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軍議,各營千總以上軍職人員都被允準參加,寬敞的大同內同時容納四十余人,登時便顯得擁擠起來。
張誠穩坐上首大案之后,望著下面各官眾將心中也是感慨萬千,下首眾人之所以聚攏在自己麾下,雖然有著多方面的因素,但歸根結底還是自己能給他們帶來希望和利益。
忠誠,不能僅僅依靠那些高大上的口號來維持,除此之外還要有最基本的信任,以及如東廠、錦衣衛那樣的監視機構來維持高壓統治,好使之不敢背著自己耍陰謀詭計。
但只靠這些手段還遠遠不夠,即使已經結成穩固的利益集團,可如果不能進一步繼續擴大各人的利益,也是難以一直維持他們的絕對忠誠。
就算他們現在都還是忠心耿耿,但只要他們所得利益到了一定程度,而自己卻不能再繼續給他們更大的利益時,有些人便會生出其他的心思。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這種事情不一直都是不斷的上演嗎?
張誠知道“希望”是一個很好的手段,先使他們對自己產生信任,同時也使他們獲得一些真正的實惠,然后便為他們畫下一張“大餅”,使之成為他們和自己一同奮斗的目標。
如此,有了方向的引領,他們就會一直聚攏在自己的身邊,追隨自己沿著既定方向不斷前進,因為在前方有更大的實惠等著他們。
而張誠恰恰是那個能夠引領他們到達終點,完成這一終極目標的那個人!
當然即使如此,張誠也不會放棄自己以前布下的那些暗棋,思想控制加上監視機構相輔相成,才更為安全。
張誠穿越而來,短短數年間便有此成就,他可不想因自己的一時疏忽而毀于一旦,在他想來:這一切就算是一場夢,他也要拿命來賭,也要全力以赴,不允許自己有絲毫疏忽大意。
他要讓這個夢永遠延續下去,成為一個傳說,就算只在夢里流傳,他也要讓這個傳說盡可能的美好!
“咳咳。”
鎮朔大將軍張誠先是清了清嗓子,才開口說道:“本伯當年出鎮宣北,只有千余人馬,不惟兵少將寡,錢糧亦是不濟,可謂捉襟見肘。
然幸有靳指揮使與嚴指揮使鼎力相持,更有曹同知、劉僉事等盡心輔佐,以及池守備、任守備、高守備、徐守備等將軍忠勇擔當,實心任事,我宣北方有今日所成,地方安寧,百姓富足。”
靳新朋率先接言說道:“大將軍何出此言,為國效力,實乃我等之本分,若非是有幸得遇大將軍,我等眾人又怎會有今日之地位。
今日宣北地方能有如此變化,百姓安康,錢糧盈倉,此皆大將軍之功績,我等此生得能追隨大將軍左右,供大將軍一言以驅策,實乃我等之福分。
新朋感念大將軍恩德,甘為大將軍所驅策,但有任用,必誓死效力,決不敢有半分含糊之心,望大將軍體察偵知!”
大廳內各官將聞言后,皆是起身隨道:“…望大將軍體察偵知。”
永寧伯張誠笑著揮手示意眾人坐下,對他們說道:“宣北今日之成就,非本伯一人之功,乃在座諸位共同奮斗所達成。”
他說到這里時略頓了一下,面色一正,又接著道:“諸位,本伯不日將往鎮城赴任總兵之職,北路與東路這邊自然就無法過多顧及,因此需兩位德高望重之人在這里坐鎮。
另外,本伯繼任宣鎮總兵后,還要思考整個宣府各處的駐防,所以前些日才宣布將重新組建六營兵馬,以期分守地方,或是隨本伯出征。”
張誠的雙目神光炯炯地逐一掃視下首眾人,又道:“不日,朝廷的封賞便會傳達到此,屆時在座各位必多有升遷與封賞,有些事可待那時再行定奪。
然我‘勇毅軍’之六營建制,卻不可久待,當盡速定下各營基本建制,以便在年關后合營演練,如此才好形成真正的戰力,為即將前往豫省援剿闖逆做好準備。”
下首眾人聞之皆是神情一肅,尤以大同總兵王樸的神情最是古怪,似乎在心中掙扎著某事而一時無法決斷。
然旋即便恢復如常,面色也瞬間變得堅毅起來,只見他起身向著永寧伯張誠抱拳道:“伯爺容稟,樸此番率大同軍往援遼東傷亡頗重,幸得永寧伯不棄,念我宣大一體之情,大力提攜,才在遼東戰事中保住了大同軍的顏面。
樸今次回返大同,亦欲仿效永寧伯練軍之法,再重新編練一營新軍,現特請伯爺派一部精銳老卒,充實我大同軍之力量,助王某操成新軍,以供大將軍驅策。
還望伯爺恩允!”
