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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陳獻章很受沖擊

  陳獻章微微一愣。

  然后懷疑自己是不是突然成了話本主角。

  雖然他此前在老家隱居苦學,但年少時候也是輕狂過的,市民間流行的各種話本情節,他要么看過,要么聽過。

  被路邊的貴人偶遇,隨即考校一番再得青眼,人生從此平步青云,升官發財娶公主…

  套路啊!

  就是偶遇他的這位貴人年紀有點小了,這富態的身姿也不太符合話本里的描述。

  陳獻章被自己心里浮現出的想法逗笑。

  “我家公子問你話呢,笑什么?”旁邊的侍從一瞪眼,讓陳獻章別瞎想了,趕緊滿足朱見濟的要求。

  朱見濟讓他退下,別驚擾了這野生的學問大師。

  他還是很重要陳獻章的。

  “學問又有什么好說的呢?”

  “學問自在心中,又存乎萬物之中,只要有心求學,自然能得到自己想知道的。”

  陳獻章笑道。

  他說的官話還帶著很濃重的廣州口音,所以特意說的慢了些,給貴人聽懂的時間。

  朱見濟問他,“這是格物致知的道理?”

  “萬物之中皆有道理,應該也算吧…”

  在原歷史軌跡上,陳獻章雖然成為了嶺南地區唯一從祀孔廟的大儒、大明朝從祀孔廟的四人之一、心學的奠基者,被后世尊為“圣代真儒”、“圣道南宗”、“嶺南一人”等,但他現在到底只有三十四歲。

  三十四歲的陳獻章還沒有達到學問大成的地步,本身還沒有和明朝流行的程朱理學進行決裂。

  他此時已經提出了“人貴疑”的觀點,鼓勵人對權威進行質疑,并且自己做出注解,可還沒有把一切融會貫通。

  所以當朱見濟提到“格物致知”的時候,他沒有多想,點頭默認了。

  結果朱見濟卻是眼睛晶亮的眨巴了一下,給他挖了一個坑,“那這個‘知’,指的又是什么?”

  “是智慧?還是知識?或是人本身的心中良知?”

  這個問題,自古便是儒學家的一大難題。

  因為“格物致知”四個字喊起來響亮,可追根究底,只有在《大學》的一個小段落里提到過,在其后卻沒有作出任何解釋,也未有任何先秦古籍使用過“格物”與“致知”這兩個詞匯而可供參照意涵。

  如此,遂使“格物致知”的真正意義成為了儒學思想的難解之謎。

  歷朝歷代,都有學者企圖解釋這四個字的意思,并且把自己的說法定為正統。

  也就在元朝時候,蒙元皇帝將朱熹的《四書集注》采用為科舉取士的應試準則,隨后被太祖皇帝獨尊為官方正統思想,這才使得朱熹對“格物致知”的解釋成了主流。

  現在,一個偶遇的富家少年直接把“知”延伸出了三個意思,然后對自己發出了疑問。

  陳獻章的臉色嚴肅起來。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面前的這個少年不是一般人物。

  這個年齡段的正常孩子,也不會提出這種刁鉆的問題。

  但凡在這三個中任選其一,都能算是一家流派了。

  “諸位先賢都未曾徹底解讀過格什么物,致什么知的事…在下又如何能懂?”

  陳獻章大嘆一聲,對著朱見濟起立拱手,行以同輩之禮,“小兄弟出口便有不凡之氣魄,不知是何方人士,或者家中師長為哪位大賢?”

  旁邊的侍從都在對陳獻章瞪眼。

  同輩的禮儀,你配嗎!

  不過朱見濟沒在乎這種小問題,站起來顛了顛自己肚子上的贅肉,反過去又給陳獻章出了個難題。

  “理是什么?”

  “程朱之學的理是三綱五常,陸九淵的理是人之本心,可‘理’本身就有道理之意…”

  “是氣?是心?是道?”

  “可惜自宋至今,儒家大師鮮少再有,天下研究學問的,也都循規蹈矩,沒有突破,事事尊崇古人,讓這些東西各有說法,學派之間吵得不可開交。”

  “我是很不喜歡這樣的,奈何當真是代代不如前人,以至于當今天子搞了個尊孔復古出來…若是今人遠超古人,又從何來載?”

