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山與納蘭右慈二人共評天下,本欲以二十年為期一評,但卻未曾料想離陽江湖會有如此大的變動。
以往一百年都未必能出一個的陸地神仙,近些日子如同雨后春筍,紛紛冒尖。
若是京城那幫欽天監那幫練氣士沒出差錯,那么無敵天下半甲子的武帝王仙芝,此刻已然身殞,而劍斬武帝者,是道門大真人陳玄。
齊玄幀已然兵解,因此天下第一之位也該有人坐上去了。
吳素雖早已入陸地神仙境,但以殺力而言,差了王仙芝恐怕不止一籌,排在第二或是第三倒是妥當。
據聞青衫劍神李淳罡重出江湖,歙江江岸一劍與天齊平,將那不知來歷的年輕宦官重傷,以此來看,老劍神的殺力似乎不弱王仙芝,只是不知與陳玄相比又如何。
因此,這天下第一之名的歸屬,就成了整座江湖最關心的大事,風頭甚至蓋過了方才踏平龍虎山的徐驍。
武當山,玉柱峰。
李淳罡輕輕放下那把木劍,靠在門檻側邊,沉默片刻,這才看向那瘦削小姑娘。
“姜泥,你可愿隨我練劍?”
姜泥端著火盆,不斷搖擺,試圖將那微弱火星吹燃。
“練了劍,就可以殺徐驍么?”
火星被風吹大了一絲,濺起一顆,就要落到姜泥面上了。
李淳罡彈指,一縷細微劍氣將那火星擊散了。
姜泥扔下火盆,呆呆地看著眼前那條淡去的痕跡。
“興許真能殺了徐驍。”
小姑娘喃喃自語,淚流滿面。
李淳罡再度陷入沉默。
吳素已入陸地神仙,境界甚至比他還要高出一兩分。
想要殺徐驍,必須先要過了吳素這一關,而這一關,對于九成九的江湖人而言,是鬼門關。
姜泥絲毫也醒悟了過來,她用衣袖擦去淚水,咬著嘴唇看向李淳罡。
“我愿隨你學劍。”
李淳罡笑了笑,點了點頭。
他起身走到姜泥身前,端起火盆,輕輕吹氣,火炭瞬息通紅。
姜泥側過頭,看向已然消逝的那道痕跡,她伸出一根手指,沿著那道劍痕緩緩劃過。
李淳罡看著那瘦削小姑娘,就像看見了此后百年的劍林。
綠袍兒在屋內立了許久,直到此刻才走了出來,她走到姜泥身前,俯下身子,將小姑娘摟在了懷中。
“今日天冷,明日練劍。”
她示威般地瞥了李淳罡一眼,那位劍道已齊平于天的青衫劍神,無奈地嘆了口氣。
姜泥破涕為笑,跟著綠袍兒進了屋內。
李淳罡笑了笑,望向八十一峰的某座懸崖,那里葬下了他半生的劍道。
“王仙芝所欲行之事,并無錯誤,那道天門,的確需要有人鎮守。
不過,依著陳玄那家伙的脾氣,恐怕不會愿意鎮守天門,多半是要殺上云霄?”
李淳罡握住那把木劍,繼續以指尖劍氣雕琢,此劍既然已與天齊平,那便要去往天上。
“說起來,那位天下第一也該回來了才是。”
李淳罡吹了吹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木屑,望了望玉柱峰的另一座懸崖。
老人笑了笑,繼續雕琢。
整座天下都在猜測誰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而那兩位正主,一個絲毫不在意,坐在某座山的某個門檻邊上雕琢木劍,至于另一個,卻是一路南下,到了某個地方的某座寺廟里邊執子對弈。
“聽聞你曾與黃龍士對弈而不敗?”
陳玄瞧了瞧那如同鏡面一般光滑的地面。
其上有縱橫十七道,地面化作巨大棋盤。
白衣僧人端坐在陳玄對面數十丈處,一指點向殿中一角,一顆磨盤大小的白子飛來,直直落在天元之位。
“單以棋道而言,天下無人敵得過黃三甲。”
這位已經無禪可參的僧人,微笑著看向對面那位道門大真人。
“敵不敵得過是一回事,敵過沒敵過又是另外一回事。”
陳玄一指捻過一顆黑子。
“昔年相逢之時,你不過是初入大指玄境,貧僧還禮北涼之時,你也不過是大指玄圓滿,今日再見,你卻已是天下第一流的陸地神仙。
修行切忌貪嗔癡念,陳真人,道門講求清凈自然,你所欲行之事,固然于天下蒼生有善果,只是似乎操之過急。”
李當心再落一子。
陳玄緊接著落子。
一時之間,殿中不再有言語之聲,只余落子之音。
起初,兩人幾乎不用思考,你一子我一子,之后便越來越慢,直到后來,幾乎要過一刻才能落下一子。
兩人自正午開始對弈,一直下到月掛梢頭,這才陰約可見輸贏。
“我輸了。”
陳玄看著幾乎布滿棋盤的紛雜棋子,長舒了一口氣。
李當心搖了搖頭。
“你并沒有輸,只是這座棋盤不夠大。”
陳玄眉毛一揚,卻沒明白李當心打的是什么機鋒。
“或者說,你的棋子還不夠多。”
李當心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溫和地笑了笑。
陳玄愣了愣,也笑了起來。
“李當心,你真的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男人,可惜不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和尚。
依我看,你不如脫了僧袍,隨我去武當山修行。”
李當心搖了搖頭。
“儒釋道三教在天下各行其道,但為何儒門最盛,道門次之,我們釋門最弱?
不過是儒家千余年前有個張圣人,道門七百年前出了個呂洞玄,而我釋門,尚無扛鼎之人。”
陳玄收斂了笑容。
“你欲成佛?”
他一臂斜指窗欞,透過窗戶,便可看見天空。
“貧僧不欲成佛,只是人間需要一尊佛。”
李當心雙手合十。
陳玄一拍腦門,忽然笑了笑。
“也是,我何須管你成不成佛。”
李當心起身,似乎要說些什么。
“李當心,你把銀子藏哪去了?老娘明兒一早還要去買胭脂呢?”
女子扭著腰胯來到殿外,沖著李當心喊道。
陳玄詫異地回頭,又轉過頭看向李當心。
“大師佛法精深。”
李當心雖未聽明白陳玄的言下之意,但卻隱約感覺不是什么好話。
“銀子?不就在床板下面藏著嘛!”
李當心沖著殿外喊道,不過他此時雖然氣勢洶洶,但估計夜里就要遭罪了。
“原來藏在床板下。”
老僧不知從何處鉆了出來,他沖著陳玄笑了笑,便搶先朝著李當心的房間去了。
“老和尚,你要不要臉!”
女人顧不上與李當心計較,連忙朝著龍樹僧人追去。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陳玄喃喃。
李當心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