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政雜談》上的大辯論,一直延伸到了景泰七年的三月份。
因為投稿、挑選、刊登都需要時間,再加上有朱見濟在背后授意的“大搞特搞”,便引起了多方智者的超強對線。
王文起初,雖然是被小太子指點去發的文案,但搞到后面反而樂在其中,用實名在上面瘋狂的刷文。
王簡齋同志恨不得把這些年里因為而守舊派添的堵統統釋放出來。
而他的實名對線,也引來了一些企圖討好他的人。
畢竟王文,可是別號“天官”的吏部尚書!
在考成法普遍推開,地方官吏都需要頻繁到吏部走流程升降職位的時刻,王文有多么吃香,自然可以想象。
以前當官有一種“終身制”的意味,誰讓中央對地方的監管不力,有一些摸魚的官員便混跡其中,只要做的不太差,就能當官當到死。
雖然也有考核,但誰會給你卡的太緊?
送點錢走個后門,考核也就及格了。
但現在不行了。
小吏們能不能分去一個好地方當官,也得看吏部的意思。
所以他們需要舔一下王文,希望他能對自己高抬貴手。
與之相對的,反對派也加大了力度。
這讓通政司的人在這幾個月里不停的加班,瘋狂排版印刷報紙。
但是他們很高興。
作為一個地位并不是很高貴的部門,通政司很久沒有享受過如此的重視和充實了。
更重要的是,加班有加班費。
在小太子的號召之下,大明朝給員工發工資終于變得大方了起來!
《文政雜談》的版面越做越大,內容越寫越多。
京城里認得字的人,也養成了隔幾天買一份報紙的習慣,想看看上面的貴人又打了什么嘴炮。
畢竟京城首善之地,可是大明的潮流前線,接受新事物比其他地區要迅速很多。
再加上朱見濟在直隸搞了快一年的農莊,前期瘋狂的補貼下去,讓莊里的人適應良好,對于朝廷的擁戴上了一個新臺階。
老百姓是很樂意去支持東宮出產的任意物品的。
三月中旬,
隨著王竑等人從曲阜返回,帶來了孔家的最新消息,朝廷也正式出面,為大辯論畫下了句號——
小太子親自寫了篇文章,發表到了《文政雜談》之上。
東宮神童之名早就流傳天下,但朱見濟此前并沒有向世人具體展示過他的文采。
于是刊登有太子實名文章的那一版報紙迎來了開辦以來的最高銷量,不少人將之請回去仔細欣賞。
“世人稱孔子之賢,常舉《春秋》,論及門徒…此言已然泛泛。”
“然孔子有教無類,開天下教化之門,明華夷之辯,正人倫之理,亦是大德,不可略之!”
文章通篇看下來,文字并不華麗激昂,而且觀點和傳統的“孔夫子論調”也有所出入,但小太子直入主題,詳細舉例,辯證分析,的確讓文章變得非常有說服力。
朱見濟以大明儲君,皇帝認可的皇權代理人身份,肯定了孔子的貢獻,表示在經歷了孔家之變后,朝廷的態度還是不變,仍舊會“尊孔重儒”。
這就化解了大辯論中的一個主要矛盾。
報紙上的口水仗打到后面,已經是超出了一些人的想象。
像朱見濟起初也只是想著破壞一下孔家的神圣性,但他沒想過孔家會自爆好幾次。
他只能順水推舟下去,爭取在一片混亂中做到利益最大化——
有的時候你戰績超神,也許并不是因為你自己的操作了得,而是因為對手含豬量過高導致的。
在報紙能匿名投稿的情況下,有很多人都說出了心里話,反對起了守舊派。
以大明此時的經濟情況,下面其實也是有開明進步人士存在的,而且南宋便有陸九淵等人提出了心學,一直流傳于民間。
這個學派相對于傳統理學而言,是一種叛逆。
只是他們人數稀少而已。
不過沒關系,朱見濟允許他們發出自己的聲音,甚至還在排版上面,有意偏袒這些人,弄出一副這個觀點很流行的樣子,使得有人認為,皇家受了這種“歪門邪說”的影響。
孔家的事情暴露后,就有理學家擔憂皇帝趁機也叛逆起來,不遵圣人之道了,要走歪路。
現在朱見濟出言定論,讓他們放下了心。
可之后,小太子并沒有放過孔家。
他在文章里的核心觀點,便是指出“孔夫子是天下人的圣人,不僅僅是孔家的”,利用孔家自己摔坑里的機會,解綁他們。
不能再讓某些人捧著祖宗牌位吃香喝辣的。
小太子的這一手,對于此時混亂的輿論情況來說,反而很受歡迎。
只要孔子還在,那真理就還在。
孔家可以為了圣人,犧牲一下。
此外,王竑也上疏,直接明言北孔一脈已經爛透,天下人心浮動,需要再找個吉祥物出來迅速的安撫一下士大夫們。
大辯論中也曾經有人提出,何不請南孔之人過來繼任奉圣公。
是的,
不再是衍圣公,
而是“奉圣公”。
自打景泰帝當眾宣布剝奪了孔家嫡系的繼承權,又沒有說誰來承繼,就有人摸到了帝王心思,立馬上疏表明,既然孔家自己拋棄了孔夫子的教誨,那也不能再稱之為“衍圣”了。
衍者,繼也!
