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旗中的巴牙喇拖拽著后退,圖爾格似乎也亂了手腳。
眼看著對面宣府軍盾陣整齊,長槍飛舞著朝自己刺來,他也略感恐懼,不由的雙腳在地上狠蹬。
然此時的地面,已是十分的濕滑,到處都被雙方將士的血水浸潤得泥濘不堪,圖爾格雖看上去十分用力,可卻毫無作用。
他轉頭左右掃視一眼,己方勇士竟被沖殺出來的明軍,殺得連連后退,圖爾格眼中的驚恐之色愈盛。
這可是亙古未有之事啊!
打自己從軍以來,何曾有過被明軍近戰肉搏而殺退的先例?
“恥辱…簡直是奇恥大辱啊!”圖爾格不由大吼了起來。
可當他看到對面如狼似虎般洶涌而來的宣府軍槍陣,心中又是忌憚不已,在自家旗中巴牙喇的拖拽下,慌亂退出了戰場。
“殺…殺韃子…殺韃子…”
對面宣府軍將士的聲聲怒吼中,攻山的鑲紅旗、鑲白旗韃子兵們退卻了,他們又一次在勝利即將到來的時候退卻了,又一次攻打長嶺山失敗了!
望著如潮水般退下去的韃子兵,陳錚也是非常的痛心,連日激戰,他獨石營部下也是傷亡極大,特別時營中的刀盾槍兵幾度出陣血戰,更是折損非常嚴重。
畢竟攻山的清兵有數萬人馬,他們每日輪攻不斷,打得各銃兵炮手亦是疲憊不堪,且宣府軍的火銃、火炮雖然精良,卻也不能久射不斷,仍是要不斷散熱。
因此,為了防止清兵攻上最后的寨墻,只得不斷派出盾陣、槍兵迎敵,以近戰肉搏血戰殺退清軍。
此刻,陳錚已然下了寨墻,他猛地拔出自己腰間的佩劍,怒聲咆哮道:“有我無敵,全軍反攻,肉搏殺奴!”
“有我無敵…殺奴!”
“有我無敵…殺奴…殺奴…”
就在適才盾陣槍兵出寨血戰之時,裝填好的銃兵仍不斷瞄著后面清軍射擊,然此刻,他們也就地放下手中的火銃,抽出腰刀,奔下寨墻,要出寨血戰。
“殺奴…殺奴啊!”
長嶺山主寨外,已然分不清哪里是盾兵槍兵、哪里是遼東新軍、哪里又是銃兵,所能區分的只有清軍與明軍。
一場自清軍攻打長嶺山以來,最為慘烈的肉搏戰就此打響!
便是眾多的聚在長嶺山上的民夫中的青壯們,也紛紛找來各種各樣的兵器,隨著輜兵營的好漢們身后,大聲吶喊著沖出石寨,向著清軍沖殺過去。
一場血腥殺戮過后,清軍終于退卻了!
攻山的各路清軍,終于全線潰敗退卻,他們也終于承認,即使沒有了銃炮之利,即使是近身肉搏血戰,他們也戰不過宣府軍。
宣府軍將士似乎已成為了清軍韃子的克星!
這個只有區區不足五千人馬的小小山嶺,已然奪去他們太多勇士的生命,也殺得他們心寒不已。
若說初時,他們還能說明軍是憑借壕溝矮墻與銃炮犀利,才能打贏他們。
可到如今,長嶺山上的明國守軍更是奮起余勇,不論刀兵、槍兵,亦或是銃兵、炮手,甚至連輜兵都敢于拔刀相向,與他們近身肉搏。
他們終于承認,他們感到害怕了,他們也要轉身逃命了。
他們更會承認,對面的明國兵馬真是不一般,他們竟然毫不畏懼他們的兵鋒,毫不畏懼他們的怒吼與嚎叫。
憑著一腔血勇,只以冷兵肉搏血戰,能將他們殺退的,恐怕也就只有眼前這一支明國軍隊了。
雖然在這時,鑲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碩、鑲紅旗巴牙喇纛章京塔賴等人,率著各自其中的巴牙喇勇士,也已趕來助陣。
然清軍敗勢已定,軍心也已散亂不堪,即使他們加入仍難挽戰事之不利,但卻也使得更多的清軍,能夠活著逃回山下。
這些巴牙喇兵們先是以弓箭阻擊追殺而來的明軍,再以盾陣接應敗逃的清兵,逐漸退回至第一道防線的壕溝外,直至退到上嶺下的清軍大營。
其實,他們這些巴牙喇勇士初到時,也并不是沒有想著反攻。
可清兵的軍心已散,即使是平日里兇神惡煞般的巴牙喇,此刻也無法阻止他們敗逃而下,更何況明軍緊隨其后殺來,根本就沒有時間阻止敗兵。
陳錚揮舞長刀沖殺一陣,猛地對身邊親兵大喝一聲:“取弓箭與我!”
