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陪著這地方的小孩接種完牛痘,就要走了。”
用已經很熟練的姿勢蹲在田埂上,劉韞和張匂閑聊說道。
種牛痘,這是當地官府下的新通知。
據說是皇帝陛下親自下旨通過的,要求全國各地的惠民藥局免費為七歲以下的孩童接種牛痘,以防治天花之癥。
成人如果想接種,那交幾個銅板也可以。
為此,京城里的太醫們也有不少被派遣了出來,前往地方進行巡回診治,還有宣揚種牛痘的好處——
雖然當今天子還沒有孩子,可他的兄弟沂王已經帶著兒子接種了,沒有任何問題,比起以前種人痘還要方便!
所以大家都來占朝廷的新便宜,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一些偏遠的地方不方便孩子出行,那就讓赤腳大夫一個個的找過去,官府會給大夫們發放行醫補貼。
這是一項新的德政。
而劉韞他們待的農會,屬于北直隸和山東的交界處,位置也比較偏,加上人少走不開,便會有大夫親自過來。
從昨天開始,農會就在為迎接種痘大夫做準備了。
“現在朝廷管的是真的多啊,連治病都要管…”張匂捧著個卷餅啃了兩口,就著一股大蔥味說道,“以前哪里會有這些事?”
“這說明世道清白嘛!”劉韞感嘆。
蹲了一會兒,有人跑過來說大夫們到了,讓他們過去幫忙打下手。
種痘,那也是需要做一些文書工作的。
知青們需要登記好接種人的姓名年紀和籍貫,確認無誤后交給地方官府。
于是兩人拍了拍蹭上泥的屁股,溜達過去,圍觀種牛痘的過程。
農會里的小孩子不多,也挺懂事的——
畢竟是被安置的逃荒人口,不可能有太多老幼跟隨。
因為太老或者太小的,在災荒的磋磨之下,很大可能是先走一步了。
“接種三日后會出現一點紅疹子,再后面會長皰。不過沒關系,最后它自己會好,結痂完了留一個小疤…都是正常現象。”
大夫給小孩種痘完了后,還在細細的囑咐著大人要注意的事項,讓他們不要因為種痘的原發反應而激動緊張。
“不過要是過敏的話,可能會出現一些不良反應,到時候就去城里,拿著今天開出來的接種單子,找惠民藥局的人抓藥…治療后遺癥是不要錢的。”
人跟人的體質不能同一而論,大夫們一路接種過來,也的確遇見過有人對牛痘過敏的。
“那不得又讓朝廷多花錢啊!”有農婦抱著剛剛接種完的孩子在一邊不好意思。
他們吃惠民藥局的東西,目前也吃了不少呢。
作為災民,他們在逃荒期間是接觸過很多臟東西的,以至于后面得到了救助,那后續影響就過來了。
而不管在哪個時代,生病吃藥,本質就是在吃錢。
有時候他們自己在心里一盤算,覺得藥水喝的浪費,自己能磕絆的活下去,就沒必要多讓朝廷費心思。
朝廷心疼百姓,
百姓也會心疼朝廷的。
“沒事,官府和陛下會給我們補貼的,再說咱們當大夫,治病救人也是應該的。”
“日常喝水記得燒開,有條件就不要喝生水,里面有蟲子和疫源,喝了容易生病。”
幾個大夫把東西收拾好,就要離開去往下一個地點。
等他們走后,下鄉知青們也要動身了。
下一站,是山東的登州府。
跟農會的人依依惜別后,裝了一車人的隊伍終于去開辟新副本了。
“你們做了兩個月的農活,可有心得和老夫說說?”
在路上,孔公誠老神在在的對手下的年輕人問道。
張匂果斷回答,“累!臭!臟!”
折騰的他爹都認不出張匂這個兒子了!
孔老頭白了他一眼,“不會說話就別說!”
“還嫌臟臭?老夫不也是跟著一塊做事的嘛!”
奉圣公都沒嫌棄呢!
“天下大治,百姓有福…人人稱頌圣天子。”有人吹起了當今皇帝。
孔公誠砸吧嘴,“客套話。”
他很嚴肅的指出,“對待君王不能一味肯定,若是不能使其聞過,那飄然之后,難免不出個唐玄宗來!”
