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張成終于開口了。
“無需掩飾,”幽靈說道。“作為一個周人,你想殺我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或者說,本來就是我等有負在先,就算被殺也沒什么可抱怨的。你是季歷的手下?”
季歷是誰?張成本來還想問一句,但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之前聽到的“王季伐鬼戎,俘十二翟王”的說法。“你是說…王季?”
“王?哦,原來季歷已經死了嗎?也對,他沒有成大靈的機會…已經死了啊,徹底消亡了…你不必擔心,”幽靈說道。“我現在并沒有傷害你的力量。”他用一種似乎詠嘆的聲音說道。“這么說,你確實是周人?”他似乎注意到了張成握緊長劍的動作。“你可以離開了,因為不管你殺不殺我,我都存在不了太長時間了。我晉升大靈已經失敗,這大概是我消亡之前,最后一次醒過來了。”
“我是…周人…好吧,我不是周人。”張成莫名的覺得對方雖然是亡靈,但是卻有一股奇妙的魅力,自己情不自禁想要說實話。“而且我也不是來殺你的。你是鬼戎?”
幽靈沒有說話,他那干枯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一種好奇的表情。
“你…是異人?居然是異人!”
異人是什么?張成遲疑了一下,但立刻意識到這是對自己這種穿越者的專用稱呼。等等,這么說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的穿越者?
“真有趣啊,一個異人…在這個時候來到我的面前…真是諷刺呢,好吧,也算是昊天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不至于死不瞑目…”幽靈再次搖了搖頭,輕聲嘆息。
“你知道我…這種人?”
“知道。你是異人,也就是來自其他世界的人。”幽靈回答。
果然,對方知道!張成一下子興奮起來了。“你知道…我怎么才能回去嗎?”
雖然在鋼筋混凝土叢林里,他混得并不好,但是張成確實還想回去。沒辦法,在這個世界,先不說戰亂、死亡之類的威脅。單單生活方面的,天天穿著開襠褲,別說抽水馬桶或者電之類了,連個廁所都沒有,甚至擦個PP都要用石頭和樹葉這種東西,說起來都是淚。
幽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你如何到來,就會如何離開。”
“你是說,我還能回去?”
“我相信應該如此。”幽靈說道。他再次嘆一口氣,眼睛向天。“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殷商現在怎么樣了?”
“殷商,”既然已經知道這個世界的歷史發展和地球歷史很相似,所以張成理所當然知道這方面的情況。“早滅亡了。”
“滅亡了?”幽靈精神一振。“怎么可能滅…那夏室復興了嗎?或者是虞朝復興了?”
“沒有,”張成回答。“是周室。”
“周室?季歷?不,是季歷的后裔奪取了天下?”幽靈遲疑了一下。“也罷,周人確實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我還以為季歷已經投降了…沒想到…果然,一時的退讓并不等于徹底的屈服。季歷做得好。”他看起來一副很滿足的樣子。“你剛才叫我鬼戎?”
“呃…”難道不對嗎?
“確實,我們被稱為鬼戎也是活該。”幽靈自嘲的笑了一下。“我叫童律,你叫什么?”
“我叫張成。”
“張成,”自稱為童律的幽靈說道。“你雖然是異人,但是應該受周人之命來的吧?你真的不是來殺我的?”
“呃…周人為什么要殺你?”
“呵呵,”童律笑了起來。“當然是因為我們是叛徒。好吧,雖然這么自稱很不甘心,但是真正的要說起來,確實也沒說錯。”
“為什么…你是叛徒?”雖然對方這么自稱,但是卻能清楚的感覺到對方話語里的那種不屑和無奈。這可不是一個叛徒應該有的語氣。
“用你能理解的話來說,”童律回答。“雖然我確實是夏室的臣子,但是我討厭夏室。至于為什么,我只能說夏室打破了我們之間的默契。”
“呃…”張成表示自己一臉懵逼。
“因為我們都是神靈的后裔,”童律說道。“因為這個緣故,我們自己內部是極少互相殺戮的。因為我們知道我們數量不多,再互相殘殺的話那就遲早會消亡。可是夏室打破了這個潛規則,從禹開始。他為了立威,就毫無理由的殺害了防風氏…后來的夏啟更是如此。他滅亡了有扈氏,不是普通的殺某個人,而是徹底終結了有扈氏的血脈…這種做法完全超乎了我們的想象,沒有任何底線,把很多人嚇壞了。靠著這一手威嚇,他開始了家天下。所以太康的時候,我們都是冷眼看著他的滅亡的…但是少康偏偏又復國了。”童律似乎在回憶著,雖然他臉上干枯,但是依然能辨別出一種嘲笑的神情。他停下來看著張成。“你是不是想問一句,為什么禹死了,啟也死了,我還活著?答案很簡單,因為我變成了,”他用手指了指自己那張雖然虛幻,但是依然能看出血肉干枯的臉。“這個樣子。”
也就是把自己變成了不死生物…換來悠久的壽命?作為一個現代人,張成當然瞬間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所以在成湯起兵攻打夏室的時候,我們幫了他一把。”童律說道。“我們和成湯締結了密約,為了推翻夏朝,我們還幫他將祖靈升華為大靈,但是我們真的沒想到…殷商的野心居然會這么大,而大靈的力量更是超出預料的強…”
“可是這和周人什么關系?”張成還不懂。
“因為周人和夏室一直是堅定的同盟,始終和殷商作戰。夏室的盟友當然視我們為叛徒,而殷商又背信棄義的將我們視為獵物。所以這就是我們活該了,先被武丁擊敗,然后又被季歷討伐。啊,那個時候季歷似乎改變立場,投靠了殷商。不過現在看來,他痛恨我們是真,投靠殷商則未必…對了,周人如果奪取天下,那么…”他停頓了一下,問道。“后稷應該封神了吧?”
