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祿巷,盧府大門外。
盧家大少爺帶著仆從,恭敬地立在門外,頷首低眉,如同小媳婦一般。
“那一枚葫蘆,你們可尋見了?”
紫袍青年望向兩人,笑容溫和,可盧家二人卻只覺得遍體生寒。
他們二人不知這青年的來歷,但卻能模糊猜出此人絕非看上去那般年輕。
至于說那葫蘆有何玄異之處,他們二人卻是不想也不敢探究。
“回稟前輩,那葫蘆本是杏花巷馬家之物,但馬家獨子卻是個缺心眼,將此物折價賣出,最后流轉到了泥瓶巷陳家,也不知他是存了何等心思…”
盧家少爺形貌清俊,學識不俗,也算是小鎮的一等人物,可在這紫袍青年面前,卻戰戰兢兢不敢自得。
“帶路。”
紫袍青年收斂了笑容,那雙狹長的眸子之中并無幾分溫度。
這枚葫蘆來歷太大,甚至讓宗門內的那位老祖動了心思,派他跨洲遠游,否則依著他的性子,怎會來這窮鄉僻壤一般的東寶瓶洲?
泥瓶巷,陳家老宅。
“你別過來!”
陳溪抄起笤帚,望向立在門口的瘦削男子。
“我就是來看看你,沒別的心思。”
這個男人真的很瘦,以至于顴骨有些凸起,他扒著門框,笑呵呵地望著立在院中的那位秀美姑娘。
“馬明真,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葫蘆是你的。”
陳溪將笤帚抱在懷中,一手摘下了掛在院墻上的那一枚幽綠葫蘆,扔向立在門口的男子。
“這東西我早就賣給老劉家了,怎么跑你這兒來了?”
馬明真接過葫蘆,開始揣著明白裝糊涂。
這東西正是他拐彎抹角送給陳溪的。
“馬兄弟?你在這兒干嘛呢?”
一只手搭在了馬明真的肩膀上。
陳溪抱緊了笤帚,警惕地望向院門外,只怕馬明真來了同伙,等到她看清那人的模樣,這才松了口氣。
馬明真扭肩從身后那人的手中掙脫,這才轉過身,厲聲呵斥。
“陳拙,你他娘地別來多管閑事,誰跟你是兄弟?”
小鎮之中除去四族十姓之外,還有些外來雜姓,陳拙與陳溪雖都姓陳,但卻并無半點血緣。
陳拙笑呵呵地看著馬明真,任由他謾罵,也不還嘴,只是偶爾望向院中。
“你個破落窯工,也敢臟了陳溪的眼?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馬明真將那幽綠葫蘆掛在腰間,越想越氣,干脆一拳砸向陳拙面門。
“小心…”
陳溪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陳拙將那一只孱弱無力的拳頭攥住,在馬明真詫異的眼神下一點點按了下去,接著靦腆一笑。
“消消氣兒。”
馬明真色厲內荏地瞪了他一眼,也不與陳溪道別,便慌忙逃離院子,過了一陣又匆忙回來,將葫蘆扔進了院落便跑開了。
“你,沒事兒吧。”
陳溪連忙放下笤帚,向著陳拙走了幾步,可又覺得自己正是待嫁的年齡,此舉多有不妥,便停在了陳拙身前三步處,這才上下打量著他。
“我皮糙肉厚,沒事的。”
陳拙憨厚一笑,竟是不敢與陳溪對視,與此同時,他那兩只生滿老繭的手緊緊地攥著衣角。
“我有這么可怕嗎…”
陳溪嘟囔了一句,隨即臉頰微紅,也不敢再看陳拙。
兩人一個立在院中,一個立在門外,彼此默契地低著頭,一言不發。
小鎮學塾,青衫儒士正手捧書卷朗聲誦文,臺下一群孩子跟著先生一齊誦讀。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儒士嘴唇輕動,但眼眸卻望向了窗外。
“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他將書卷握著負后,一陣春風拂過,將書頁微微翻開一角。
齊靜春收回視線,眼眸之中添了幾抹冷色。
“青酒紅人臉…”
他望向臺下搖頭晃腦的學生們,終于露出了笑容。
小鎮大門口,陳玄剛剛背著背簍回到柵欄外,他猛地抬起頭,望向泥瓶巷自家老宅的方向。
“開門。”
陳玄對著坐在黃泥房歪打盹的漢子說道。
鄭大風驟然醒轉,他猛地揉了揉臉頰,這才慢悠悠地起身。
“可否快一點?”
陳玄的呼吸急促了幾分。
“出什么事了?”
鄭大風愣了愣,連忙打開柵欄。
陳玄來不及與他多言,便將背簍丟在了地上,朝著泥瓶巷騰躍而去,動作靈動,絲毫不拖泥帶水,就似雪中靈狐。
鄭大風立在原地,撓了撓襠,便再次回到那張躺椅上打盹。
陳玄之所以能夠無視小鎮禁制,自幼修行,依仗有二。
一來是丹田之中六顆玄異定海珠,二來則是《云中練氣歌》與四座天下的修行之法迥異。
只不過能夠修行是一回事,能否全力施展又是另一回事 他此刻只能憑借肉身騰挪,不能施展遁法神通。
好在他修習的是闡教玄門功法,此法對于肉身淬煉也頗有獨到之處,因而此時頗為神速。
盧家大少爺與仆從二人一道,自福祿巷左拐右拐,終于到了泥瓶巷。
紫袍青年始終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跟在二人身后。
小鎮之中的禁制,乃是三千年前四家圣人共同立下,此后每一甲子,都需要四家圣人輪換鎮守。
這位來自別洲的玉璞境劍仙,早就聽聞過齊靜春的名頭。
依他看來,自己與齊靜春境界相仿,加上自身又是劍修,即便圣人坐鎮洞天站著天時地利,也不過是加一境的水準。
如此看來,他倒是能和齊靜春扳扳手腕。
所以,他對這座小鎮其實并無多少敬畏之心,若非禁制的存在,他定然不會如此循規蹈矩。
“若是你愿意離開此地,這件事辦妥之后,可隨我跨洲,入我宗門修行。”
紫袍青年笑著望向盧家大少汗濕的脊背,他并不喜歡聰明的人,但很喜歡聽話的狗。
盧家大少爺連忙轉身,嘴角扯出一絲笑意。
紫袍青年神色玩味,因為下一刻,盧家少爺便一腳踩在了一坨狗屎上。
“還有多遠?”
紫袍青年一手藏在袖中,輕輕一動,黃泥路上的所有污穢便被一劍斬盡。
“前面就是了。”
盧家大少爺的心中不敢生不起一絲怒意,他指著前方那座土墻小院,手不住地打顫。
何謂大道忘情?在這紫袍青年身上便可見一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