雖然誰都知道當代的孔家嫡傳是皇帝的好舔狗,但不當著朱見濟的面,這老頭還是敢擺出一副清高樣子裝裝逼的。
于是學生只能看著孔老頭,期待他的指點。
老頭子胡子一摸,架子擺出來了,“我所以存存不舍與所以遺子孫者,‘心田’兩字耳。心田若好,何福不長?彼巧取掠奪者,徒為子孫作禍胎耳。”
“汝等今日躬耕,自得百姓之苦。日后為官,還請顧念一方。”
“耕土田是生活,耕心田是修行…要時刻謹記,修德修身修心吶。”
眾人自然應下。
等到了登州府的威海衛,知青們又有了跟之前全然不同的任務。
孔公誠帶著他們去當地的管理部門報道,負責起了文書工作,以及威海衛水師的建設工程。
作為能在朱見濟軍事改革后保留下來的地方衛所,威海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只要青島、旅順等港口建好,這里就會成為北方最大的海軍基地。
而到目前為止,水師基本也是從這邊出發,負責打擊盤踞在東海和日本方面的海盜。
這里的風貌,和農會里的莊稼人也完全不同。
同樣的初來乍到,
知青們還敢在農會里嫌東嫌西,各種挑事,等被現實教訓了才低頭做事。
可在威海衛,看著那些昂首挺胸的士卒來來去去,他們愣是沒敢多吭一聲。
甚至不用孔公誠去催,知青們就主動把事情做好了。
沒辦法,威海衛這邊可是真的軍事化管理,比在太學還嚴格。
一個不小心,還要軍法處置。
小皮鞭抽在知青肉上,當場就能給人點顏色看看。
而且他們也沒空去抱怨了。
衛所比起農會來說大了不知道多少,事情繁雜且種類廣泛,一天下來,吃頓飯都算休閑時光了。
“一衛尚且如此,以后治理州府,也不知道會忙成什么樣子!”知青們趴在大通鋪上,裹著被子哀嘆。
本以為種了兩個月的地,自己已經錘煉出來了,誰知道還是累成狗子。
不止手腳酸疼,腦袋也脹痛。
威海衛在任的文職人員不多,囤積下了不少的工作,就等著太學生過來分擔呢。
而在辦理各種手續的過程中,光是人情往來就夠小年輕們喝一壺的。
“這樣也好…熟悉一下這些雜活,以后為人父母官,也不至于被下面的小吏蒙蔽了。”
科舉高中后,進士們只會在吏部接受短暫時間的培訓,就被下放到地方任官。
可地方官府上,多有積年老吏,手段油滑,如果新官城府不深心思不夠,很容易就被他們帶進溝里,架空成一個只會用印的老爺,然后出了事,還得替其背鍋,再怎么喊冤也沒用。
每年考成官員績效后,都會對官員的過錯進行通報批評,其中有不少例子如此。
這也是朱見濟讓太學生進行工作實習的原因之一。
不實踐,下去了不得被人扒皮抽骨坑死?
他花費這么多時間精力培養的人才,總不能被別人玩成了傻子。
以后有機會,那些舉人和進士老爺們,在正式任職前也得跟著下鄉,積累下工作經驗。
再教育嘛!
“就是天天吃魚,有點難受…”
靠海吃海。
威海衛這邊吃的大多為水產品,到處彌漫著一股水腥味。
衛所的長官也很實在,覺得太學生過來是給自家干活的,上頭透露的口風,也是要磨礪他們,沒必要多優待,所以能湊合就湊合。
別的不給,
魚,多得是!
劉韞也覺得每天享受海味,有點過分了,尤其是牡蠣這等滑溜的玩意兒,吃起來沒什么味道,口感還奇特。
“不知道孔司業為什么能天天吃…”
奉圣公是衢州人啊,又沒有生活在海邊。
張匂一語道破,“你傻啊…這東西壯陽!”
“奉圣公有一大家子要伺候呢,再難吃也得天天補啊!”
原來如此。
那明天自己也得多吃點!
聽聞此言,不少沒見過世面的內地孩子當即下了決心。
在威海衛只待了一個月,工作力度卻多了好幾倍,讓人有種被吸干的錯覺。
等知青們登船預備從山東去旅順的時候,就算是天天吃壯陽產品補充體力,也不免松了口氣。
旅順,是這次實習的最后一站了。
他們馬上就要畢業了。
“天地廣闊,大有作為啊!”
孔老頭補了一個月的身體,面色紅潤的站在船頭甲板上迎接海風,對著學子們不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