你自己都沒有那玩意了,如何繼?
太監生孩子這事有點違背基本法了!
所以如徐有貞之流,便主動出擊,請皇帝收回衍圣公之封號,改為宋朝時用過一段時間的“奉圣公”。
而奉者,敬也!
奉圣公,以后也不能再打著孔子的旗號作威作福。
對于徐有貞這樣的提議,不少人都表示了反對,又抬出“祖宗成法”之類的話。
“衍圣公封號自古以來,豈能改之!”
“可衍圣公之號,也是宋仁宗給的,前朝皇帝改得,我大明就改不得?!”徐有貞指著反對者大罵,“你是不是也和孔家一樣,心懷蒙元!”
“可我大明秉承前宋法統,哪里能變?”
“前宋亡于蒙元,我大明逐蒙元而興,這就是最大的不同!以此為據,難不成我朝還要捧著前宋的破爛東西當寶貝?”
徐有貞舌戰群儒,說的大氣,矮小的身軀里蘊藏了無窮的力量。
朱見濟都沒想到他能這么罵,還順帶鄙視了下大慫。
真是一黑黑兩!
好在架已經吵了幾個月,有很多官員都對這件事心生疲憊了。
士大夫們也累了,倦了。
后世嘉靖帝搞的大禮儀之爭,事關皇家問題,以及文官能不能持續合理替皇帝掌權,也才爭論了幾年。
孔家…
幾個月的時間,已經夠了!
所以胡瀅又出來打圓場,就像當初景泰帝廢立太子時,他第一個站出來寫支持書一樣,帶頭同意了徐有貞的提議。
隨后有人附議。
景泰帝于是下令,讓張永這種內宮大太監聯合禮部官員,前往衢州尋找品行合適的南孔子弟,帶幾個人回來考校——
皇帝已經被曲阜那群人給傷透了心,不想再被騙了,所以他要考察下對方。
能不能當上奉圣公,那還要看他們的本事。
總之,這件事情告一段落。
孔子還在神壇上面,但勉強算被朱見濟救出來了一半。
想來孔老夫子自己也是不想被人捧在天上當招牌的。
受益于這一次大爭端,皇家對于理虧的士大夫們也提出了新的要求。
首先,儒家學者們必須要“知行合一”,你說的你得做,不然瞎比比,皇家就要給你打嘴巴。
其后,要發揚儒家傳統手藝,君子六藝要安排上,日常要讀四書五經,像御、射這種比較花費時間的就算了,可“數”地位是要提一提的。
朱見濟趁機要求重新刊印《九章算術》,并且暗示大臣,此時的科舉制度只考八股文實在是太單調了,他有意重啟明算、明法等科目。
從景泰五年到七年,戶部的做表法以及太府寺的重設,都可以看出小太子對于算術的重視,所以朱見濟的暗示被臣子收到之后,也沒有表示反對。
重點是這長達五個月的大辯論和錦衣衛對北孔的清理實在是嚇著他們了。
大明朝臣擺脫太祖太宗的陰影還沒多久,心有余悸,皇帝強勢一點,他們就萎了。
再說科舉制度在大明歷史上也不是沒變過——
洪武三年開始了第一次科舉考試,可后面太祖皇帝又覺得科舉選拔的家伙水平不足,便下旨停了科舉十余年,直到洪武十五年才重新使用。
以景泰帝和朱見濟的威望,他們是做不到像老朱同志一樣狂野不羈的,但給科舉加幾個考試科目還是足夠的。
如果不是因為此時精通算學和律法的人比較少,需要時間培養,朱見濟恨不得明年科舉就把它搞起來。
所以先把《九章算術》印刷出去吧,除了這本堪稱中國數學界的老祖宗,還有《張丘建算經》、《四元玉鑒》和《數書九章》這幾本非常實用且先進的著作。
總結而言,就是朱見濟企圖“尊孔復古”,搞一些古代儒家玩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