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環境迅速褪去。奇怪的柱子,白色的石頭地面,飛舞的鎖鏈以及掛在鎖鏈下端的斬首刀都在很短的時間里消失不見。這里重新變成了一個早已冷卻凝固的巖漿池。
張成可以看到自己下半身躺在不遠的地方,從中截斷的腹腔中,流出大量的內臟。哦,還有探出頭的半截脊柱。
不管是穿越者還是土著,看到這種傷員估計就直接放棄。這種傷勢哪怕是白癡也明白沒救了。
但是那名為死亡的巨大陰影并未將絕望和恐懼壓垮張成的內心。因為另外一種感覺,疼痛,暫時壓倒了其他的一切。
正常來說,人類感覺到劇烈疼痛會發出各種痛呼,用這種方式哪怕不是降低疼痛,至少也是降低了疼痛的影響。但現在張成明白了,如果疼痛超過了某個界限,那你就連痛呼都做不到了。眼下就是這么一種情況。
不是痛苦壓倒了意識,而是整個意識都被痛苦切開,分裂成了很多個。
“好痛…痛死我了…痛的我快要死掉了…嗚…”
“死…死?你說死?誰說要死?!咳…咳…嘔…嘔…嗚…”
低頭看去,能夠看到斷口處的胸腔,那邊的心臟還在跳動,但是卻已經明顯慢了下來。
死亡戳破了原始獸性的最后一層外殼,將一切的偽裝,一切的虛幻,以及一切的外來裝飾都統統扯了下來,暴露出隱藏的真正面目:那是一只狂暴的野獸。
“心臟…心臟…不能停下來了!停下來…就完了…”
“X的,”一只手猛的捏住心臟,一下一下的揉捏著,促使心臟再次收縮。“跳!給老子跳!”
這是難以置信的執著和瘋狂,也是一個人殘暴,冷酷,不可馴服的真正本質。一切文明社會的經歷都只是在這本質上披上一層薄薄的外衣,從來沒有改變它。
在外力的刺激下,本來逐漸衰弱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起來。
“身體…身體…老子的身體…畜生…”另外一只手在地上扒拉著,朝著自己被切斷的身體爬過去。
我不會死,我不能死,我怎么可以死!
狂暴的野獸趴在了自己身體上,將各種流出來的腸子之類臟器重新塞回去,把上下兩截不顧一切的拼湊在一起。接著,他一只手從口袋里掏出了玉戒。蘊含著治療之力的珍貴寶物。
已經來不及考慮后悔之類的東西,鮮血在巖漿冷卻凝固形成的石頭上流淌,所以玉戒的力量迅速就被激活了。白色的光芒閃過之后,更多的裂縫出現在戒指上,原有的那些裂縫也加深了。整個戒指看上去千瘡百孔,似乎馬上就要解體。但是它畢竟沒有解體。
又一道白色光芒閃過。玉戒耗盡了它的力量,就在張成手中化為灰暗的碎片,灑落塵埃。
狂暴中的最后一絲理性讓他召喚出面板,看了一眼自己的狀態…其他的狀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他的生命值為0。
如果這是游戲,玩家可以看到自己和敵人的生命值的,這個“0”代表著他已經死了。
非常徹底的,沒有任何質疑的死。按照面板的生命值評判標準,哪怕再把他大卸八塊,生命值也不會有任何動搖。
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他之所以還活著,還能動,是因為“忍死”專長被激活了。由于這個世界掌握死亡的神祗司命賦予的特權,讓他在受到必死的傷勢之后,能比其他人多支持那么一小會,大概就五分鐘左右。
可是他很清楚這并不能讓自己獲救。因為哪怕現在來個痊愈術瞬間恢復一切傷勢,那個陷阱也會再次啟動。或者說在這個陷阱面前,例如治療法術之類的東西都是浮云。
銀色的小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在張成邊上。
它使用了某種力量,仿佛一陣強風,將張成身體吹起來,朝著巖漿池外面飛去。最后吧嗒一聲摔在地上。客觀的說摔的不是很重,但是卻足以讓他身體再次如字面上一樣斷成兩截。
