。
要知道,敵人明明是全體官兵通力配合,一起流血流汗才殺死的,憑什么論功勞的時候就得讓得到敵人首級的獨享呢?
這種突出首功的記功方式,很容易讓將士們的注意力從殺敵轉移到割取首級上。
正所謂“仗打得好,不如首級搶得好”!
基于此,久而久之戰場上必然會出現許多出工不出力,眼睛只盯著敵人的腦袋,一旦有敵人被砍翻在地,立刻便一擁而上爭搶人頭首級以邀功,為此甚至不惜自相殘殺。
然而更嚴重的還不止于此,他們一旦開始爭搶敵人的首級,必會導致己方軍陣的混亂,從而使士兵們失去組織性。
大軍鏖戰之際一旦陣型混亂起來,基本就只有潰敗這一個結局,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無論是曾經橫行一時的倭寇,還是北虜韃子、東虜建奴,甚至是闖獻等流寇常常利用明軍的這個弱點,用死尸、落單小股士兵或者拋棄些金銀細軟等,來誘使明軍主動亂了自家軍陣后,再行反殺一舉擊敗明軍。
其次,便是這種以斬獲敵人“首級”來論軍功,還會誘發一種極端的惡行——“殺良冒功”!
因為敵人的首級就是軍功,至于這首級是怎么來的、是從哪里砍來的卻難以被真正有效的監管到位。
所以就產生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那就是敵人和平民百姓相比,誰的腦袋更容易獲取呢?
答案是極其殘酷的——自然平民百姓的反抗更為弱小——首級也更易于獲得。
正是因為首功制度的種種弊端,那些坐鎮守衛一方的朝廷大將們,都悄悄將“首級論功”的制度進行了修改。
既不再單以首級論軍功!
雖然各位大將們向朝廷請功時候,還是以首級多寡為主來報功,但在戰場之上卻都嚴厲禁止麾下將士私自割取敵人的首級,敢犯者大概率會被格殺當場。
他們如此做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加強戰場紀律,以提高自己軍隊的組織性與戰陣的嚴密性,不給敵人創造突破己方軍陣的機會。
那么,他們的軍功又是怎么算的呢?
就是再次回到了“戰功制”上面,以小隊為單位根據各隊的實際戰斗表現,進行判定來分發斬獲的敵軍首級。
戰場之上表現不佳的,自己是不分給首級,甚至還是給予一些懲處,而那些表現優異的則多分敵人首級,然后各小隊再以吃大鍋飯的方式平分首級封賞。
其實,張誠自打出鎮宣鎮北路地方后,就開始在自己的軍中如此執行,每次臨戰斬獲的敵人首級,只是用力向上官和朝廷表功之用。
而在他的軍中則是按照各隊、局、司、部的戰場上的綜合表現,來核定各營各部每戰的功績。
張誠在戰前都會給各部下達明確的軍事任務,并非是像其他將領那樣只是籠統的下達軍令,所以宣府軍這邊也就能更好地考核各營各部的戰場表現,結合既定任務完成情況來核定功績。
而立功之后的獎賞,除了升職、賞銀、賞田地、賞宅院、免稅、免徭役等等之外,張誠還依著秦朝時的規矩,增加了一些如抵罪、贖罪的賞賜,以及記功折罪的規定。
升職、賞銀、賞田地等等都好說,抵罪便是可以用所獲軍功折抵自己所犯罪過;贖罪就是以自己獲得的軍功幫助自己父母、兄弟、姐妹等等贖罪免罰。
而記功折罪就顯得有些特別,其意就是將自己的軍功記入名冊,暫時不領封賞,以為今后折抵罪過時使用,比較類似于存錢在銀行的感覺。
這一系列的軍功改革,極大地激發了宣府軍將士想要獲取軍功的熱情,但光靠獎賞激勵終究難以維持長久。
