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的寒風吹過整個山峰。
夏安趴在一個小山坡的頂端,感受著寒意從風中,從泥土中,從巖石中,無處不在的涌出來,沁入皮膚。雖談不上什么如刀割面,卻也讓人肌膚生痛,手腳麻木。
不過對夏安來說,比起身體的寒意來,心中的悔意更更甚。早知道就陪著張成山下繞個路就行了唄,何必跑到山上來!可是任何世界都沒有后悔藥可買啊。眼下的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其實對他這種游商來說,什么西戎東夷,亂兵強盜,統統算不上危險,而是顧客,是機會!畢竟從事這個行當的人都很清楚,這一行雖然暴利,卻高危。也就是說,這些危險都是你必須要面對,不能逃避的。何況世界上哪里有絕對安全的買賣?事實上,哪怕是人類的貴族,那也有可能撕破臉的。
但是野盜可不一樣。野盜根本不和你交易。他們最令人痛恨的是,野盜不留俘虜。你連自贖的機會都沒有!
他觀察了半天,算是看清楚情況,慢慢的從山坡上退下來。
山坡下的一個凹地上,他的兩個同伴在等著他。
不是夏安無緣無故的冒險,主動去打探,而是他想的明白,此時三個人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蚱蜢,必須齊心協力。那個年輕士人身材單薄,雖然佩劍,但那劍估計也是裝飾居多——從他手邊的法術書就一眼就能看出此人是個方士。而那個叫做嘉的車夫,身材勻稱,身披甲衣,御馬嫻熟,不用問也知道是甲士。三個人中最合適打探的就是他自己了。
“怎么樣?”張成問道。
“確實就在前面。”夏安還是有點余悸。“二十幾個野盜,不知道在做什么,似乎在獻祭?”
“有些什么人?”嘉追問了一句。
“看不細致,但是我至少看到了一個虎方!”夏安說道。
“虎方!”就算是一直很有信心的嘉也是倒吸一口冷氣,轉頭面對張成。“公子,這個…”
虎方是什么?張成一時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但是看著這兩個人的表情,就知道那肯定是很厲害的家伙。或者說,那是強大到能夠讓人立刻喪失對抗信心的敵人。
他們三個,張成自己通過面板掌握自己的職業和等級,所以知道自己是7級法師兼7級戰士(死士),但兩個同伴是什么水準他就很難判斷了,嘉估計就是普通的戰士,等級應該在10級內,而這個叫做夏安的游商,應該是盜賊,等級也應該在10級以內。
“落到虎方手里可就完蛋了…”夏安輕聲嘀咕,不過馬上明白這不是動搖軍心的時候。說到底,野盜還沒發現他們呢。只要動作小心,他們有很大機會偷偷溜走的。
“不過看樣子,他們并不是在這里邊上安營扎寨的。”夏安說出這個好消息。不過其實說來,這個消息好壞參半。他們可以等著對方完事離開,卻也不保證還會不會遇到這些野盜。
“我們是原路退回去呢,還是在這里等著他們結束?”張成問道。如果打起來勝算不大,那要么原路撤回去,要么要等對方離開再過去。到底哪個選項好還真的無法判斷,只能看運氣。
“我們還是等一等。”夏安說道,“我聽說虎方聽覺極其靈敏。現在風大,他聽不見什么動靜。但是萬一風小了,馬車移動的聲音很可能被他察覺。”
“你不怕他們結束后朝這邊來?到時候我們就真的跑不掉了。”嘉說道。
“不會,”夏安很有把握的回答道。“剛才一路過來,我已經仔細看過了。沒有任何腳印之類痕跡。從他們的位置也能看出,他們不是從我們這條路過來的。所以無論他們繼續前進還是后退,都應該和我們無關。我們只是恰巧中途交錯一下而已。”
“那就等等吧,我們必須把馬安撫好。”
一小會之后,再次去偵查的夏安帶來了好消息。那些野盜走了。
三人先把馬車放在后面,小心翼翼的前進一段路,來確定那些野盜是否真的離開了。