張成的雙手執著的抓住了自己的下半截身體,維持著兩截軀體并攏在一起的姿態。斷口之處除了痛苦還有酸癢。難以名狀的,讓人幾乎無法承受的癢。
“畜生…畜生…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要挖出他的眼睛…拔出他的舌頭…揪出他的心臟…還有拉出他的腸子…”
可是縱然心中狂暴的念頭一秒都沒有停止,失血和痛苦還是讓他越來越虛弱。他本能的知道,“忍死”的時間一到,他就會死。就這樣,靜悄悄的死在這個世界這么一個不知名的位置。他在地球上的身體則會被送進醫院,最終醫生開出一個標注著“猝死”的死亡證明,送給他的家人。
不可接受!不可原諒…
然而,不管你多么不甘,不管你多么不愿,世界的規則并非個人的意志所能抗拒。張成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呼吸一點點衰弱下來,他身體越來越麻木,越來越冰冷。就連痛楚和癢似乎都在減少。死亡宛如一陣陰云,不可遏制的遮蔽了他意識的大部分天空。
“老子才不要死,要活下去!”他心中發出了最后一聲獸性的咆哮。
“成功了!”張成最后殘留的意識聽見了小熊的呼喊。小熊此刻懸浮在空中…不過他知道它本身就沒有實體,所以哪怕懸浮在空中也很正常。
一股白色的光芒再一次在他身體上出現。一股難以形容的暖流涌入他的身體,沖開了之前的冰冷和麻木,卻也激活了之前的痛楚和癢。不過這個時候張成已經無力掙扎,他只是執著的捏著自己身體,讓上下半身連在一起。這股暖流似乎比痛楚更有威力,瞬間吞沒了他的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成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身體虛弱的簡直像是石頭,哪怕抬起一只手都費勁全力。此外,還有口渴,難以置信的,喉嚨都快燒起來的那種渴。
“水…”他伸手進自己隨身的次元口袋,從中掏出了水囊,大口的喝了起來。有一半的水澆在身體上,卻也顧不得這么多了。必須要說,得到這個次元口袋真的太好了。
口渴稍稍緩和之后,他使盡全身力氣,這才坐了起來。看了看身體,身體中間部分已經連起來了,但是有一道非常明顯的傷口,傷口上滿是嫩肉。而疼痛仿佛像是被被稀釋的墨水一樣,遍布全身。
我沒有死嗎?我居然活下來了?
張成四處看了看,正好看到小熊就在他的邊上。
“很幸運呢,”小熊注意到張成蘇醒。“張成,我之前剛剛學到了褻瀆祭司的本事。從少司命那里偷了一些力量,這才救下了你。否則的話,我只能看著你死掉。”
“少司命…是誰啊?”
“用簡單的話來說,就是掌握著生命、生育、幼童這幾項神職的神啦。不過祂有點奇怪。明明擁有如此強大的神職,但是態度很消極,幾乎不卷入任何爭斗。也對繼續提升沒什么興趣,真的很奇怪。”小熊隨意的聊著。它并非普通生物,所以它雖然知道張成剛才瀕臨死亡,卻絲毫不懂剛才那擦肩而過的死神到底給了張成心靈多大的影響。
“過了多久了?”張成突然問道。
“不知道,不過距離天亮還早著。”小熊回答。他們出發的時候折合地球時間大概是晚上九點左右,之前旅途很平靜,從頭到尾應該不超過兩個小時。所以…現在大概是午夜一兩點?
張成勉強站起來,看了一下自己面板。果不其然,他身上多了一個“虛弱”的DEBUFF,力量、敏捷和體質屬性減半。此刻只有4.5的力量,難怪整個身體如此沉重,幾乎動一下就要耗盡全力。
張成在心里對自己苦笑了一下。這次能活下來,大概就是靠著自己已經10點的幸運了吧。
“不過呢,更多的還是靠你自己。”小熊說道。“如果你不是強行對接上身體,就算是治療法術也沒用。”
張成繼續休息了一會,“我那個…身體情況為什么會這樣?”
