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城西門外的吊橋上,張鼐被戰馬掀翻在地,他反應也夠迅速,只是向后一個翻滾便止住了身形。
他才騰身翻起,就看見幾名守兵正在往回跑去,城門也開始緩緩閉合,他大聲吼叫著:“快,沖過去,不能關門…”
有兩名小頭目領著二十余騎已沖到張鼐的前面,他們聽到張鼐的吼叫,更加奮力催動胯下的戰馬,向著城門洞那邊奔去。
突然,張鼐就覺得腳下不住的晃動起來,他忙定神一看,吊橋已經開始緩緩向上升起,而此時除了奔下吊橋沖向城門洞的那二十余騎闖軍外,就只有十余騎奔上了吊橋。
張鼐急的哇哇直叫,他掄起手中的腰刀就往鐵索上砍去,粗粗的麻繩已經繃得緊梆梆,他手中的鋼刀砍上去就被彈開,連個刀印子都沒有留下。
他急的沖著后面大叫:“棄馬,爬上來,奪門,快,快…”
十幾名闖軍騎兵立刻棄馬就爬上了吊橋,此刻的吊橋上已經沒有多少難民了,幾乎全被闖軍的賊兵占據,后面仍有一些闖軍踩在馬背上往吊橋這邊跳過來。
在吊橋上幾人的幫助下才勉強爬上吊橋,雖然他們減緩了吊橋升起的速度,但是卻仍然無法阻止吊橋繼續向上升起。
就在此時,一個闖軍小頭目快步跑回,大叫道:“城門閉上啦,打不開啊…”
張鼐大叫著就要沖上去砍門,卻被眾賊兵攔下,他們都深知開封城門厚重堅實,單憑刀劈斧砍是無法破開的,既然不能在閉合前沖進去奪下來,這次行動就算是失敗了。
這時,城樓上的守兵也發現他們不是真正的官軍,滾石檑木紛紛砸了下來,張鼐身旁一個賊兵就被一顆大石頭砸中,腦漿混著鮮血迸裂開來,濺了他渾身滿臉都是。
剛才從城門洞那邊奔回來的小頭目大叫道:“小張爺,俺們護著你,快跳回去吧,再晚就來不及啦!”
他說著就指揮眾賊兵紛紛舉起手中的盾牌,護在張鼐的身上身前各處,城樓下除了滾木礌石,更有許多箭矢飛射而下,那些沒有盾牌掩護的賊兵紛紛中箭,倒地哀嚎不止。
張鼐見事已至此,雖是在心中萬分的不甘,但也深知繼續苦撐也是毫無益處,他大叫道:“走吧,跳回去。”
眾賊紛紛將盾牌舉高,張鼐一個助跑奮力跳起,堪堪落在壕溝邊上,幾名賊兵立刻沖上來扶住了他,向后撤去。
他們三百騎來準備偷襲開封南門,沖上吊橋的卻只有不到六十的人馬,而從吊橋上逃回來的卻只有不足十人。
隨著吊橋高高拉起,張鼐也領眾賊向后紛紛退去,以躲避城樓上射來的箭矢與銃彈。
在西關外,在他們的更西邊,一大團煙塵滾滾而來,越來越大,漫天遍野,無邊無際!
就在開封府城西門遇襲之時,督師楊嗣昌的座船正在夔州瞿塘峽往東順流而下,江流湍急,船發如箭。
現在的他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沙市,才能得知張獻忠和羅汝才這兩部流賊的行蹤,好決定繼續下一步追擊進剿方略。
楊嗣昌孤獨地在座船的大艙中,久久望著窗外的滾滾長江水,不許任何人進來驚動打擾他。
良久,他才輕輕地嘆口氣,自言自語道:“皇上,臣力竭矣!”
他在去年五月時,已將各路流賊都逼到川東一帶,在大軍的四面圍堵之下,惠登相和王光恩等股流賊已經紛紛投降,連號稱“曹操”的羅汝才也有了就撫之心。
那時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只剩下“八大王”張獻忠這一股流賊,且也已被包圍在夔、巫之間的叢山峻嶺之中,徹底將其殲滅只是時間問題啦。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由于各路官將連年追繳流賊已日久兵疲,漸生懈怠之心。
首先便是四川巡撫邵捷春不遵他的作戰方略來部署兵力,其次又是陜西悍將賀人龍與李國奇兩鎮將士竟在開縣鼓噪而走,私自領軍奔回陜西,使西路堵截流賊的兵力空虛。
同時,張獻忠又對羅汝才連勸說帶挾制的,使得羅汝才就撫之心生變,竟與獻賊合在一處,引軍突入四川腹心之地。
楊嗣昌無奈之下,也只好親自趕往重慶,原是打算將張、羅二賊驅趕至川西北的偏遠地方,再圖包圍殲滅之功。
可師老兵疲之下,將不用命,士無斗志,尚方寶劍也不起作用,其所謀劃的一切堵剿方略竟然全都落空。
只半年之間,獻賊與曹賊從川東竄到川北,更回攻成都府城,此后又順沱江南下,攻川西滬州,再從川西回軍北上,繞成都不攻,向東直趨通江,迅速南下,其行蹤很是詭秘,一時間消息杳然。
就在楊嗣昌苦苦尋找之時,獻賊與曹賊又在開縣黃陵城突然出現,他們在擊敗總兵猛如虎所部官軍后,又從夔州、大昌境內竄出了四川。
他望著江水,暗思道:“自己奉命督師至今,耗費國帑上百萬兩,卻又叫獻賊、曹賊逃回湖廣,這一年半的心血,竟至毀于一旦!”
楊嗣昌又苦思很久,仍猜不出獻賊將奔往何處繼續作亂,更想不出還有什么善策來對付流賊,只覺得心中有許多的話要向朝廷、向皇上申訴。
但常言道“一出國門,便成萬里”,如今自己遠離中樞,也只好聽憑別人來攻訐,卻是無能為力!
他心情無比頹喪,十分沉重,不自覺又小聲叫道:“皇上!皇上!…”
一時間近半年多以來的許多往事,不斷浮上楊嗣昌的心頭。
還記得去年九月,他從三峽入川時的情景,歷歷如在眼前…
去年九月的上旬,楊嗣昌從夷陵乘船向西逆江而上,于九月十一日到達巫山城外,船泊江邊,他卻沒有上岸,只在此停了一晚便繼續西上入川。
之所以在此靠岸停船,只是為了接見一位真心投降就撫的流賊將領罷了。
其實,在川東投降官軍的各部流賊之中,楊嗣昌最為看重的就是“花關索”王光恩這一營,駐留于此,就是為了在大船上特予接見他,給以銀幣,好言撫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