在宣府軍中,與軍功賞相對應的便是處罰制度,張誠對于麾下的要求更是嚴苛,雖然平時不欠軍餉,且吃得也比別鎮兵馬為好,三日內必有肉,但軍規軍紀也比別鎮更為嚴格。
正是在張誠一手大方封賞,一手大棒懲罰的制度之下,再加上裝備精良,操練有素,才使他所率領的宣府軍成為了大明第一強軍。
而今,他更發現自己治下的軍民百姓們,都以成為自己麾下一名戰士為榮,甚至哪一戶中有男丁在永寧伯麾下當兵,都是他們炫耀的資本。
不止民間對官兵的看法改變,由最初的鄙視轉換成了如今的仰望,就連宣府軍內的那些英雄也被戰士們所崇拜,成為他們爭相仿效的對象,并暗暗發誓下一次自己也要拼力殺敵,爭一枚勛章回來。
正是看到了勛章所起到的巨大作用,張誠才想起來后世的軍銜制度。
軍銜是軍人的一種榮譽,軍銜制是以軍官的職務、資歷、貢獻、才能等綜合因素作為評定標準,并依此來決定將官們的軍銜晉升。
同時,軍銜制度也能夠進一步理順軍官的編配關系,還能極大地增強將士們的責任心和榮譽感,更可以提高軍官的素質,以加強對軍隊的指揮、管理、保障和協同等方面。
不過,對于此時的大明官將們來講,軍銜制度還是有一些超前了。
大明朝其實也是有散階與勛官制度,其與后世的軍銜制度略有相似之處,但卻又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明朝的散階屬于榮譽稱號,指無固定職事的官員品階,授予官職時同時授予的虛銜,很像是后世的軍銜,一稱散官或階官,指獲有散階的官員。
而且大明的散階和勛官都是有文武之分,如文散階有四十三階,武散階有三十階,而文勛官也有十階,武勛官更是有十二階。
其不但有文武之分,更名目繁多,操作復雜,而最大的問題是無論散階,還是勛官,都屬于國家名器,非是張誠可以拿來隨意授予部下將官們的。
所以,他才想到了利用后世的軍銜制,來實現自己進一步提升部下將士榮譽感,并使將官們的職務、資歷、貢獻和能力相匹配,加強對部下將士的指揮、管理與保障等。
但他的這一舉動卻使得大家隱隱有一絲擔憂,恐有私設官名、私授官職的嫌疑,一旦被有心之人偵知,上表章彈劾又當如何是好?
大家之所以有反對的意見,其出發點也是為了張誠好!
畢竟現在都已經緊緊地拴在了一條藤上,永寧伯張誠作為這一團隊的領頭雁,他的一舉一動已經關乎整個團隊的榮辱與存亡。
已經獲取到了既得利益的人,自然是不希望張誠再冒險行事,以免影響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和生死存亡。
當然,也有一大部分人已經對張誠極為崇拜,甚至都產生出了無比信賴的心理,他們堅信永寧伯就是天上的“貪狼星”降世,專來拯救萬民蒼生脫離苦難。
自打張誠前往豫省援剿闖逆大勝歸來后,在宣府地方上便開始流行起關于“殺破狼”的傳說。
民間傳言說張誠就是北斗第一星“貪狼星”臨世,其性剛威猛,且胸有韜略,腹藏機謀,作事迅速而多進退之道,愛憎之心極重。
這些都是張誠所具備的性格與能力,正暗合貪狼星之本命,而且他善惡表現不一,行事略帶偏激,又有一點喜怒無常之感,最明顯的還是過于迷戀桃花情色。
如此,豈不坐實了張誠就是“貪狼星”轉世的說法?
另有一說便是貪狼星轉世后,一旦會吉曜,則主其富貴榮華,將來必定能夠徹底掌握軍政大權,名震天下!
