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城東,宣鎮勤王軍營地,騎兵千總張誠軍帳。
張誠同前哨哨總陳錚正說著話,帳外腳步聲響起,卻是左哨哨總張廣達與后稍稍總胡大可一起進來了。
他二人進到軍帳中,也是各尋得一個木墩子,搬到張誠面前案幾旁坐下。
張廣達一臉的絡腮胡子,因此軍中同僚們給他取了綽號“張胡子”,然卻無幾人敢于當面這般呼喚他,蓋因這廝長得高大粗壯,一臉兇相,不怒自威。
而那胡大可同樣長得高大威猛,卻是一臉和善,又是年近而立,處事多圓滑,因此軍中人緣極佳。
“總爺,都勞頓一天了,也不休息下嘛?”張廣達甕聲甕氣的說著話,卻對張誠頗為關切。
“我也想休息,然軍務頗多,休息談何容易。”張誠邊揉揉太陽穴邊說道。
這時,親兵隊長陳忠陪著右哨哨總吳志忠進帳來了,吳自忠也是自己搬個木墩子,坐在了案幾旁,陳忠則很自然的站在張誠身后,身姿筆直,手按腰刀。
吳志忠坐下后,看見陳忠手按腰刀站在張誠身后,就笑著對陳忠的說道:“我說小忠子,你也找個木墩子坐下嘞,甭像個樹樁子似的戳著咧!”
陳忠只是咧嘴笑笑,并未接言,只是站在原地,也未找木墩子,反而把身姿挺得更筆直。
張誠此時笑著說道:“這孩子愛站著,老吳你就別老讓人家坐下嘛!”
帳中諸人都是笑了起來,這吳志忠三十多歲年級,在帳內眾人里是最年長的,且軍伍經驗豐富,極受尊重。
“老吳,交代你的事,辦的如何?”張誠問道。
吳志忠舔了舔嘴唇,說道:“都辦得妥妥啦,按著總爺的吩咐,米麥四百石,豆料約一百石,還有許多肉干和鹽巴。連同咱千總部六百多馬騾,都在后面劉千總那里,隨著他們的步卒一起來昌平。”
張誠面色凝重的問道:“那劉千總,沒懷疑什么吧?”
帳中諸人都轉頭看向吳志忠,只聽他說道:“沒有,那個憨貨,俺留著一總騎兵看護著呢。只告訴劉千總,我們軍資隨他們步營一起來昌平。另外,還有咱黑臉賀鎮撫,隨軍押運哩,諒那劉千總也不敢怎么著。”
說完吳志忠就咧著嘴笑了起來,帳中諸人都跟著會心的笑了。
吳志忠所言黑臉賀鎮撫,是張誠千總部的鎮撫官,百戶賀飚,此人為人為官最講原則,那是既古板又固執,在軍伍中不論對著誰,永遠都是一副黑面膛,好像誰都欠他一百兩銀子似的,近乎不近人情,唯有對張巖、張誠叔侄稍顯尊重些,蓋因當年張巖曾保下賀飚一命。
“嗯,有賀鎮撫在,該不會有什么沒問題。”張誠說完也笑了起來。
“總爺,你借這兩千多兩銀子的高利貸,回去可怎么還啊?”胡大可有些擔心。
“哈哈,想那么多干嘛?如果咱老子能活著回去,就拿頭還,我看哪個敢要!”張誠滿不在乎的說著。
原來,在張誠穿越后,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個情況的時候,就開始著手準備入衛京畿的事情。
他知道這個事,就算想躲也躲不過去,所以身體康復后,一直留在軍營里,一方面是熟悉部下們的情況,一方面也是找找軍伍的感覺,熟悉一下自己現在這副身板的力量,包括騎射與馬上劈砍等戰陣技藝,這些可是將來那場大戰時,護身保命的本錢啊。
而且,在隊伍臨開拔前,更是多次找到鎮城的幾家當鋪,甚至城里放高利貸的,都因無抵押之物,而被拒之門外。
所以在開拔前夜,張誠率領他的親兵,找到鎮城里一個放貸的混混頭子,直接把人強架到軍營里,強安一個通賊的罪名,就要給處決嘍,經過大家互相配合一番演戲,最后硬訛了兩千兩銀子出來。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率軍開拔,給那苦主空留了一張借據,寫著:借銀二千兩,待大軍凱旋,連本帶利一并奉還。
然后,他悄悄留下右哨,名義上是衛護叔叔參將張巖,實則哨總吳志忠另有任務。
那就是用訛來的那兩千兩銀子,私下購置米面和豆料等物資,然后隨著步營一起押運來京。
估計,此時那被訛了兩千兩銀子的混混頭,正燒香拜佛保佑張誠能平安歸來呢,碰上這么一群不要命的丘八,他又能怎么辦呢!
