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灘是北俱蘆洲十大古戰場遺址之一,昔年那兩座王朝于此大戰,吸引了北地萬余練氣士來此旁觀。
披麻宗自立宗以來,山門之內無有半個劍仙,卻依舊能夠成為北俱蘆洲南方一霸,與這骸骨灘脫不開干系。
昔年一戰,造就了無數孤魂野鬼,經過千百年來,已有無數英靈厲鬼誕生,披麻宗坐鎮此地,免不了要大興刀兵,自然也就營造了善戰之風。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也正是因為這些陰魂厲鬼,披麻宗千百年來損耗極大。
單說死在除魔途中的上五境祖師,就不下兩掌之數,否則以披麻宗的底蘊,早就可以躋身北俱蘆洲前五大宗的行列。
天道酬勤,披麻宗以一宗之力,將整座骸骨灘的厲鬼都約束在此地,甚至逼得他們只能龜縮在鬼域谷中。
披麻宗如今有三位玉璞祖師,宗主糜竺親自坐鎮鬼域谷中,與其中誕生的那位玉璞境鬼修——鬼域谷共主高承交手多次,但卻依舊沒能徹底剿滅他統轄那座京觀城。
京觀者,尸山也。城主高承以此為名,已然昭示了他的赫赫野心。
陳玄對高承沒什么興趣,但卻對鬼域谷中的某一種后天靈器興趣不小。
骸骨灘陰氣極重,尋常修士來此,對修行并無裨益,即便是元嬰地仙,出了靈氣充沛的洞天福地,也會不斷消磨道行。
但對于鬼修而言,骸骨灘就是天生的寶地,死在骸骨灘的修士,遺骸會逐漸被陰氣打磨同化,變成晶瑩白玉一般的骨架,這卻是煉制法寶的絕佳材料。
陳玄在寶瓶洲梳水國觀音廟中,得了一具千年柳心,苦于無有其他天材地寶,始終沒能將其煉成法器。
他心念一動,于是便有了這一趟鬼域谷之行。
鬼蜮谷入口處,有一排巨大的牌坊樓。
最前邊的一座,是那規模驚人的五間六柱十一樓,以名貴的黃、綠琉璃磚嵌砌壁面,每條龍柱上都雕刻有歷代披麻宗老祖的降魔圖,匾額為“氣壯觀奇”。
陳玄與騎鹿神女變化形貌,潛在人群之中,要隨著一眾下五境中五境修士,以及幾個純粹武夫一道進入谷中。
“主…公子,可否將我那兩個姐妹放回壁畫城?”
騎鹿神女再度化作少女模樣,那頭神鹿變幻成一支七彩鹿形釵,插在她那發髻之中。
“你瞧你這話說的,我只是想請兩位仙子去寶瓶洲家鄉安居,也勝過在壁畫城風吹雨淋不是?”
陳玄身形未曾變幻,但面容卻變了變,雖然依舊俊朗,卻不至于似原本那般引人注目。
他悄然打量四周,觀摩這群修士的氣象,想要借那蛛絲馬跡判斷他們的境界高低。
其中三人吸引了陳玄的注意,一位是身著尋常黑色道袍的老者,模樣氣度俱不出彩,但陳玄卻從他的袖中察覺到了一絲雷霆之威,若是他猜的不錯,此人應當擅長雷符。
第二位是個中年漢子,這人身材高大,卻偏偏能隱在人群之中,看似不起眼,實則手腳沉穩,多半是個境界不低的純粹武夫。
第三位卻是個女子,這位不似前兩人那般內斂,她穿著一襲錦繡法衣,只差把我有錢三個字寫在了臉上。
前兩人都是獨來獨往,那女子看似是一人獨行,但騎鹿神女卻察覺到附近有一道隱蔽卻深厚的氣機,想來應當是那女子的護道人。
“公子可需買一本放心集?”
騎鹿神女不再以心湖漣漪傳聲,而是徑直問向陳玄。
“不必了。”
陳玄笑了笑,不去看谷外的那座熱鬧集市,而是從懷中取出了十顆雪花錢,朝著谷門外看守的兩個披麻宗弟子去了。
練氣士與純粹武夫,目力耳力都遠超常人,自然是聽見了兩人未加掩飾的對話,當下便在心里給自己提了個醒——切莫招惹這二人!
《放心集》是披麻宗某位修士在鬼域谷中游歷多年后寫下的游記,其中對谷內的兇險之地,還有修為高深的鬼修都有標注。
初次來鬼域谷的修士,大都會買下一本,以防萬一。
陳玄二人不買放心集也就罷了,還將此事公之于眾,自然是在給眾人提醒,畢竟他們可無須行那扮豬吃虎之事,畢竟也賺不了幾個錢。
“我二人要入鬼域谷,勞煩兩位了。”
陳玄將十顆雪花錢遞給守門修士,得了兩塊九疊篆的通關玉牌。
此物不但可做入谷憑證,而且可以警告那些不懷好意的本地鬼修。
兩人交了通關錢,卻依舊不能入谷。
進入鬼蜮谷歷練,只要不是賭命,都講究一個良辰吉時。
鬼域谷規矩,每日卯時開門,除非是披麻宗修士,否則都不能例外。
方才落后的那一群修士,此刻也已趕了上來,陳玄特意關注的三人,也在其中。
黑袍老道閉眼立在原地,他那兩手都藏在袖中,似乎在掐動法訣,十息之后,他停止動作,瞇起眼睛望向陳玄二人,似乎是想看出兩人師承。
卯時一到,站在第一座兩色琉璃牌坊樓中央的披麻宗弟子,立即讓出道路。
陳玄與騎鹿神女率先進入門內,余下的一群人不自覺地與他們拉開了距離。
那位穿著彩色法袍的少女,見狀冷哼一聲。
“神氣什么呀,不過是兩個中五境修士罷了。”
來往行人聞言,紛紛避開這位少女,生怕被牽連。
鬼域谷是一座歷練之地,但也是一處殞命之所。
不單是山澤野修,即便是宗字頭的嫡傳,死在谷內的也不在少數,即便他們師門的前輩親自前來問罪,最終也只能不了了之。
鬼域谷里枯骨遍地,鬼魂亂竄,但這些景象對于修士而言并不算可怖。
世間再兇險的絕境,即便是遍布妖魔鬼怪的無法之地,也遠遠不如人心讓人絕望。
死在鬼域谷中的人,一大半都死在了人心上。
人心鬼域,這二者從來都可以相提并論。
“鬼域絕境,絕處逢生。”
高大漢子抬起頭來,望向那并無多少溫度的日頭,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