這也正是其麾下官將愿意舍命誓死追隨的緣由之一。
人們更是紛紛傳言,如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之流,再加上此前已然伏誅的王二、王嘉、王自用、高迎祥等賊一起,被形容成天上主肅殺之氣的“七殺星”下世。
他們就是老天爺派下界來懲罰世人的,所以才能如此縱橫千里,肆虐大明十余省地方,殺人無算,卻又偏偏無人能治。
至于為何會如此,便是眾說紛紜,一般人是很難看破其中的真相,他們有的說老天是在考驗朱明皇帝,也有人說是在懲罰朱明皇帝而使百姓陪著一起遭罪。
更有人說這是要改朝換代的前奏…
而之所以會有這么一說,卻是因為傳言講遼東建虜奴酋黃臺吉是“破軍星”降世,這破軍星與七殺星一般,皆為紫微帝星座下之二大戰將。
正是因于此,韃虜才能以一隅之地,卻數度攻伐大明,更屢屢深入大明畿輔重地,劫掠無常,禍亂天朝,遛馬于大明京師城下。
“七殺、貪狼、破軍”,此三星在命宮的三方四正會照之時,就是所謂的“殺破狼”格局,此三星一旦聚合,便是主“天下大亂,必破而后立”之大世來臨。
這些內容是《紫微斗數》上面的記載,古人對于這些星象、命數之理,信之極誠,甚至是從不懷疑,于是便借此衍生出了“天下必將易主,而無可逆轉”的傳言出來。
雖然這種傳說只在宣府、尤其是北路民間開始傳頌,可人們卻是無比確信,言之鑿鑿,更是在有心人的引領之下,將永寧伯張誠比作唐朝的中興名將汾陽王郭子儀。
正是以上種種,赤城堡參將署前堂大廳內便形成了兩派意見,其中一派倡導謹慎行事,不宜另立名目,以免引起朝廷的猜忌之心,反而不利于勇毅軍。
而另一派則是以眾多武官戰將為主,他們堅定不移地支持永寧伯的決定,雖然目前還不清楚這個軍銜制度到底為何物,但有一點他們可是聽得明明白白。
便是這個軍銜初任時會與各將的官職相匹配,可官職是有限的,并不能一直向上提升,然而軍銜的卻與之不同,因為軍銜可以一直提升,而軍銜的高低又將影響到各人領多少軍餉。
雖然對于在座的各位武將來講,軍餉多少已經沒有多大的誘惑,他們早就已經實現了財富自由,但是榮譽確是他們無比珍惜的存在。
試想一下,大家都是千總的軍職,這里面步兵千總比騎兵千總的月俸餉銀略少一些,但這已經是公開的事情,大家都沒有異議。
可一旦永寧伯所提的這個軍銜制實行開來,大家同為步兵千總,或是同為騎兵千總,然我的軍銜卻比你略高一點,連帶著月俸也比別人多上一點,這將是何等榮耀?
月俸餉銀事小,面子事大!
更何況聽完永寧伯的詳細講解,將來這甲長必定要在上等士兵,哦,也就是上士之中選拔,而上士更是所有戰士中之精銳,其下還有中士、下士。
如此一來,各甲、隊、局、司中都有多少上士、中士、下士,便可一目了然,將會有利于各營將官們準確掌握麾下各司、局的戰斗力,為他們排兵布陣、指揮作戰提供極大便利。
永寧衛指揮使靳新朋對此雖不曾極力反對,但心中仍是不能完全放心,他滿懷疑慮地說道:“大將軍此舉于我勇毅軍實有百利,只是恐為小人所執,到朝臣跟前蠱惑攻訐。”
他接著又輕聲接著道:“若是這些人的攻訐謠言,傳進宮里,被皇上聽聞,恐會對大將軍未來不利啊。”
張誠也知他所言屬實,麾下那些官員們的憂慮也正是在于此處,一旦私設官銜,私授官位一事傳揚開去,便會給人留下攻訐自己的口實,確是非常之不利。
然而,張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個性再次彰顯出來。
他面上神情十分安逸地開口淡淡說道:“‘軍銜制’有助于激勵我軍將士陣前奮戰,爭先建功,本伯以為可行,而諸將亦覺可行,那便在我‘勇毅軍’內施行開來。
至于日后如何?現在卻無須為之擔憂,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若是皇上追問此事,本伯自會一力承擔,不會牽累大家。
諸位無須為此擔心!”
永寧伯張誠的話音才落,新任青龍營主將張廣達就第一個站起身,大步行至中間空處,他二話不說俯身便即跪在那里,納頭邊叩首邊大聲道:“末將愿供大將軍驅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為大將軍身前擋刀,至死不渝!”
在他的模范行為帶領下,緊接著張國棟、陳錚、吳志忠、魏知策、李際遇、王元景等人也紛紛效仿,就連老將郭英賢、何振雄、匡永忠、唐先成,以及剛剛才歸到張誠麾下的劉敏慎也不甘落于人后。
轉瞬之間,大廳內便即黑壓壓的跪倒一片,只有威遠營副將林芳平因傷勢未愈,雖躺在藤編椅上也是忍痛高聲表著忠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