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
“這是要造反嗎?!”
天子震怒。
用膳的殿內,除了朱見濟以外,其他人都驚慌失措的跪了下去。
他們第一次見皇帝發這么大火。
前面太子病重,那是焦慮。
而這次,只是單純的被氣到了。
“父皇莫氣,王竑和盧忠他們,已經派人圍了孔府,那些管不住嘴的人,都已經被控制住了!”
朱見濟安慰著好爸爸,替景泰帝撫摸胸口,疏通悶氣。
“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些大臣天天拿這個來說,結果孔家人自己都不當成一回事!”
景泰帝氣極反笑,抬手把桌子上的碗筷酒杯統統掃了下去。
氣到連兒子的安撫都沒用了。
想當初,景泰帝被臣子們用“正統”二字壓了多久?
他早就受夠了這個東西帶來的委屈!
但景泰帝還是忍了,每次大臣拿著類似的道理來勸諫,他認真的聽,光是筆記都讓人記了不少。
結果呢!
一直打著這個招牌的孔家人自己卻根本不遵守!
都是放屁!
“那群家伙還有臉彈劾王竑?”
“阮伯山,你帶著東廠的人過去,都給朕抓了!”
“朕倒要看看,他們是忠于朕這個大明天子,還是那曲阜的‘無冕天子’!”
朱見濟沒有阻攔。
于是阮伯山只能接過這個苦差事——
他雖然是一條忠犬,但皇帝有沒有想過,彈劾的人可是來自全國各地,他怎么抓的完?
罷了,
替皇家辦事,最重要的是忠心。
既然命令如此,那他就辦。
于是阮伯山帶著東廠的人馬出皇宮,檢搜京城,按照朱見濟之前記好的名單,將相關人員一個個的抓去大牢。
這群人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一看找上門的是群宦官,先是袖子一擺,露出鐵骨錚錚的姿態,氣沉丹田的大喊,“閹黨殺人了!”
“這嘴比我還能放屁呢!”
阮伯山嫌棄的捏住鼻子,讓人把對方嘴堵了,然后繼續抓新的目標。
這樣的行動,自然引起了京城官員的大為震驚。
像這種大規模的抓捕官員,在景泰朝非常罕見。
此前考成法抓人,那是官員考核沒過,有名有實的把人擼去牢里,流程走的很完整。
可現在這情況,顯然不是他們工作出了問題。
看著橫行于大街的東廠和錦衣衛們,官老爺算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景泰帝的憤怒。
原來這位好脾氣的皇帝發起火來,真的會打死人的!
第二天早朝,被彌漫京城的殺氣震懾過的臣子們顯得頗為安靜。
東廠的皇家私犬們只在昨天瘋狂的發動了一次,那磨牙吮血的模樣讓人回憶起了當初王振還在的時候。
才過去六七年,他們就在景泰帝的“善于納諫”下遺忘了這種畏懼感覺。
現在重新一刺激,倒是跟澆了頭冷水一般。
只有于謙這樣的大臣敢于發問,“昨日在京中大索群臣,時至如今,東廠與錦衣衛仍在搜查,敢問陛下,可是京中出了差錯?”
是有人叛亂?
還是皇帝被太祖附身,要跟臣子們玩個刺激的游戲?
“無有差錯。”景泰帝這次沒有讓兒子出聲,自己先朗聲回道。
他仍舊含有怒意的聲音在奉天殿回蕩。
“只是朕心里不服!”
他嘩啦啦的推倒旁邊桌案上堆著的奏疏,奏疏順著金臺的階梯滑落到了于謙腳邊。
于少保拿起來看了一眼,大膽翻開,發現講的是此前沸沸揚揚的彈劾王驥辱殺衍圣公的事情。
他對此不解。
朝堂上參與過內閣會議,幫皇帝處理過奏疏的閣臣都低著頭不說話,顯然是知道了彈劾的后續故事。
然后于謙繼續彎腰撿奏疏,看了一份又一份,直到看到王竑所寫的報告時,才定住了目光。
他看的呼吸急促,讓其他人也好奇這份奏疏的內容。
害怕繼續看下去讓心臟受不了,于少保拍的一聲將奏疏合上,和皇帝一塊黑了臉。
“若王竑所奏不假,那孔家…其罪當誅!”
