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策在馬上望著前方明軍騎陣緩緩逼來,雖旗號鮮明,看上去確為明國宣府地方兵馬,只是一時想不起主將為何人。
依他們探知的情報顯示宣府鎮兵馬都是隨總兵楊國柱來援遼東,按理應都在楊總兵的統率之下,何以此時才從后面殺上來?
他們清國上至奴酋黃臺極,下至各旗主各官各將們都始終搞不懂大明各軍各將的統屬關系,其實莫說是他們,就連大明自己的各地總督們都有些稀里糊涂。
如今的大明已顯現出朝代末世之象,不止是各地總兵鎮帥越封越多,其各自統屬的兵馬也是個未知數。
而在總兵之下,尚還有副總兵、參將、游擊、都司等等,他們有的也歸各總兵統率,而有的則是獨鎮一方,不受任何人的統屬。
且近幾年大明朝更是處處用兵,各鎮各將調度頻繁,更有許多臨時加銜,還有許多將官也是奉命臨時駐在各地,處于隨時候命的狀態。
就好比張誠的河南援剿總兵就是臨時的加銜,而他的實任則還是宣鎮分守副總兵,駐地是在宣府東路的永寧城。
現在雖然離開河南,而入援遼東,但他河南援剿總兵官的加銜卻也并未撤除,所以大家都稱呼他張總兵,也不為過。
大明軍將中的這些彎彎繞,就算自己人都是稀里糊涂,何況黃臺極、多爾袞等人偏處遼東,又如何懂得這許多。
隨著對面明軍騎隊越來越近,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油然而生,多爾袞的臉色也變得十分不好,因為這本該是大清鐵騎才有的壓迫感,怎么會出現在明國騎兵的身上?
只見對面明軍騎兵的行進速度并不快,但節奏很有規律,且騎陣緊密而嚴整,顯然是經過嚴苛操練才能有如此軍容。
此時,也已看清中間騎陣大約有六七百騎士的樣子,他們盔甲齊備,軍陣中大多使用長兵,可以看到約有近二百人手里操著三眼銃,還有二百余騎士更是握弓持箭。
“哼,憑爾也敢與我大清勇士比較騎射之技?”
滿滿的蔑視全都體現在了多爾袞的眼神之中,話雖沒有說出來,但那眼神卻泄露了一切。
這時幾名清騎策馬急奔而來,他們在陣外停住似乎稟報著什么。
果然,片刻后,額克親便策馬來至多爾袞身旁,稟道:“叔王,準塔被明狗斬殺,其部也潰了,塔瞻章京所部巴牙喇勇士也傷亡頗重,正且戰且退,向我軍緩緩靠攏。”
多爾袞聞言一愣,他前時得知對面明軍是從南面突進來的,便猜測塔瞻和準塔那邊可能會守不住,但無論如何也未能想到,堂堂大清國的巴圖魯勇士,竟會被明軍擊殺于陣前。
他目露兇光,恨恨的說道:“你再說一遍,準塔如何?塔瞻又如何?”
額克親忙回道:“叔王,適才有明軍騎兵愈兩千眾,欲突破山道來援楊總兵,準塔固山領千騎勇士前往阻截,怎想這股明騎卻是兇猛,只一戰便將準塔斬殺,我軍也被擊潰。”
“混賬,陷主將于敵陣,又陣前敗逃,拔什庫以上各將盡皆斬首。”
多爾袞十分震怒,他又問道:“塔瞻如何也敗了?”
額克親回道:“據報,那股明軍并未進擊塔瞻部,而是直直向北進兵,估摸就是對面的明騎。而擊敗塔瞻的是另一股明軍步營,他們戰車眾多,銃炮犀利,輪番轟射,塔瞻所部根本無法沖進明軍陣前。”
“可知是哪一部明軍?”
“回叔王,觀旗色仍是宣府鎮的明軍兵馬,那部明狗騎兵的將旗上有一個‘張’字,明軍步卒大旗上是個‘魏’字!”
“張?魏?”
多爾袞心中滿是疑惑,在他的記憶之中,明國似乎并沒有什么姓張的或是姓魏的猛將,他隨口問道:“明國可有哪一位總兵是姓張,或是姓魏的?還是打著宣府的旗號?”
額克親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眼睛瞪得很大,轉頭望著多爾袞說道:“叔王,前次那張家口的王掌柜傳來的消息,說宣府有一個副總兵是姓張的,曾私自與我口外蒙古部落互市。”
多爾袞此時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他猛然問道:“可是叫張誠?”