眾人又聊了一會,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大家便告退而出,以便讓張誠能休息一下。
張誠又看了會練兵實紀,時間差不多的時候,陳忠便進帳提醒張誠,順便幫著張誠穿戴好盔甲。
陳忠幫著張誠整理好身上的盔甲,便對張誠說道:“總爺,馬匹已經備好,是否現在就去將爺那里?”
張誠在腰間掛好佩刀,說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你們不用隨著。”
說完便起身出帳,接過親兵手里的馬韁,矯健的翻身跨上戰馬,揚鞭而去。
等張誠趕到張巖中軍帳的時候,叔叔張巖已在等候他,見他到來,便起身說道:“誠兒,我們走吧,莫叫楊軍門等急嘍。”
宣府參將張巖已年近四十,長得相貌堂堂,此時身著水磨柳葉鋼甲,上襯厚密的紅棉,頂上抹金鳳翅盔,身后罩著鮮紅的披風大氅,頗有威嚴之氣。
張巖說完就起身出了軍帳,張誠伺候叔叔上馬,自己也翻身跨上戰馬,隨在張巖身后,奔宣府總兵楊國柱的中軍大帳而去。
張誠隨著張巖趕至宣府總兵楊國柱中軍大帳之時,內中只有總兵楊國柱的中軍親將,游擊銜的中軍官郭英賢領著正兵營的千總們在帳內。
這郭英賢也是四十多歲,身材不算高,但卻極為粗壯,披著一身厚實的朱紅油鐵長身甲,外罩鮮紅色的大氅,看上去整個人四四方方的,臉上可以看出有多處刀傷疤痕,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百戰余生,積功升上來的老軍伍。
而中軍大帳上首正中坐著的,就是署后軍都督府都督僉事,鎮朔將軍,宣府鎮守總兵官楊國柱了,正二品的官身。
他年近半百,卻是身材魁梧,一張國字臉,滿面風霜之色,一副飽經軍伍錘煉的大將風度,身上披了一副厚實鐵甲,同樣外罩鮮紅的披風大氅,坐在大椅上,不怒自威,面前擺著一張案幾案上擺著幾個大茶碗。
看見張巖進來,他雙目向著張誠掃視一眼,顧盼中自有一股威嚴的氣勢,笑著說道:“張老弟,先坐下喝點水,等二位游擊一到,我等便一同前往總督行轅。”
張巖看郭英賢坐在總兵楊國柱右側下首第一個位置,面前也是一個小案幾,上面擺著一碗茶水,而正兵營的各位千總都挺身站立在他身后。
他便走到楊國柱左側下首第一個案幾前坐下,張誠趕緊跟上,身板筆直的站立在叔父張巖身后。
張巖站定后,向著對面站立在游擊郭英賢身后的各位千總略微點了點頭,以示招呼之意。在記憶中張誠感覺和他們都很相熟,畢竟千總官已是軍中翹楚,何況他的親叔父還是參將。只是他們宣鎮這些將官的了解卻是很模糊,看來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重新接觸和深入了解他們了。
“哎”巨鹿之時,這些人怕是都跑回宣鎮了,張誠心中默想著,憑借記憶他知道宣、大、山西三鎮在最后關頭,選擇聽從高起潛的軍令,脫離了盧督臣的大隊,把宣大總督喂了韃虜,可那又怎么全怪他們呢?
張巖一坐下,立時便有楊國柱親兵上來,從大帳中間的火爐上拎起一個大水壺,給他倒上滿滿一碗熱茶。
看張巖坐下,郭英賢粗重的聲音就說道:“這李見明和溫輝,是要等到了申時才來嗎?”
張巖喝了一口茶水,溫言說道:“老郭就是急性子,軍門也不差這一刻吧,我們就等等二位游擊。”
坐在上首的總兵楊國柱聞言,面上略有不悅之色,眉頭輕輕皺起,對李見明和溫輝便有了些意見。
恰在這時,帳門撩起宣鎮游擊李見明與溫輝聯袂而至,二人身后同樣跟隨著各自的麾下千總。
張誠站在叔父身后,仔細打量這二人。
那李見明身姿高挺,看上去年近四十的樣子,而溫輝則微微發胖,面向憨厚,看年歲應在四十以上,他二人都身著圓領大襟擺錫甲,行走間頗具軍威。
那李見明一進楊國柱的中軍大帳就笑著說道:“哎喲,好叫軍門和參將大人久候,李某告罪。”
溫輝也緊跟著連忙表示著歉意,二人同時步入帳內,走到右邊下首,坐在了郭英賢身側空著的案幾前。
此次入衛京畿的宣府鎮諸位將官,便齊聚于這總兵大帳之內,連同各部騎兵千總就都在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