“是的。”張成本能的想起之前遇到的那個牧師。
“所以最終,商人的野心毀了他們自己。”童律搖了搖頭。“他們不可能成功的…理所當然不可能成功。無論哪個神靈都絕不會容許這種情況出現,祂們會不惜代價來阻止。”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童律突然停下來,“雖然是遲到的消息,但是對我來說也是一個安慰。張成,作為答謝,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他指了指四周。“這個地方,應該藏有一份龍漦。不過我不知道確切的位置。對于異人而言,那應該是很有用的東西吧?”
“龍漦?龍的唾液?”張成瞬間理解了這個概念。那是啥玩意?話說,犬戎世界有龍嗎?至少他犬戎游戲通關,也沒看到過哪怕一條龍。
“你可以離開了,讓我平靜的呆著吧。”童律說道。他的身體開始慢慢的淡化。“對了,我棺槨里的頭冠,可以送給你。里面潛藏著我最后的精華。如果我晉升大靈成功,它將是我的藏靈之物,但是既然我失敗了,它也沒什么用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將它奉獻給某個神,祂們都會感興趣的。至于其他的東西,那都是對我個人有價值的紀念品,希望你留下它們,和我一起歸于朽壞。”
“能告訴我…”張成莫名的覺得這個幽靈很可憐。“你自身發生了什么嗎?”
“沒什么,只是運氣不好,被戰爭波及了而已。”幽靈苦笑著回答。
“戰爭?”
“不是你們凡俗的戰爭,是更加偉大,更加可怕的戰爭。”幽靈說道。“話說我本來只有不足三成的機會,又被戰爭波及,失敗也很正常。哦,對了。想必現在世俗之上,也發生了大規模的戰斗吧。我猜,周室應該遭到誰攻擊了,恐怕陷入危機之中了。”童律笑了起來,因為看到張成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你說的那是什么戰爭?”張成追問道。
“神戰。”幽靈微笑了一下。他或許來不及說更多,或許根本沒想說更多,總之就這樣消失在空氣中不見了。
張成定了定神,確定對方完全消失了。他低頭看了一下棺槨,里面的尸體依舊。但是呢,那個尸體的頭部,確實很像是剛才名為童律的幽靈。
張成慢慢的把棺槨給蓋上。如果這是一次普通的打怪物拿寶藏,他并不介意搜刮一番。但是對方既然這么禮貌,那來自文明社會的殘余習慣終究占據了上風。他最終拿起了那個頭冠。
之前這東西看著像是一個王冠,但是拿起來后悔發現其實也不是,只能說是個頭冠。這個冠冕是木制品,具體的來說就是木頭的底座上,鑲嵌了一塊發出微光的玉石。
木頭本身已經朽壞的差不多了,玉石應該是這件東西的核心和真正價值所在。張成想起剛才幽靈的話,這東西可以奉獻給神?
不過至少暫時,它只能作為一件隨身物品。張成把棺槨復位后,原地行了一禮,表達了自己的感激,然后轉身朝著另外一端前去。
看起來,這個世界比他想的還復雜得多。當然也正常,一個世界哪里來那么簡單的?
“龍漦…那是什么?”張成在一個拐角處,看著腳下的碎骨自言自語。剛才他一劍切開了一個骷髏的脖子,將頸骨整個砍斷,瞬間讓骷髏變成了一地骨頭。然后張成還刻意的在顱骨、腰椎、手臂、大腿之類關鍵位置多砍了幾下,確保它變成不能組合的碎骨堆為止。
“所以,核心還是那個巫妖嗎?”
他再次用披風包裹好自己,想要面對boss,就必須把所有小弟都清理干凈才行。作為一個高級玩家,他可不會犯輕敵那種錯誤。
這個世界顯然不支持存盤讀盤的呀。
在黑暗的地下城,有一個比較大的麻煩,那就是難以感覺到時間流逝。
玩游戲的時候是完全沒有這個麻煩的。但是現實似乎反映了某個張成很久以前看到的科學論點:在壓抑黑暗的環境下,人類會出現生理和生理的不適。
眼前魔法效力已經開始不穩定了。或者說,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眼前那種“黑白電影”的視覺效果在逐漸淡化。張成給自己喝了一口水,然后沿著來路開始返回。
發著宛如燈泡一樣明亮光芒的長戈豎在地上,提醒著他,他已經回到了地下城的起始點。他知道,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能從那個土坡出去,回到陽光下的世界。
長戈的邊上,已經堆積了很多金屬制品——沒辦法,在游戲里,你撈到的是“珍寶古玩”,而且只占一個格子的那一種。但是現實中你得到的則是這種沉重的玩意。張成完全是靠著螞蟻運糧的方式,才把這些東西一點點的搬運到這里的。
幸好回去的時候有輛戰車…應該能勉強送回去吧。不行的話,只能再來搬一次了。
他在這堆戰利品邊上靜靜的坐下來,打開自己的法術書。
從黃公那里得到的法術書很完整,上面記載著數量繁多的法術。最開始的時候,他能夠通過翻譯器(前面說過,只能如此形容)看懂一級法術,感覺就像是看化學反應方程式一樣。但是除了一級法術之外,其他的法術,包括二級法術,則都是一堆不明的符號和圖案的組合,完全無法理解的那一種。但是在他到了3級法師之后,二級法術瞬間就解鎖了,同樣被翻譯器轉換成他能夠完全理解的,如化學方程式一樣的東西。
比一級法術復雜,但是,理解和使用完全沒有問題。
這一次,他依然為自己準備了“黑暗視覺”。在簡單的休息,魔網提取要素之后,一切水到渠成。
混雜著黑暗和光明的顏色世界消逝,換成了黑白灰度,但是清晰可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