額克親低頭默想了一陣,才回道:“叔王,一時竟也想不起,但這宣鎮副總兵姓張確實無誤,那王掌柜還言說這人在宣鎮剿賊滅匪,最為強勢。”
他接著又道:“叔王所言張誠,可是崇德三年時,于明國京北夜襲我大營,刺傷克勤郡王的那個明將?”
多爾袞眼中射出一道精光,沉聲說道:“正是此子,想不到短短數年,竟已成明國副總兵,更有如此兵馬!”
他接著又道:“哼,此子未來必成我大清奪明的阻礙,如不能為我所用,當今早除之。”
多爾袞正待重新排兵布陣,全力突擊張誠的中軍騎隊,就見又有數十騎策馬急奔而來,額克親忙迎上去詢問。
片刻后,即回報多爾袞,原來是塔瞻率巴牙喇勇士們且戰且退,而近六千余明軍步卒卻一路緊追,現正奔多爾袞所在開來,塔瞻無力阻止,請多爾袞早做防備。
多爾袞聞訊后,面上表情扭曲,他這邊還有正白旗清軍三千五百余,原本還是可以與對面張誠、郭英賢一戰的。
可若真如塔瞻所言,明軍六千余精銳步卒推戰車前來,自己這邊的兵力就捉襟見肘,難以應付,更何況這時的西石門外處處皆戰場,牽一發而動全身。
反正已經斬殺明軍一員總兵官,正可趁此時各處都還居于上風優勢,收兵回營堅守,只要西石門不失,明軍便難解錦州之圍。
他恨恨說道:“額克親,你領一千精銳勇士,與塔瞻匯合,務要盡力襲擾遲滯明軍步卒,拖延其進軍,待我去會一會宣府張誠!”
額克親聞言忙說道:“叔王,不若多留些勇士給您,以免吃了明狗的虧。”
“我大清勇士,以一當十,何懼區區幾千明騎!”
宣府鎮副總兵,河南援剿總兵官張誠領虎衛營將士策馬緩行,他的義子張成芳和張金泰領孩兒兵護衛在他的身周。
而林芳平則率虎衛營中部精騎居中而進,同樣圍繞在張誠的周圍,李長勝領左部居左,他們原是游騎改隸虎衛營,所以大多手持三眼銃。
蘇老虎則領虎衛營右部蒙騎二百余人在右,他們多握弓持箭,畢竟都是蒙古騎士,騎射本就是他們的看家本領。
也數他這邊的騎陣不夠嚴整,時而便有騎士越隊而出,在騎陣旁縱馬急奔,一忽鐙里藏身,一忽騰挪跳躍,炫耀著各自的騎術。
張誠一直壓著速度,以使兩翼的郭英賢和張廣達能向前突出,形成一個鶴翼陣行,用兩翼包抄對面多爾袞的清軍。
當前進至距離清軍不足一里距離時,左右翼的張廣達和郭英賢所部明騎已與多爾袞的清軍在一個橫線之上,他們調整了防線,使自己的正面對著清軍,完成了對清軍的三面包圍。
就在張誠率部催馬由慢步轉為快步之時,對面的清軍也緩緩往后退去,他們兩千多清騎策馬快步急跑,很快就脫出明軍的包圍。
正當張誠以為多爾袞將要逃脫之時,他們竟在一處丘陵山嶺上駐馬停下,看那樣子似乎在等候張誠。
猛然,一陣喊殺聲自右翼傳來,原是郭英賢按捺不住,竟未等張誠這邊發動,便先行發起沖鋒,他們近千的鎮標營精騎呼嚎著“報仇…報仇…”狂沖向清軍。
張誠見狀也只能配合,他掏出手銃大喝道:“殺,殺奴!”