他話音才落,還未等永寧伯張誠開口,旁邊的山西總兵李輔明便也學著他的樣子,起身向張誠抱拳道:“伯爺,輔明也有此意,還請大將軍看在我宣大一體之情面上,能恩允此事,助我在山西操成一軍。
輔明愿為伯爺前驅,助伯爺平定賊寇,驅滅韃虜,沙場捐軀,亦無悔矣!”
永寧伯張誠坐在上首大案之后,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們二人,神情間仿佛有一絲疑慮之色,久久不言,廳內的氣氛也因此顯得略有些緊張起來。
雖然宣府各官將也均知王樸、李輔明二人,大有向張誠靠攏之意,尤其是在援遼期間更以張誠馬首是瞻,甚至還暗示過投靠之心。
但此時非彼時,遼東戰事也已經結束,任誰也無法斷言他們是否還有投靠之心,或許其只是想利用張誠來助其練軍,畢竟他們自成一鎮,難以長期對之進行有效控制。
沉默中,永寧伯張誠終于開口了,只聽他說道:“王總兵與李總兵乃本伯知交兄弟,我等三人之間更有浴血殺奴的情誼,但有所請,本伯怎好拒絕之。”
張誠話一出口,王樸與李輔明頓時便放下心來,他們幾乎是同一時間長舒了一口氣,面上也是泛起同樣的笑容。
其實,在遼東戰事未決之前,他二人便已決定惟張誠馬首是瞻,此后張誠更受封鎮朔大將軍、永寧伯之爵位,也更加堅定了他們的投靠之心。
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一件事,朝廷上歷來嚴禁各鎮總兵私下交結,以免形成難以控制的地方實力派,因此對之防范甚嚴,他們也不敢表現得過于明顯。
即使今日參加軍議眾人皆張誠心腹,卻也不敢疏忽大意,王樸能夠說出剛才那番話語,也是深思熟慮之下才做的決斷。
可永寧伯張誠接下來的話,卻使王樸與李輔明一驚:“誠如兩位總兵所請,本伯自當選派精兵銳士,此乃本伯應盡之意,自是毋庸置疑。
不過…”
張誠言及此處之時,卻突然住口不言,只拿一副耐人尋味的眼神注視著王樸與李輔明,把他們兩人看得一陣心慌,不知永寧伯這“不過”二字后,又會說出怎樣的話來。
“…我宣府軍素來實額足餉,按月發放,從不拖欠,且更是有功必賞,本伯向來把將士們看得比自家還重,這若是到了大同、山西地方,可不敢虧欠了他們啊!”
“哈哈哈…”
王樸與李輔明聞言后,竟齊聲大笑起來,只聽王樸說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咱怎會虧待嘍宣府的將士們呢?”
他說著就轉頭看向身旁的李輔明,與他對了一下眼色后,方才又接著說道:“宣府的將士們到了俺的大同,那可是咱麾下娃兒們的師傅,是俺們大同軍的教頭,俺怎會舍得虧待教頭師傅哩。”
李輔明也急忙接言道:“是哩,是哩。咱就是自己個兒餓著肚皮,也不能餓著了宣府的弟兄們嘞。”
永寧伯張誠的臉上顯出一絲滿意的笑容,王樸、李輔明二人見之也是心底安定了下來,卻見張誠的面上又浮現出一絲憂慮,道:“二位總兵能如此,自然是再好不過啦。
可本伯心中還有一絲疑慮,就說一軍之中,卻又分作兩班待遇,這時日久了,會不會都言是我宣府軍將士們,搶了大同、山西兄弟的飯碗啊?”
王樸先是一愣,旋即嘎巴了兩下嘴唇剛要出言,卻聽張誠又道:“自古有言‘不患貧而患不均’。本伯是怕你們兩鎮的士卒,會因同營而不同餉,心生怨念,若是再激起兵變,豈非本伯之罪過!”
