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時是打算仿效唐初傅奕的做法,跟這些外域之教做斗爭的——
雖然傅奕斗爭的是佛教,而眼下佛教已經融入中華,乖順的勸人向善,早就不是像南北朝那樣廣建佛寺,侵占土地,引起不少中國學者反感的異教了。
在彭時看來,除了佛道,中國沒必要再有多余的教派出來擾亂人心。
西域那邊,不就是因為回教作亂,頻繁圣戰而引得天兵降臨的嗎?
由此可見,宗教實在害人!
特別是教義和中原迥異,違背中華傳統道德教派!
華夏這么大,總有愚民容易被帶上歪路。
有一個以造反為終身事業的白蓮教已經足夠煩心了,中國不需要再有企圖干涉政治的教派!
只是彭時此前意圖針對的,并非天主教,而是想對那些小教派進行打包處理,結果教廷使者的所作所為,成功吸引到了彭時的火力。
教使來到大明后,便把傳播天主榮光的事提上了日程,時常對京城里的人進行傳教,企圖拉攏信徒。
奈何他漢話說的不通暢,長的也跟個雜毛鬼似的,沒成功招到幾個人。
彭老頭有天下班,步行回家,卻是遇到了對方。
因為知道此人乃是泰西使者,彭時便停下腳步,打算跟他聊聊。
彭時想問他關于泰西的事情,那里風物如何,增加一點見識。
對方把這老頭當成一個“迷途的羔羊”,只是用磕巴的漢話跟他介紹天主教義。
雙方說的牛頭不對馬嘴。
特別是當彭時聽到“主無所不能”,“不信主就得下煉獄”之言時,直接甩袖而去。
“不信便有罪,此必是邪神!”
而且這神還自稱“天主”,已經嚴重涉及了東方的政治正確。
皇帝自稱“天子”。
從古至今,自顓頊帝絕地天通后,君主便是天神在凡間的法定發言人,是行走凡間的神。
任何教派在華夏君主面前,都得承認這一點。
何來“天之主”?
你是要給大明皇帝找個失散多年的爺爺過來嗎?
一想到這樣的教派在泰西影響深遠,而皇帝有意和泰西開發一條貫通東西方的海上絲綢之路出來,肯定會促進雙方往來,估計還被這垃圾染上,彭時回去后便著重收集起了天主教的資料。
佐安也被這老頭找上門咨詢過的。
等到教使毆打景教徒一事發生,彭時更是拍案而起。
景教徒再怎么說,那也是大明人。
現在有外國人在大明的地盤,因為點教義問題就打了大明的人,雖說還沒打贏…但性質絕對非常惡劣!
在前幾天,彭時就預備著寫奏疏給朱見濟,痛陳“異教之害”,想要皇帝防微杜漸了。
然后他還沒寫完,就被錦衣衛報告給了皇帝。
朱見濟于是轉手就把這老頭撈到了宴會上陪坐,負責給人下馬威。
畢竟引發矛盾這種事,總不能皇帝親自下場。
朱見濟是需要讓自己當一個清清白白的蓮花的。
而彭時也按照計劃走,一聽天主教意圖“趁著皇帝不懂事”蠱惑人心,立馬站了出來。
“竟是如此!”
朱見濟當即拉下臉,質問教使,“爾等宗教,當真有這種大逆不道之言論?!”
回教再怎么激進,但在政治紅線上,踩的是沒天主教這么狠的。
因為綠綠們提倡,政治上的領導,也就是宗教上的教主。
臣服大明的統治后,按照這個條件反推回去,朱見濟自然也得被其擁戴。
除非回回們在被殺一頓后,還要作死。
而天主教…人家是強調“君權神授”的。
不是東方的“老天爺”,而是他們家的耶和華。
你能統治,那得虧了天主給你這樣的命運!
不管你身份多尊貴,做出了怎樣的偉大事跡,也得給老子跪著!
這種高姿態,在西方搞了這么久,引來了以法蘭西為代表的國家強烈反感,意大利都出現了反對羅馬教廷的學者流派,更何況在大明?