三面明軍同時發起了騎兵沖鋒,蹄聲“隆隆”震天動地,聲聲“殺奴”的怒吼,響徹云天,在三面騰起的漫天煙塵中,隱藏著強大的怒火。
多爾袞似乎并不想與明軍一戰,他在郭英賢發起沖鋒時策馬引軍繼續向后退卻,明軍追得急,他們退得就急,明軍追得緩了,他們也退得緩。
張誠等又急追了一里多地,便放緩了馬速,畢竟郭英賢所部明軍與韃賊奮戰半日多,將士體力和戰馬腳力都損耗嚴重。
同時多爾袞所部清軍一直處于優勢,他們圍攻楊國柱時并未全軍出動,而是輪番出戰,戰馬腳力損耗并不嚴重。
眼看著又有幾股清軍各旗的騎兵前來與多爾袞匯合,對面兵力已達近四千之眾,張誠忙派人傳令,叫郭英賢停止了追擊。
說來也怪,只要明軍一停下,清軍便也停下來,他們既不回頭攻打明軍,也不再繼續奔逃。
就在張誠疑惑之時,南面丘陵上一片紅色展現,就好似一片紅云般,緩緩移來,在那片紅云之前,又有百多騎兵策馬奔馳而來。
林芳平策騎來到張誠馬前,道:“大帥,是魏將軍的車營來了。”
張誠點了點頭,他的目光全在對面山崗上的清軍,只見一隊約五十騎的虜騎自清軍陣中策馬馳出,中間還護著一個周身鎏金盔甲的清軍大將。
他們馳出清軍大陣就上了一處山崗,往魏知策車營來路的方向望去,只見天邊一排排戰車推來,戰車后更是密密麻麻的整齊軍陣。
多爾袞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他對身邊人說了幾句話,片刻后,便見一名清騎策馬沖出,直往張誠這邊馳來。
那清騎在張誠騎陣前五十步停下,用流利的漢話大聲吼道:“大清和碩睿親王,敬告明國宣鎮張總兵,今日兩軍廝殺時久,都覺疲憊,愿就此罷兵回營,相約來日再戰。”
張誠抬頭看了看已略顯西斜的太陽,估摸著天色已過未時,眾將士已奮戰大半日,確是不宜再戰。
他對身邊的張成芳吩咐幾句,就見張成芳策騎奔出軍陣,他直進到那名清騎前三十步的距離,用略顯稚嫩的話音說道:“大明宣府鎮副總兵張誠,敬告逆奴多爾袞,今天兵到來,若能束手就擒,或可留爾殘軀,茍延性命。”
張誠見那清騎嘴里似乎罵罵咧咧,忙領軍趨上,那清騎見狀撥馬轉身徑往大陣逃去,緊接著,清軍緩緩退去,那桿織金龍纛大旗也緩緩往北移動。
郭英賢策騎來到張誠身邊,怒聲道:“竟叫這奴首逃去。”
張誠安慰他道:“激戰整日,將士們皆已疲憊,實難再大戰一場,楊帥的仇,咱給韃子記下就是,早晚得報。”
郭英賢也知張誠所言屬實,他只是重重點了點頭,道:“也罷。看來只得如此。我等趕緊去救何振雄、唐先成他們…”
張誠也是點頭道:“郭爺派人給我帶路,咱二人分開進兵,各救一路。”
“好!”
多爾袞領清軍各旗騎兵四千余眾退卻后,并未回軍西石門,而是直奔錦州城南,正是因為他及時率軍趕至,才使得祖大壽的進攻未能奏效。
其實,祖大壽的兵馬已經突破了城南的第三道壕溝防線,而清軍的增援陸續趕來,竟在這道壕溝周邊展開了一場空前的拉鋸戰。
這道壕溝幾經易主,最后終于因為多爾袞的及時到來,才重新成為清軍圍困錦州的一道重要防線,祖大壽也被迫退回了錦州內城。
同時,其他各處戰場上的廝殺也接近了尾聲,雙方的激烈廝殺,此一戰死傷頗重。
清軍多爾袞駐守之西石門損傷最大,其次便是防守黃土嶺的正紅旗固山額真碩託所部兵馬,明軍中協總兵曹變蛟攻擊甚烈,給碩託所部帶來了極大的傷亡。
鑲紅旗固山額真滿達海在毛家溝對上了大明前屯衛總兵王廷臣,也是傷亡不小,即使守衛東石門的豪格所部,雖與吳三桂、白廣恩廝殺激烈,其實傷亡并不大。
而傷亡最少的反倒是分守松山嶺的巴牙喇纛章京伊爾登所部清軍,他們與明軍唐通所部對戰,雙方的戰事也是圍繞著一道壕溝展開。
唐通率領明軍護衛民夫軍壯挖壕,伊爾登則是指揮清軍阻止唐通挖壕,他們雖往來沖殺激烈,但實際交戰時間卻不多,因此雙方傷亡都不是很大。
此戰中,清軍最大的損失,其實還是因為調派乳峰山清軍增援錦州城南,而被明軍馬科所部輕松偷襲乳峰山,確為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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