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就有傷亡,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黃土嶺山腳下,大明援遼王師總監軍張若麒正撫摸著一段墩臺殘垣,感慨道:“我大明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卻無法阻擋韃賊侵襲,如今都已成殘垣斷壁,不復當日之雄偉。”
兵憲張斗抬眼望著東面的黃土嶺,悠悠說道:“窮荒絕漠卷黃沙,萬里蒼涼映赤霞,浩瀚煙塵埋忠骨,紛亂碎石葬繁華!”
張若麒似乎也來了興致,他回身望著張斗道:“詞是好詞,就是稍顯凄涼了些。照我看,當是‘但有宣府張誠在,不教韃虜逞兇威!’才是。”
張誠聞言笑著接道:“張總監此言過譽啦,張誠何德何能,敢當總監如此之贊譽。”
符應崇在一旁不甘寂寞,插言道:“照末將看來,觀我援遼諸鎮總兵大將,總監軍之贊譽,也惟有張帥一人方可當得。
君不見,這黃土嶺上遍地殘垣,若非炮火犀利,怎會有這般景象,那韃賊還未曾搏戰,便已身死此地,如此強虜,瞬間灰飛煙滅。
除了張帥的宣府軍馬,還有何人作得?”
“哈哈哈…”
張誠聞言不由放聲狂笑起來,他反手一拳擂在符應崇的胸膛,笑著道:“行呀,我的符老哥厲害啊,消遣起小弟來啦。”
他接著又正色說道:“神機營火炮犀利,此番攻打黃土嶺這第一功,當是記在神機營的身上。
若非神機營弟兄們不辭辛勞,以如此猛烈之炮火,連番不停的轟擊,我宣府軍馬又怎會這般輕松便拿下黃土嶺山腳防線。”
張誠說罷,又用手指著周邊墩臺殘垣,繼續道:“我等皆是親眼目睹,周邊這些墩臺殘垣便是明證,入目皆是炮火轟擊之景象,哪有刀砍斧劈之痕跡!”
符應崇一臉得色,此刻他已出盡了風頭,滿面皆是春風如意之情。
總監軍張若麒適時開口說道:“神機營炮火犀利,當記首功一件。然宣府軍馬強健勇猛,披堅持銳,這一整座黃土嶺,還是要靠宣府鎮將士熱血搏殺,才得最終拿下。
這最后的功績評定,若無意外,第一功當屬忠忱將軍的宣府兵馬。”
張若麒一錘定音,眾人自然不會再發表意見。
其實,明軍此次分作北線、東線兩處戰場,私底下也不是沒有暗中較勁之意。
既是宣大軍團與薊遼軍團之間的較勁,也是薊遼總督洪承疇與總監軍張若麒之間的較量,因此各方實都是一般的在賣力表現。
只不過,實力擺在這里,對于張誠這邊戰事如此順利,張斗心中也是滿意,他撫須微笑不語,靜靜看著幾人打趣,他卻一副若有所思模樣。
張誠、張若麒等幾人所在正是黃土嶺的山腳下。
他們站腳之地,原是一處明軍修筑的墩臺,看殘垣估算當初至少是兩層,估摸著該由四、五丈的樣子。
現在已遍地皆是青磚與石塊,當然還有許多鐵炮子,而那些陣亡清兵的尸體,已經都堆砌了起來,旁邊還放了些木料,想是要一把火燒掉。
當然,他們的首級,都已經被割取了下來,這計軍功的重要物件,又怎么會忘記了?
大明朝在遼東經營了兩百余年,尤其是最近這幾十年里,一直與清軍在遼西走廊這邊鏖戰,自然會大量建造墩臺,以為防御。
這邊的墩臺結構,那是典型的三里一墩,五里一臺,特別那些敵臺,多是二層高的空心敵臺,這些敵臺一般高有三、五丈,周圍闊約十二丈、或十七、八丈不等。
其中層空豁,四面開有箭窗,上層建樓櫓,又環以垛口,多用大條石砌成,可是非常堅固。
松山堡周邊的各處山嶺上,也多有這種墩臺建筑,平日里設有百總,臺頭等軍官小校駐守。
不過,自打清軍圍困錦州時起,松山堡周邊各地的火路墩與敵臺,也多被清軍攻下,反被據為清軍的防線之用。
若是按照明軍平時的打法,那些巨炮大炮也是一顆顆彈丸打出,就算擊中了這些墩臺,也多無大礙。
然張誠卻反其道而行之,他要神機營標定中心點之后,無須再行瞄準標定,而是以此為基準,向周圍進行無差別轟擊。
如此猛烈的炮擊,許多炮子都集中落在一處,就算不能轟塌清軍防線,試想一下,無數炮子變成跳彈,以不確定的方向四處飛躍跳擊,誰又能躲得開?
