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葉洲與其余八洲有些不同,此地修士極為排外,并且極其自負,自認除去中土神州之外,便是桐葉洲為天下魁首。
一洲山河只有四座宗字頭宗門,分別是那玉圭宗,扶虬宗,太平山,還有冠絕一洲的桐葉宗。
四座宗門之中,又屬桐葉宗風氣最古怪。
這座宗門的修士下山,向來目中無人,若是奪取機緣失利,便一道傳訊飛劍去往祖師堂搬救兵,打了小的來了老的,一洲山河對這座宗門全無辦法。
畢竟,桐葉宗出了一位被稱作中興之祖的老祖宗,他叫杜懋,十三樓飛升境修為,這樣的境界即便是在中土神洲也算得上頂尖,自然足以橫壓桐葉洲。
桐葉宗財大氣粗,宗門之外建了一座巨大法陣,足以暫時抵御飛升境修士。
杜懋更是坐擁一座洞天,一人獨占其中靈氣,這才能一路修行至十三境。
那位遠去東寶瓶洲的杜郁,正是他的一位侄孫,他已然決定此行之后便提拔杜郁做宗主。
不料橫生變數。
杜懋獨坐在洞天天幕之上,冷眼望著那群螻蟻一般的凡人,即便偶爾有金丹元嬰地仙竄出,也會在他這位“老天爺”操縱下喪生。
“老祖宗…杜郁的本命魂燈,熄了。”
一道聲音透過天幕傳進洞天之中。
杜懋沉默片刻,緩緩起身,立在云端,一步跨出,便來到了桐葉宗祖師堂。
杜郁去往寶瓶洲,正是領了他的法旨,要入驪珠洞天,將那道祖親手所植的七枚葫蘆之一收入囊中,不想盡是就此殞命。
“死在何處?”
杜懋坐在祖師堂頭把交椅上,輕輕端起一盞茶,笑著望向坐在堂下兩側的宗門柱石。
無人敢陪笑,堂下一片沉默。
即便堂下有那位仙人境的宗主,即便有那位擅長雷法的玉璞境掌律祖師,即便還有三位玉璞境供奉,但卻無一人敢率先出聲。
“我說,死在何處了?”
杜懋那張蒼老的面孔上依舊掛著笑容,他輕抿了一口價值數十顆小暑錢的靈茶,兩只混濁眼球掃向堂下眾人。
“寶瓶洲。”
桐葉宗宗主緩緩起身,來到祖師堂正中的位置,靜靜地望向杜懋。
“杜郁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杜懋隨手放下茶盞,輕輕彈指,便有一把造型似劍的小舟飛出,瞬息至桐葉宗主面前。
桐葉宗主是仙人境修為,若非不是道家修士,已然可稱天君。
于是他悍然出手,一把赤紅飛劍自眉心鉆出,水桶粗細的劍氣充斥在祖師堂內,激的那一道道祖師牌位搖搖欲墜。
飛劍勢若風雷,與那小舟觸碰一處,卻被吞了進去,如同石沉大海。
桐葉宗主嘴角溢血,堂下眾人見狀心神巨震。
即便眾人早就知曉這位老祖已入飛升境,也依舊被那強橫殺力所震懾。
“怎么,活膩歪了?不知老夫的本命物是那吞劍舟?”
杜懋身形消失在交椅之上,瞬息出現在宗主身前,一掌拍下,將他拍的雙膝跪地,體魄碎裂如瓷。
“桐葉宗數千年基業,定會毀在你這老賊手中!”
桐葉宗主大喝一聲,身形化作數千只螞蟻,分散各個方向,飛速朝著堂外爬去。
堂下眾人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杜懋冷哼一聲,吞劍舟輕動,數千把飛劍傾巢而出,如同蝗蟲過境,密密麻麻撲向那群螻蟻。
數千只螞蟻被盡數釘殺,堂外憑空現出一道百丈琉璃金身,看那模樣與桐葉宗主相似,金身猛地揮拳,向祖師堂砸去。
“老夫養你們是要興盛宗門,不是做那亂臣賊子,今日之事,下不為例。”
杜懋望向那道數百丈高的破碎琉璃金身,笑著說道。
轟的一聲,金身碎裂。
桐葉宗宗主,一洲山河最頂尖的仙人境大修士,瞬息殞命。
“守好宗門,莫要再生事端。”
杜懋笑著伸出手,捏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琉璃金身,身形一動,消失在祖師堂中。
桐葉洲天幕之上,看似古稀之年的老儒生正端坐云端,靜靜地望向人間山河的星星點點。
那一道道光亮,象征著一洲修士的境界高低,下五境修士的光亮微乎其微如同螢火,中五境則是一盞盞蠟燭。
玉璞境是一盞油燈,仙人境像一塊火炭,至于桐葉洲唯一的那一位飛升境,就像是一個明亮的燈籠。
“你來做什么?”
老儒生沉默地望著一洲山河,不去看那位桐葉宗的中興之祖。
“老夫有一座吞劍舟,吞了下五境中五境數千把飛劍,就連玉璞和仙人劍修的飛劍也曾吞過,唯獨沒有領教過飛升劍修的劍氣如何。”
杜懋笑呵呵地望向老儒生,單論修為,他要勝過儒生不少,可浩然天下的每一位坐鎮圣人,都掌控著禮圣制定的某些規矩,最是克制他這等飛升大修。
“我不是飛升境,更不是劍修,你找我有何用?
杜懋,桐葉洲洲內之事,我一概不過問,但你若是要跨洲遠游,定無此等可能。
規矩如何,你是知道的。”
老儒生依舊盤坐在云端,只是右手輕摩挲那一塊“得道”玉佩。
“早知先生是亞圣弟子,今日見了這方玉佩,才知先生在亞圣心中的地位如何。
聽聞寶瓶洲有一位齊圣人,他的那位大師兄是飛升境劍修?老夫愿以陰神出竅,遠游寶瓶洲,也要見識一下那位左劍仙的劍氣是如何磅礴…”
杜懋雙眼微瞇,似乎胸有成竹。
老儒生停下動作,不再觸碰那塊亞圣親自賜下的玉佩,他斜眼望向杜懋。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已在桐葉宗離心,此行前往寶瓶洲,定要恪守仁愛之心。”
杜懋連忙拱手作揖,笑著告退。
老儒生笑著望向北方的那座寶瓶洲,輕聲呢喃。
“先生的學問才是正統,性惡之說?歪理邪說罷了。”
數萬里外,東寶瓶洲大驪國土上空,一顆驪珠高懸。
小鎮之中又過去了一日,有一位青年儒生秉燭夜游。
他端著那一盞燈火,緩緩行在路上,照亮了前路。
“鄉為身死而不受…”
齊靜春微微一笑,望向南方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