“這么嚴重的傷害,就算是治療法術也沒辦法一下子治好的。”小熊說道。“下面必須靠時間慢慢恢復。以我對人類的了解,張成,你應該需要兩三天休養才對。”
“休養兩三天嗎…”張成掙扎的站起來。這個樣子實在難以行動,他給自己上了一個公牛之力。在魔法生效的瞬間,感覺果然好了很多。身體稍微有點力氣了,雖然依然虛弱,卻不至于如剛才那樣動一下都艱難。
如果他是一個純戰士的職業,那真的別無選擇,只有想辦法先回去了。但現在他怎么說也是8級的法師。法師的力量,可不在手臂上!
“我要去看看…那個家伙!”張成咬牙切齒的說道。
他看著巖漿池前方的通道。如果按照游戲時間線發展,那么吳嵐肯定會帶上另外一個人過來。無論這個人是誰,最后結果不會有任何區別——他都可以進入里面。那么問題就來了,游戲里并沒有吳嵐這個人。事實上,別說人了,游戲里就連這個區域都沒有出現!
那么吳嵐最后成功了,然后果斷的擺脫了坑爹的魂穿…亦或者…另有其他結果?
理智告訴他,吳嵐進去已經過了足夠長的時間了。也就是說,如果吳嵐沒騙人,張成進去很可能最終遇到的是已經變成旅法師的吳嵐。普通人只能召喚一些普通野獸,但是旅法師肯定是可以召喚出種種不可思議的強大的生物。那些只有大靈和神祗才能對抗的生物。從這一點來說,退卻是張成最好的策略。
可是…讓理智見鬼去吧!舍得一身剮,能把皇帝拉下馬!
巖漿池前方的這個通道,本質來說是一個死胡同。而且這條死胡同也不是特別長,從巖漿池這里出發,大概就只有五六百米的距離吧。
至少張成抵達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他完全沒預料到的場面。
吳嵐背靠著在巖壁之上,一根粗大的尖刺從正面刺穿了他,將他釘在上面。看得出來他已經掙扎了很久,但就像所有垂死之人必然會面對的場面一樣,他終于已經放棄了掙扎。
那根尖刺源自一只巨大的黑色甲蟲。外形如一只獨角仙,但體型極大,宛如一輛小汽車。看到張成過來,甲蟲發出輕微的嘰喳聲響,看上去想要把自己深深插入巖壁的角拔出來。
要特別說明的是,這個甲蟲感覺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那種蟲子,它的身體在黑暗視覺效果之下,能夠感覺到似乎有點朦朧不清,仿佛一種半真實半虛幻的存在。
張成隨意的使用了一個光亮術,想要看清楚這個蟲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從光線冒出來開始,蟲子發出了急促而慌張的叫聲,它的身體表面也開始淡化。
張成又放了一個光亮術。這個黑暗的空間又一次充斥著光線。這一次蟲子擋不住了,它身體表面的黑暗在光線下一層層的消散。最終,蟲子不顧一切的扭動身體,將自己的尖刺拔出來。在吳嵐的尸體將撲倒而未撲倒的那個瞬間,蟲子猛沖向尸體下方的陰影中,迅速的消失。
吳嵐的尸體撲在地上,發出一聲濁響。
張成來到吳嵐尸體面前,剛才的憤怒尚未褪去,但是他也知道焚尸泄憤之類毫無意義。
吳嵐并沒有次元袋,他只有丟下的背包。顯然他在丟下背包準備戰斗的瞬間遭到了突襲,在來不及躲避的情況下,被一擊命中,直接貫穿并且釘死在巖壁之上。不過貫穿的位置并不是心臟,所以他看上去掙扎了很久。但是沒有用,人類的力量終究有限,隨著時間推移,流血過多最終要了他的命。他現在已經徹底的死透了。此時,他一雙眼睛無神的看著面前的張成,微張的嘴巴里滿是凝固的鮮血。仿佛不懂自己為何在最后關頭功虧一簣。
吳嵐的背包則被甩在一邊,背包開著口,一本旅法師之書從包里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