更何況,在炮擊中神機營還打了兩輪毒彈與灰彈,如此混亂的場面,突如其來的毒彈和灰彈,就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塵土飛揚中,又泛起漫天的黃煙與白霧,任誰也想不到這些與之前的煙塵有何不同,就算知道這是毒煙白灰,茫然間又去哪里找防護?
就這樣,宣府軍輕輕松松就攻下了黃土嶺山腳清軍陣地,待毒煙散去,張誠就建議將攻山指揮部前移到此處。
神機營的炮營,也可以前移布置在這里,還可以瞄著山腰以下清軍陣地,進行精確轟擊。
張誠看著不遠處,中軍大帳已經立起,而且旁邊一處較為平坦的地方,還建了一處將臺。
他對幾人說道:“韃賊在山腳下,未曾料到我軍會有如此猛烈的炮火,損失慘重,逃回的韃子也沒有幾個。
如此,其山上的守軍也不會太多,攻山之戰,確是容易了許多。”
張誠說到這里,又抬手指著東面的黃土嶺山腰部,接著道:“就在那邊主嶺之上,也有一個敵臺,據前時的觀察,該是韃賊虜酋盤據之處。
可惜,我軍的大炮轟擊不到!”
張若麒與張斗聞言,也向那邊望去,只是距離稍遠,隱約只得看到一些影子,具體情形卻是看不清楚。
張若麒開口問道:“符將軍,神機營的大炮,真的打不到那處地方?”
符應崇的臉上原本洋溢著藐視天下的神情,這時忽然聽到張若麒的問話,他不由一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不過,他向來是嘴上不服輸,而且嘴上又是永遠討喜的那種人,只是愣了一瞬間,便接言道:“能,當然能。我現在就去安排,只是這小炮不抗用,大炮前移,就要費些時間。”
張若麒聽到他說能打著,心中歡喜,笑著道:“好,能打就好。符將軍速去辦理,攻下黃土嶺,有本官在,自不會有人沒了你的功勞!”
張誠看著屁顛屁顛離去的符應崇,心中也是暗自佩服他的鐵板臉皮功夫,不過,只是暗自竊笑,并未拆穿。
人叫馬嘶,哨騎呼嘯,鼓號之聲不絕,大同鎮官兵近萬人馬出動,內里卻只有千余的精騎,余下皆為步軍。
其實,王樸正兵營原有騎兵也是近三千之數,然張誠提出集全師精騎與一處,以備不時之需,王樸麾下精騎也大部都被抽調。
就連張誠麾下也只余虎衛營和楊國柱的家丁隊,張廣達的騎營也與郭英賢一起被抽調過去了。
當然,大同軍這邊還有張誠支援的一營戰車,他們在開闊處可結車陣自保,另外隨車火力也是很猛的,除了佛郎機、虎蹲炮、臼炮外,每車還有兩個火箭匣,此外還有一些飛礞炮。
現在,他們這一萬余的大軍,正在石門山與黃土嶺之間,小凌河西岸的一段河谷地結陣固守,一條可以通行大車的道路,正好被其截斷。
他們的目的就是阻止石門山與黃土嶺之間的交通,使得石門山方向韃賊不得支援黃土嶺,而黃土嶺上的韃賊也不可從此逃脫。
王樸麾下也有三千余步軍都是新軍,他雖也奉旨操練新軍,然并未似楊國柱那般實操五千人馬,他只募選了健卒三千,而吃了兩千的空餉。
只見這些新軍將士,個個神情嚴肅,頭上也都是一色的云翅盔,長槍兵皆身著紅色齊腰戰甲,紅青交加,色感動人。
不過,王樸新軍中的少量火銃兵,確未著鐵甲,而是穿著紅色棉甲,望之有若火云,但看他們手上持著的鳥銃,卻是多顯陳舊之色。
顯然,王樸在這支新軍上,并未投入過多的精力與銀錢,雖衣甲與冷兵器大多都屬新品,然其火器卻明顯配備不足。
很顯然,就是現在裝備的這少量鳥銃,也還是大同鎮軍庫中細心揀選而來。
大明各鎮各庫中的火器,大多粗制濫造,都是為了充數罷了,那管質量好壞,所以多愛炸膛,這也是北地各邊鎮軍中少見鳥銃的根源所在。