作為一個強硬派,于謙說話從來都愛往重了說。
但是說要干翻孔夫子這事,就有點過重了!
不過由此想來,估計也是個昨天東廠的出動有關。
臣子騷動起來,請求皇帝公布原因,以免自己繼續提心吊膽。
景泰帝揮手示意,于謙于是將奏疏傳給鴻臚寺官員,讓他們用大嗓門給朝臣們念一念。
孔家的放肆言行,全都被曝光于朝臣面前。
景泰帝再次遭受感情上的詐騙,難受的在龍椅上抱著胖兒子取暖。
其實像這種對著大臣哭訴“朕被騙了,騙得好慘!”的事情,皇帝做起來還是很丟人的。
景泰帝此前便不想把這樣的丑事公之于眾,只是想調動錦衣衛和東廠這鷹犬來處理,但朱見濟勸住了他。
“凡事行來,都講究光明正大。”
“孔家人就是因為說一套做一套,方才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父皇既然想要懲處他們,就得讓天下人知道孔家做的惡事,不然對方倒打一耙,也是做的出來的!”
讀書人嘛,
不要臉的!
可既然對方不要臉,那皇帝還給孔家保留臉面干什么?
老朱家流傳于民間的各種話題也算豐富了,像太祖馬皇后的大腳、太宗的“誅十族”、以及宣德皇帝的斗蛐蛐,都屬于民間政客的談資。
也不差景泰帝這一個了。
所以最后丟臉的,只會是天下讀圣賢書的家伙。
誰讓他們把衍圣公捧的那么高?
現在衍圣公犯了錯,還是“不敬君王”這種底線錯誤,該不該罰?
衍圣公那虛假的光環,必須破碎!
在原來歷史上,嘉靖帝曾經對曲阜世代被孔家人掌控很不滿意,企圖自己任命曲阜縣令,結果被臣子用“天底下誰的道德比圣人子孫還好?”的理由給懟了回來。
大明后世罕見的能把控朝局的皇帝對此都感到無奈。
如果朱見濟不利用這件黑料把孔家壓下去,那舊態復萌又有多遠?
而且除了朱見濟轉告好爸爸的事情,還有盧忠新翻出來的一件事——
在孔彥縉在大庭廣眾之下,于孔廟咽氣的時候,盧忠就意識到他必須把這件事鬧大,才能取得良好成果。
“衍圣公”的影響力是很大的。
弄死衍圣公的影響力也很大。
所以盧忠無法保證,當天下讀書人對著皇帝施壓的時候,他的主人會不會再次拋棄自己。
只有把孔家的污點挖個干凈,讓他們死活都翻不了身,讓天下知道點道理的人都不敢為他們說話,那自己才算真正的安全。
所以盧忠除了拷問孔家人,還讓人去周邊搜尋相關黑料。
然后,便有了今天凌晨快馬加鞭送回來的這封嶄新奏疏。
根據盧忠調查,蒙元之時的沙河縣中,有一個叫做孔天鐸的人,屬于孔家族譜榜上有名的圣人之后,企圖求官未果。
這聽起來還算正常。
可等念到這位孔天鐸曾孫之名的時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塔識不花,
這個顯而易見的蒙古名字,是孔天鐸的曾孫所有。
而他完成了曾祖父的愿望,改成了蒙古名后,成功擔任了蒙元蒙古字學教授。
聽到這里,朱見濟都仰天長嘆。
這還沒到韃清拿著刀逼人剃頭改名當包衣的時候吧?
就因為想給蒙古人當官,孔家就有人主動改名換姓了?
奇葩!
終于,在樁樁件件擺出來的情況下,有官員羞愧的抬袖掩面。
六科中又有熱血的言官主動出擊,“孔家何以稱‘孔’?!”
“此等無恥之徒,竟然享受了我朝百年恩賞!”
“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