不待王樸與李輔明反應過來,永寧伯張誠又繼續說道:“況我宣府軍之所以稱為‘精銳’,雖有選兵、練兵之道,然盔甲器械精良,亦是主要因由,且我宣府銃炮更為犀利,戰時擊殺轟射之間,當面之敵,無不望風披靡。
可唯一之缺點,就是太過耗費銀錢!”
張誠這一番話語連珠般說了出來,直將王樸、李輔明二人說得滿面羞愧,片刻后,在張誠的注目之下,山西總兵李輔明才喏喏說道:“伯爺,咱也不想苦著自個兒營中的兒郎。
可您也曉得,咱這是頭遭往山西任上,根基尚未穩固,雖募兵一事,尚屬職責分內之差事,可錢糧一項,卻非輔明可做主之事,實難做得‘同營同餉’,還望伯爺諒解一二。”
王樸在旁也是叫苦不迭:“伯爺見諒,這事還真不好辦理。樸雖在大同經營多年,可以大同府庫之資,若是勉力維持,或可保證一營將士足額足餉。
可如此一來,便再無力購置甲械銃炮等一應軍器,這事還真的‘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王樸說完這話時還一臉頹喪之色,可不知為何,他眼中猛地閃出一絲奇異的光芒,抬著頭看向張誠,問道:“伯爺,樸心中一直有個疑問,不知當問否?”
張誠似乎就在等候他發問一般,微笑著回道:“王總兵有話,但問無妨,你我之間又何必見外!”
王樸先是咽了一口唾沫,才開口說道:“伯爺,王樸心中一直在疑問,這宣北邊陲之地,本就比不得鎮城繁華,可伯爺又是如何養得這數萬精銳‘虎狼’之師?”
“哈哈哈…”
張誠爽朗地大笑一陣,才回他道:“無他,重新丈量田土,開征商賈之稅罷了。”
“可是伯爺,如田土多已是有主之地,而商稅之征收,卻又與國法不合,試問那些有主之田,如何征糧?
而商稅之征,若各家商賈不同意繳稅,又當如何對之?”
張誠面上笑意登時全無,神情也是為之一肅,沉聲用冰冷的語氣對他說道:“國事艱難,內有流寇橫行無忌,屢破州府,裹挾饑民無數,眼見勢大難擋;
外有韃虜連番叩關內侵,肆虐京畿,擄掠我子民丁口、錢糧、財帛無算,我大明畿輔重地幾近被其掏空,前次入寇,更攻略我山東膏腴之地。
若繼續任此二寇肆虐壯大,已隱隱威脅我大明之生死存亡,可這幫子官紳地主、富商巨賈,卻每日笙歌燕舞不斷,其心中早已無國無君。
他們寧可將糧谷堆滿倉廩,任之腐爛發霉;將金銀打制成一個個大大的金元寶和銀冬瓜,更深藏數尺之地下,也不愿為國朝出一份力。
對這種不計國朝安危,不念百姓生死的無國無君之徒,惟有一個方法!”
“是啥子方法?”王樸和李輔明已經明顯有些迫不及待,竟異口同聲地急急追問起來。
永寧伯張誠語氣森寒地吐出一個字:“殺!”
他目中射出去兩道兇狠的寒光,瞪視著王樸與李輔明二人,用冰冷森寒的語氣繼續道:“禍國殃民的無國無君之徒,留之何用?”
王樸的身體微微一顫,額頭登時便閃現出點點冷汗的光芒來,片刻后,他仿佛在這一瞬間作出了重大決斷似的,只聽他臉上神色堅毅地開口道:“伯爺,咱王某算是豁出去了。
在大同就是伯爺說的算,您說咋辦,咱就咋辦,一切但憑伯爺一言決之,樸必堅決執行,為了國朝,為了我大明,為了皇上,咱王樸絕不敢有半點含糊。”
李輔明在一旁見王樸,竟然如此表明了心跡,自然也是不甘落后,只見他竟站起身來,抱拳行禮道:“伯爺,在遼東時我等就言,宣大自來一體,今山西鎮內軍事,也憑伯爺一言以決之,輔明絕不敢有半點含糊。”
“哼。兩個狡猾的狐貍,想要錢糧資財練新軍,卻又把刀子交道咱的手上,真那娘的奸猾無恥啊!”張誠在心里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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