剛才那些野盜聚集在山腰的一處平地上,現在張成三人也來到了這里。這地方天生比較平整,雜草雖然多,但最高也不超過膝蓋。劈成中等大小的木材被整齊的堆砌成一個祭祀的火堆,余燼未滅。在火堆前方,有一個很粗糙的雕塑,像是一頭蛇,偏偏又有著人類的頭。在兩者之間的地面上,有人用鮮血寫上了復雜的文字和符號。
種種跡象如此明白無誤,就算是張成這樣完全不懂的人也一眼就認出這是一次祭祀。
不止如此,他還能清楚的感覺到某種力量在空氣中激蕩著。說不清楚這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在影響人的身體還是人的心靈。但是至少效果方面很明確:張成清楚的聽見自己身體在發出“噠噠”的聲音,因為他的牙齒在不受控制的打戰。
當然這個效果不只影響他一個人。夏安本來身手靈活,但是此刻卻顯得動作遲緩而僵硬。嘉的情況更糟糕一些,他看上去連四肢都麻木了。事實上,三人中張成還是最好的那一個。至少他行動自如。
這毫無疑問是一次充滿邪惡意味的祭祀。
“這是…”張成不明白這些野盜為什么在這種荒郊野外祭祀。他看了看兩個同伴,兩者同樣是一臉茫然。顯然他們也不懂。不過這一點倒很正常,這些知識本來就是貴族階層把持的,最低程度,也得是張成這種士人才有資格接觸學習。
不懂他們沒關系,張成還有一個可靠的咨詢對象,小熊。
“這是一場祭祀吧?他們在祭祀什么神祗?為什么要在這種荒郊野外舉行祭祀?”
“如果我沒認錯,這應該是貳負,他們在祭祀貳負!”小熊似乎也有點疑惑。“至于他們為什么要在這里祭祀,我也不好判斷。難道是打算大殺一場?想取悅貳負可不容易,想要從祂手里得到些什么可就更不容易了。除非他們計劃殺掉很多很多人。”
“貳負是什么神?”張成對于這個世界的神祗系統了解并不多,所以這個名字很陌生。
“殺戮,”小熊回答。“很古老的神。順帶說一下,這可是周室認定的邪神之一。”
“古老?邪神?是不是祂…很強大?”
“強大?不,一點都不強。”小熊回答。“按照你的說法,典型的廢柴神,這個神職沒有任何發展潛力可言。因為殺戮神職的下一步的是死亡神職,死亡神職已經名花有主,別說死亡神職,就是死亡的下一步,也就是死后的冥土,也已經被人占了。殺戮的對立是治療,這個神職還沒有被占據,但是實際上幾乎所有的神祗都在這方面有所作為,奪取這個神職難度實在太大。這些倒還罷了,殺戮的伴生神職,流血,受傷,恐懼,尸體,掠奪…等等這一堆神職祂居然也沒弄到…所以說不是古老就強大,越活越廢的老古董也是有的。”
小熊的本體可是有志于封神的大靈,他對于這些東西顯然深有研究。
張成已經開始細致研究地上用鮮血書寫的符號了。之所以說是符號,是因為他身上附帶的翻譯器此時完全沒有生效。所以張成認為這東西不會是某種文字。
另外兩人則受到祭祀效果影響,處于某種的恐懼狀態之中。雖然這種程度的恐懼不能讓他們失控,卻也極大的影響了他們的思考和行動。他們選擇離開這個區域,站在一個稍遠的位置,所以原本的祭祀場所這里只有張成一個人在觀察。這倒好,張成可以把主要注意力都放在和小熊溝通交流上了。
“他們在這里…”張成仔細端詳了一圈整個儀式。貳負是殺戮之神,但是這次儀式中顯然沒殺戮的成分。整個儀式現場能找到的痕跡只有三個:粗糙的雕像,地上用血書寫的奇異符號,還有一個篝火堆。要特別說明的是,這篝火堆里并沒有什么祭品材料之類的玩意。真的只是很純粹的篝火,除了木頭之外別無他物。
一陣寒風吹過,吹得篝火的余灰漫天飛舞。張成不得不躲到側面去。
“只能算是很簡單的祭祀。”小熊說道。“不像是索取,也不像是奉獻,最多也只是通個氣的程度吧。除非這里有貳負的神裔…不過這不可能,周室還沒徹底完蛋,貳負的神裔哪怕真的出現了,怎么敢來這里活動?…等等,張成,前面,就是前面這里!”