所以朱見濟生氣,理所應當。
其他的國使眼觀鼻鼻觀心,不涉入這場突如其來的吵架里。
他們代表的可是國王,又不是羅馬教廷的狂熱教徒,沒必要為了它,去惹怒一個龐大帝國的統治者。
面對如此直白的質問,教使想著要如何回答才能挽救一下局面。
但他忘了旁邊還有個佐安。
東正教同樣主張,雖然教義也有點不合東方特色,但比起天主教來還是有底氣的。
“的確是這樣!”佐安直接道,“不只于此,他們還認為教皇比起國家君主更要高貴。”
“陛下,我想你應該不能容忍這種事情。”
朱見濟面無表情了,“朕是無法容忍!”
他轉頭對教使說道,“貴使要在大明傳教,當尊大明法統!”
“若是爾教能改一下教義,朕自然歡迎!”
“這怎么可能!”教使驚呼,“這是主絕對無法忍受的!”
“你的主子無法忍受,關朕何事?”
“如果拒絕天主,必然會遭到天啟!”
“放肆!”朱見濟大聲呵斥道,“朕是天子,萬民福祉所依,哪里會因為不信你這個教派就受罪?”
“朕看你是念經書念傻了!看在你是國使的份上,且先下去…朕以后再看你!”
朱見濟不由分說,就讓人把教使拖了下去。
這樣冷硬的態度,和他出場時的和善截然相反。
彭時直接跪倒,三呼萬歲,還想趁熱打鐵,讓朱見濟貶斥其他的教派。
好在皇帝見好就收,沒讓他過分發揮。
“宗教之事,朕很尊重各人的想法…畢竟我華夏也曾有玄奘、鑒真等法師,為傳真法不畏艱辛。”
“只是人活一世,到底要關注世俗生活的,念經禱告靜一時之心,然富貴在身,則是可以安一世之心。”
在當著泰西諸使的面表示出自己對天主教原教義的排斥后,朱見濟又來打圓場。
而他說的這通話,正好與西歐文藝復興的主題貼近——
隨著經濟社會發展,王權強化和世俗力量崛起是不可避免的。
人不可能靠著信仰活一輩子。
法蘭西特使對朱見濟絲毫不給羅馬教廷面子的行為極為贊同,“如陛下所說,讓天主的歸天主,世俗的歸世俗。”
“國王才該是國家真正的統治者!”
盧卡斯也點頭道,“是這樣的道理!”
“既然生活在世俗中,就該追求俗世生活的快樂!”
本來就不怎么鳥羅馬教廷的國使們紛紛附和,打算用這樣的例子,回國后給自家國王的集權添磚加瓦。
他們當然會繼續信仰天主教,但教皇朝著他們的王冠伸來的手,必須打斷!
在法蘭西弄了個阿維農教廷,操縱教皇幾十年后,這樣的想法差不多印在了泰西大國的君主腦子里。
雖說后面格里高利十一世還是頂著壓力遷回羅馬,重新恢復羅馬教廷的統治,但數代教皇成為法蘭西禁臠一事,已經讓人意識到,教皇并非不可超越。
等見識到大明皇帝的統治后,更加驗證了這些國家君臣心中,對集權后繁榮強大的預想。
當然了,為了打壓這群鬼佬,朱見濟還是擺出天子的威勢,對其說道,“大明自有大明的規矩,任何人要挑釁我朝制度,只會有一個下場!”
“朕等會兒便下旨,未有朝廷準許,禁止羅馬教會于大明的傳播,以防涌出不忠不孝之徒!”
這差不多是把天主教到處打光的想法給打骨折了。
即便后面出了如利瑪竇這種把天主教教義改造成更附和中國人傳統的,利于在東方流行的傳教士,想來也不會比原歷史上發展的更好。
“諸位使者也要牢記朕的話,以免后面出現誤會!”
大明的拳頭都不是吃素的!
既然鞏珍能帶著船隊去歐洲,那朱見濟也不介意派軍艦過去。
反正等幫佐安復國成功,大明就在地中海沿岸有落腳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