而如三眼銃之類,雖然也是粗制濫造的多,但因其炮管粗且短,極大地減小了炸膛的危險,再者又可直接轉做冷兵器使用,自然為邊鎮各軍將士所鐘愛。
王樸這邊還是比較輕松,這里原也有一些韃賊的軍營,然自從韃賊開始收縮防線后,便專一守御石門山和黃土嶺,這里的奴營幾乎都撤除了。
而石門山和黃土嶺的軍需,皆是從兩山背后的浮橋上轉運,當然,石門山這邊就更為便利一些,因為在女兒河南岸還有韃賊的軍營。
而黃土嶺背后的小凌河上,就只有空落落的兩座浮橋,用來轉運軍需物資,以及備著一旦黃土嶺失守,韃子也可從此處撤退。
王樸的大同軍在此處結成三個大營,宣府軍支援過來的戰車營,也被他留在了中軍聽用。
他剛剛巡視完靠近小凌河的新軍營地,奔回中軍,策在馬上望著黃土嶺方向,只見那邊漫天煙塵飛揚,隱隱還可聽聞陣陣炮聲。
王樸不由嘆息了一聲,說道:“我真是猜不透,短短數年,便從一個千總升到宣府總兵,張誠這小子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中軍親將王徴也是有些不太服氣的說道:“哼,能有啥?還不是仗著圣上寵信,又有閣老、本兵、督臣的照拂,才這般風生水起。
我瞧他定必使出去不少銀錢,否則絕不會有這等待遇,事事皆如魚得水,好似如有神助一般!”
王樸的眼神仍舊望著黃土嶺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顯然親將王徴的話對他有些觸動。
片刻后,他才幽幽的說道:“也未必。若說使銀子,這事咱也會,幾年里在總督衙門、兵部也沒少用度,可結果如何?”
王徴滿臉不服氣的犟嘴道:“或許是他張誠使得多吶!”
王樸雖然治軍打仗不行,然一般的人情世故,他確是極為精通,此刻一聽王徴的話,便知他是心頭不服。
當下笑著說道:“渾話。他張誠家里有銀礦啊,還是有銀山呀?還能比咱使出去的銀子多?”
王樸頓了頓,他的眼神也自黃土嶺方向上收回,注視著親將王徴說道:“我看這里邊絕不是使銀子的問題。
他張誠也確有過人之處,否則就算他使了再多銀錢,無非就是升個官罷了,可這數萬強軍,又從何而來?”
他說到這里,右手揚起馬鞭在王徴的肩頭輕點,道:“你小子以后見了張大帥,可要給老子放尊重些,莫生了我與張大帥的情分。”
“是。將主爺!”
宣府軍全力攻打黃土嶺山腰主陣地之時,明軍北線戰場的大戰也正是最為激烈之際。
此刻,作為北線戰場東路軍的唐通所部,已經攻打到水手營的前方。
而在水手營的西側不遠處,就有一條浮橋直接架到女兒河南岸,通向不遠的圍困錦州的清軍營壘。
水手營寨的東、南、西三個方向的十步外,各挖了一條深深的壕溝,斷絕了其與官道的聯系,寨墻與壕溝之間,以吊橋起落來通行。
守護村寨壕溝的約有近百的滿洲各旗甲兵與數百的漢軍貳韃子,還有約二千多的雜役阿哈什么的,這里幾乎可以算是石門山周邊防守力量較強之處。
不但如此,在水手營寨的南面就是石門山,這一面的山勢很平緩,山上的清兵,還未被完全擊潰,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沖下來援助。
唐通所部兵馬在入援時,號稱過萬的強軍,實者能戰之兵也就八千上下,此戰,除留守營地的千多人外,余者大多隨同出戰。
內中,有三千人為他正兵營的馬步官兵,余者又另分為兩個營,分別一參將,一游擊,各領本營兵馬,聽從唐通指揮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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