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里的老人都對楊家藥鋪諱莫如深,具體緣由卻又說不真切,年輕一點的百姓,對那鋪子卻沒有多少敬意,這其中大半功勞都源自守門人鄭大風。
楊老頭作為藥鋪的真正掌權者,所收弟子不多,至少明面上不多。
小鎮數千百姓,他也只收了李二和鄭大風兩人。
這兩人的秉性天差地別,李二老實憨直,但粗中有細,鄭大風喜歡嘴上花花,卻讀了不少書。
當然,以如今的境界來看,自然是只差半步就能躋身九境山巔境的李二更勝一籌。
李二家在泥瓶巷最西邊,也是在整座小鎮的最西邊,與東邊的鄭大風彼此呼應,似乎單憑這二人便能安穩整座洞天的山河。
泥瓶杏花二巷作為小鎮最窮酸的地界,向來沒少出腌臜事。
杏花巷馬婆婆,泥瓶巷顧家寡婦,李家潑婦,都是出了名的刁鉆。
顧家寡婦興許還有迫于生計的理由,其余兩位,當真就是秉性使然。
三個女人一臺戲,姑且也把行將朽木的馬婆婆算作算作是女人,兩條巷子也確實因為這三人更加熱鬧幾分。
“你個死鬼東西,整天就知道去找你那廢物師父,就他那破爛鋪子,一天能掙幾個銅板?讓你去做窯工,你倒還不愿意,真是糞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瞧你那出息,說你兩句還委屈上了,夜里折騰個不停,怎么不見白天多去賺幾份工錢?”
婦人穿著尋常粗布衣衫,但那姣好面容,以及豐腴到幾乎滴出水的身段,卻沒能被那有些寒酸的衣衫遮住。
她立在院中,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蹲在門檻外的漢子。
“娘,該吃飯了。”
女童立在門內,眼神溫柔,身段也格外柔弱,雖說她年紀尚小,但已然可以預見日后定是個美人。
“你個賠錢玩意兒,誰讓你說話了?飯做好了就乖乖在家待著去,別成天想著出去和林家、董家的幾個小崽子廝混。”
婦人眼眸一柔,但嘴上功夫絲毫未減。
“知道了。”
小姑娘微微一笑,緩緩點頭,婦人瞪了漢子一眼,這才走進屋中。
漢子長舒了一口氣,望著自家女兒扯出了個笑容。
“柳兒啊,師父說暫時不能見你,此外,他還說你有個故人將要來到鎮中,讓你提前做好準備。”
李柳聞言一怔,輕輕應了一聲。
傳聞世間有生而知之者,又有生來覺醒宿慧之人,這名為李柳的小姑娘,便是其中之一。
“好在門口杵著做甚?還不滾進來吃飯?”
婦人在屋里大聲喊叫,李二與女兒對視一眼,兩人都只能無奈地進入屋中。
在泥瓶杏花巷這座江湖中,毫無疑問,婦人便是那三個江湖共主之一。
世間只有一小撮人還記得,那小姑娘才是四座天下真正的江湖共主,統領江河湖海四方水神,駕馭真龍蛟龍天下龍屬。
遠古神庭有十二高位,五大至高。
水神正是其中之一。
楊家藥鋪,后院之中。
“你要出去自無不可,只是不該帶上那小子。
大驪宋氏不知你的根底,只是看在神誥宗的面子上,才會默許你進出洞天。
陳平安不過是一個凡人,泥腿子出身,若不是有你這么個舅舅,又算得了什么?
道家自然不會苛責于你,可其余三家難道都是好相與的?”
楊老頭似乎永遠都坐在那條長椅上,又似乎永遠都握著那一根煙桿,煙霧繚繞中,傳出老人毫無感情波動的話語。
“前輩,若是我沒猜錯,十年之后,六十年期滿,或者說三千年期滿時,小鎮恐怕會有一場天大動蕩吧?”
陳玄立在檐下,恰好是前幾日齊靜春立在的那地兒,他笑瞇瞇地低頭,望著老人。
“怎么,你有能耐解決?還是要讓你那飛升境的師兄抗下此事?”
楊老頭冷哼一聲,覺得陳玄多少有些不自量力。
“師兄如今的境界只是飛升境不假,但他那一身道法,恐怕不是能被浩然天下完全壓勝的。”
陳玄淡淡一笑,沒有絲毫的慍怒之色。
楊老頭做事極為公平,早些年的一些舉動,雖說只是下注,但卻實實在在地幫了陳玄不少。
“陸沉一心向道,是那真正大道無情的存在,可不會為了區區幾千個凡人消磨道行!”
楊老頭繼續潑著冷水。
“我會想出法子徹底解決此事,屆時即便驪珠洞天破碎降為福地,也不至于讓某些存在徹底暴露在世間。”
陳玄知道楊家鋪子的規矩,大小事情都得按照生意來做,而不能涉及人情。
“可以允許你帶他走,但在十年內不許他回。”
楊老頭終于松口,但著依舊不是陳玄想要的答案。
“前輩開個價,就當給個準話。”
陳玄收斂笑容,正色道。
“你既然要帶這小子離開,那多一個不多,將李家那小姑娘也一并帶走,一年之后再帶回來。”
楊老頭抬起頭來,冷眼望著陳玄。
若不是他多事,替阮邛尋到了火行螭龍,又怎會引得他提前入局,又怎會讓水火兩位至高提前相見?
萬年前神道崩塌之始,便是源于這兩位大打出手。
“李叔…大哥的女兒?”
陳玄比李二小了十幾歲,小時候叫叔叔倒也未嘗不可,可陳溪卻一直管李二叫大哥,這輩分可不就亂了套了。
“明日一早,你去李家領人。”
楊老頭坐在長椅上,神色淡漠,如同神靈高坐九重天。
陳玄拱了拱手,就此告退。
傍晚時分,一道喝罵聲打破了楊家鋪子的寧靜。
“老不死的東西,老娘招你惹你了,要把我唯一的女兒送出去?
你也就會欺負我家那木頭樁子,有種你去杏花巷把馬婆婆拾掇一頓?若是不能讓她下不了床,那你就不是個爺們!”
婦人闖入院中,破口大罵。
鄭大風立在門外,不時瞥向婦人身前那對鼓囊。
李二立在院中,想勸又不敢勸。
楊老頭坐在長椅上吞云吐霧,只是握煙桿的手有些顫抖,顯然是有些惱怒。
“老鼠屎…”
老人面色鐵青,輕聲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