他接過自己的大弓與利箭,站好馬步,張弓搭箭瞄上就射,利箭“嗖”的一聲離弦而去,破開長空直直射向前面敗逃的韃賊。
“啊!”
一聲慘叫,鑲白旗固山額真圖爾格的右肩便被這一箭射中,他已無暇回顧射箭之人,在身旁巴牙喇的攙扶護衛下,倉皇而走。
終于,結束了,今日的戰事結束了!
看著如潮水般尖叫奔逃的韃子兵,還有那遍布山嶺的雙方戰士尸體與鮮血,層層疊疊,從山寨前的空地,一直鋪到山嶺下的第一道壕溝處。
陳錚扶刀而立,他的身形也是搖晃不已,大量鮮血,從他身上滲出,十余支箭矢在山風吹動下,箭羽仍在不住顫動。
他看著這一段戰場上,就已是許多戰死的營中兄弟,再想起數日來已不知多少獨石營兄弟,捐軀于此。
陳錚不由眼眶一熱,淚珠滾滾而下,滴落在他的衣甲之上,浸濕了他的眼睛,也浸濕了他腳下的這片大明國土!
回望身后的山寨,陳錚也在心中感慨,幸虧自己當初多收留了那許多遼東民夫,不然,恐怕真就難以守住這一座營壘。
此刻,他站立在山石上,冰涼的山風不住吹打著他身上的衣甲,陳錚腦海中不由再次回想起,當初他領命駐守長嶺山時的情景,仍是歷歷在目。
“帥爺,誠不欺我啊!”
陳錚感慨著,他繼續喃喃道:“真是一場血戰,真是一場痛快的血戰啊!”
“一將功成萬骨枯。”
陳錚在心中暗暗對自己說道:“諸位兄弟,你們安息吧。我陳錚絕不辜負爾等,汝為國事而戰,吾必以國士待之!”
清軍大營已無往日的喧囂與熱鬧,代之則是一片沉寂,甚至有一絲死氣沉沉之態。
即使如多鐸,也不似前時那般囂張,他面沉似水,全無前日的那股霸氣,余下眾將也多是如此,有人更是不住嘆息。
今日一戰,折損比前幾日更甚,鑲紅旗、鑲白旗固然損傷最著,而正黃旗也有近千的精悍勇士捐軀。
除此,正黃旗固山額真阿山更是捐軀于此,且連尸身都被守山的明軍奪去,此更被清國諸將視為奇恥大辱。
再有鑲白旗固山額真圖爾格,也是在敗退之時,被明軍守將一箭射中右肩部,入肉極深,傷情亦是很重。
此一戰損傷大清國八旗勇士數千,自固山額真以下傷者中,更有眾多甲喇章京、牛錄章京等軍將,就別說那些普通韃子兵啦。
而且今日之戰,最后更是被守山明軍以近身肉搏逼退,此乃是自攻陷皮島之后,就再也不曾有過的事情,也是使多鐸等人最為難以接受的一點。
若是敗在明軍堅城與銃炮之下,那還說得過去,就算再不濟,也可勉強在明軍車陣銃炮之下,敗陣而走。
可如今,己方勇士連破明軍兩道壕溝矮墻防線,明明已逼至其最后的一道寨墻下,雖有銃炮之利,卻也無法阻止我大清勇士進擊的步伐。
然最終卻偏偏又是被其步軍出戰,以近身肉搏將己方的勇士逼退,這如何能夠接受?