張成依言看去,卻看到篝火堆的地下,露出一塊不起眼的空地。
這是因為剛才那一陣風,把地上篝火燃燒的灰吹走,露出了一塊地面出來。
地面上,同樣有不知名的符號,不,應該說文字。因為張成居然看懂了其中的只言片語。
“…我們謙卑的祈求…偉大的…將您高貴的血裔…我們用…一座城市…奉獻…”
張成嘗試著用手撥開灰燼,想要看清楚更多文字。可惜這沒用,絕大部分文字因為火焰燒灼的緣故已經被破壞,只有極少留存下來。
這些文字應該是用血或者其他什么東西寫在地面上,然后在這些文字上方加柴焚燒的。可能是被草木灰之類起什么化學反應吧,所以才有一些殘痕留下來。讓人知道這應該是一篇祭祀文什么的。不過想來也正常,人家在這里向神靈獻祭,總是有目的的。
張成慢慢的退開,回到了兩個同伴身邊。祭祀已經結束,能夠感覺到彌漫在這里的力量正在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消散。很快,這里什么痕跡都不會留下。
“這群野盜,”夏安突然說道。“恐怕朝著那邊過去了。”
地上有腳印殘留,所以判斷出這個并不難。不過這個方向…
以太陽位置作為參照物,張成可以看出野盜們離去的方向,和自己的路線大致相同。
“他們往那邊去,一群野盜的話?”這個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他們也要去夏墟?”
這卻是很有可能。雖然野盜是“不服王化”,但是只要是智慧生物,那就有交易物品的需要。畢竟很多生活必需品,比方說鹽,金屬,工具之類的東西,只能通過交易來獲取。
所以說野盜如果去如夏墟這種地方,似乎也很正常。所以這群野盜也是商隊性質的存在?
可是若是如此,他們為什么中途停下來進行了一次祭祀?
完全不了解了。
這就是脫離游戲指引的壞處。正常按照游戲進行,那么玩家是一路順利抵達夏墟。但是這一次不只是時間線變動,因為夏安這個向導,連路線都有變動了,所以才中途遇到這么一回完全不在計劃中的事情。
“既然這樣的話,為防萬一,我們速度慢一點?”嘉提議。
“不,應該沒必要,”眼看著危機過去,夏安的商人本色又顯露出來了。“我知道一條近路,只要離開這座山,抄近路走,我敢保證和這群野盜不會見面。”
至于到了夏墟那邊,見不見面就沒什么關系了。畢竟夏墟有自己的規矩,野盜在那邊也必須有所收斂。甚至到時候雙方還能做上一筆買賣,讓他再賺一點呢。
“近路?怎么還有近路?”張成不解。
“哦,前面過去有一片亂石灘,寸草不生,石頭還很尖銳,很難行,所以一般都要繞過去。但是呢,我知道亂石灘中有條可以通行的道路。”夏安很得意的說道。“足足可節約兩日路程,只要穿過去就差不多到夏墟了。我本來不想走這條路的,不過現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當然,有些話他沒有說。這亂石灘并非自然形成,據說隱藏著某個神祗的詛咒,所以正常情況下總讓人忌憚三分。不過這種不知真假的詛咒和野盜比起來又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了。
他說完,很意外的發現張成整個人頓了頓,似乎很震驚于這個消息。
“我有個事情想問問你,”張成正色說道。“你剛才說的虎方,是不是…長著一個老虎頭?”
“是啊,”夏安回答。“虎方虎頭人身,性格暴烈,而且傳說喜食人,是諸夏大敵。剛才要是被虎方抓住,恐怕會被直接吃掉。也辛虧昔日被殷商所敗,虎方勢力大衰…怎么啦?”
張成用手指了指夏安后方。
“那個…是不是就是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