  “你若是要做學問,就大膽一些,莫要跟和尚一樣守清規戒律,只要于國家有益,也不要擔心自己成不容于世俗的狂人。”

  “當然,做學問的目的是經世致用,千萬別學此時的大儒,苦修了自己,端莊嚴肅了一輩子,也未曾給國家百姓添一份錢糧!”

  他說了一大段話,把陳獻章講的心中大動。

  “公子到底是哪家人物?”

  怎么言語之間還跟自己很熟似的?

  “你以后就知道了!”

  朱見濟讓人把自己的馬牽過來,翻身上去。

  離開之前,他還特意把身上帶著的小玉佩送給了陳獻章。

  “今日偶遇,我是孟浪了一些,倒是沒給你說話的機會。”

  “這塊玉牌就當賀禮了,提前慶賀一下明日放榜的頭名!”

  陳獻章愣愣的接過玉牌,被朱見濟的話說的大驚失色。

  有之前把他繞暈的各種問題做鋪墊,他對眼前少年的話是頗有相信的。

  而會試的排名,又豈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這次是恩科,聽聞天子極為重視,誰敢泄露?

  陳獻章努力讓自己從那些問題里抽出來心思,想著在京城之中有這樣地位,又有這般水平的少年…

  結果,

  他差點繃不住一身風輕云淡的氣質,拿著玉牌的手都抖了起來。

  可惜朱見濟已經帶著人打馬走了,沒有給他高呼萬歲的機會。

  各自回家,陳獻章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

  他回老家潛心學問后,其實已經看淡功名利祿了。

  如果不是他的好友來信,說新皇登基開了恩科,并且在信中猛烈夸贊新皇是如何的有為之君,一上臺就給朝堂帶去了一股新風氣,讓他千萬不能錯過如此明君,這才說動了在家宅居了數年的陳獻章。

  而在老家的時候,陳獻章其實對朝廷大政,也是有些接觸和感悟的。

  他家在廣州嘛,兩廣之地,本就有眾多土司。

  前朝改土歸流,清繳土司勢力后便廣設學院,推廣儒學,教化當地蠻夷,讓陳獻章拍手叫好!

  正是因為見證了這一事件對民間風貌的改變,陳獻章才決定聽從好友提議,再入京參考一次。

  他在路上,見識到的風景更多。

  像農會這種東西,完全讓陳獻章說不出話。

  當然,迫害地主的官兵也讓他吃了不少驚嚇,好在他是去參與國家掄才大典的,一路自然有官員為之行方便,不然陳獻章一個普通人,非得吃更多苦頭不可。

  等他越靠近直隸,那景物越是不同。

  廉價的布匹、飽食的百姓、作風日益放開的家庭婦女和無處不在的德云社成員…每一樣都讓陳獻章大開眼界。

  他在京城中跟人合租了一個小院子備考,除了每日讀書刷題,還要留心報紙。

  陳獻章非常喜歡看《文政雜談》上的各種文章。

  上面體現出的思想活躍和“叛經離道”,簡直讓他為之著迷。

  可惜他來的太晚,沒能買到往期報紙。

  聽說前朝關于北孔的大辯論,連太子和諸大臣都下場刊文了,那時候的思想沖擊威力更大。

  好在陳獻章又打聽到,附近的農家喜歡收集報紙,把它當做廉價書本給家中少兒認字,便出城到處求取這些舊時報紙,連放榜這種事都不在乎了。

  然后,他就遇到了朱見濟。

  這個風一樣的少年君主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

  那些問題更是困擾的陳獻章無心睡眠,大半夜也瞪著雙眼睛,跟房東家養的貍奴面對面的比誰更有精神。

  可朱見濟這個罪魁禍首回宮后,先是把從外面買回來的新鮮東西送給老媽跟兩妹妹,跟長輩們說了些自己的近況,又是清理了下身體,熏香完畢后就香噴噴的睡覺去了。

  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思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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