多鐸震怒之下,不惜大開殺戒,他將那些個帶頭敗退的分得撥什庫、牛錄章京都斬了好些個,就連甲喇章京都有兩人被他當場砍了腦袋。
可此刻,面對軍帳內諸位固山和章京們的沉默,多鐸在憤怒之余,也開始反思起長嶺山之戰的必要性。
其實,對于清軍攻略杏塔糧道的戰略來講,長嶺山橫亙于松杏大道之側,確是一處關鍵所在,但也并沒有到必須攻下的地步。
大可在此挖掘壕溝,封鎖其下山通道,然后再留駐一支四五千的精騎馬隊,監視長嶺山上守軍不出來搗亂就好。
如此雖非最佳的選擇,但對于清軍來說卻是最為恰當的選擇,畢竟如此一來,首先就是避免了攻山帶來的大量傷亡。
其次便是再無需將大軍全部居留此地,數萬人馬分而掠食,既可進一步擾亂明軍糧道,又可減輕己方的糧草供應壓力。
當然,事后諸葛亮,本就算不得什么本事。
但此刻清軍之中,這種想法卻再次重新被人提起,隱隱有一股聲音,似乎在暗中指責多鐸力主攻打長嶺山,實乃錯誤的決斷。
豫親王多鐸面色陰沉,他心中自然知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鑲黃旗的固山額真拜音圖,他人雖不在此地,然清國內部各種關系卻也是錯綜復雜。
更何況拜音圖之弟、輔國將軍鞏阿岱此時正隨在軍中,他們兄弟一心,雖拜音圖不在這里,鞏阿岱卻是可以挑撥生事。
多鐸已然暗下決心,為了應對這些種種質疑,長嶺山無論如何都要攻下來。
此刻,長嶺山對于多鐸來講可是干系重大,若能攻下,則可達成自己當初定下的杏塔戰略,以此為大軍中轉基地,進而徹底截斷松山明軍退路。
但若是不能攻下此處,不惟自己在軍中的威望大減,將來回軍之后,拜音圖等人不在黃臺吉跟前進獻讒言,污蔑自己決斷不明,以致損兵折將。
真到了那時,就算大清國取得了錦州戰事的勝利,恐怕自己也得不到多少功勞,可一旦錦州戰事不利,恐怕自己將是罪責難逃。
“打,必須要打到底,必須要打下來!”
多鐸嗓音略顯沙啞的繼續說道:“阿山固山為皇上盡忠,乃是我等之楷模。想我大清數萬勇士,畢集于此,激戰已有數日,仍無法攻克這座山嶺,各旗勇士更死傷頗重。”
他眼神犀利地掃視一圈,突然話鋒一轉,道:“由此可知,此處山嶺雖小,確暗藏明國精銳,其所處又如此關鍵,在我大軍連攻之下,仍有如此戰力。
當初,我等若是大軍未駐此間,恐怕其必定在關鍵時,破壞我截斷明國大軍后路之策,以其強悍戰力,必成我軍之害。”
多鐸說到此處,略頓了一頓,他目光如刀般注視著每一個人,沉聲又道:“我意已決,為保我軍能將皇上旨意,貫徹始終,徹底阻絕松山明軍退路,就必須要拔除長嶺山這顆釘子。
諸位要知,此番錦州城下之戰,乃是我大清國運之戰,只許勝不許敗,本王絕不會允許,在長嶺山留存如此一支明軍,隨時破壞我大軍計劃。”
他面上神情兇狠決絕的又一字一頓說道:“即使付出再大傷亡,長嶺山也一定要攻下!”
軍帳內一片沉寂,各人都面面相覷,多鐸剛才所言,他們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反駁,聽來都覺得很有道理。
然攻打長嶺山已是三日有余,雖幾度攻到山頂主寨外,卻都被明軍奮力推回,不但正黃旗固山額真阿山戰亡,各旗也都是傷亡頗大,實已不愿再次攻山。
可眾人觀豫親王多鐸態度堅決,雖多感覺不妥,卻無人敢在此刻進言。
長嶺山上,陳錚也是剛剛巡視完傷兵營,連戰三日,他獨石營將士已傷亡近千,雖其中大半都是負傷,其后若治療得當,大多都可返回軍營。
但如此大量的傷亡,已接近獨石營兵額的三分之一,他也心知,若非是困守此地,怕自己的獨石營也會像其他明軍一般,各自潰逃而去。
這也是他放棄前面兩道防線,主動收縮回山頂主營的原由。
若是仍堅守第一道壕溝矮墻處,將士們見到如此傷亡,一旦軍心崩散,難保不會就此逃下山去,各自保命。
而如今,全軍收縮回山頂營寨,就算他們想逃,然被清軍韃騎重重包圍之下,也無路逃走,唯有固守待援一途。
陳錚登上東北角樓,望著滿洲正黃旗固山額真阿山慘死的方向,猜想著那方白日里戰事的慘烈,口中卻喃喃道:“大帥,韃子真的來啦。然此間戰事之慘烈,真是前所未見,遠勝于當年的巨鹿,陳錚已然盡力了。”
他抬頭望著忽明忽暗的月光,輕聲道:“援軍何時才會到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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