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要去參軍!”
當朝廷要重建大寧諸衛,并且向民間羨慕兵丁的時候,周六福思考了好幾天,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吃完了最后一碗飯,對著大哥周大福說道,目光堅定。
周大福聽了就生氣,“你在說什么屁話?你想把咱們全家都連累成軍戶嗎?!”
他們村子好不容易借著皇家整合農莊的機會,走上了一條小康之路,怎么能放任弟弟做出這樣的傻事?
軍戶?
那是正常人能當的嗎?
在如今的衛所制度下,那是真的一人當兵,全家受罪!
是送去給軍官老爺們當奴隸使喚的!
“你別胡思亂想,要是覺得自己在家里沒事可干,就去找研究院的師傅們學一門手藝…太子不是下令了,讓咱們送人去免費學東西嗎?”
“你要是能學到院里師傅的半分能耐,不求你做出個打谷機,能弄個紡織機也好…沒看見趙家女人弄了個黃氏機出來,一下子全家發財了?”
周大福氣鼓鼓的對著弟弟講道理,希望他別做傻事。
因為當初拿了修水泥路的工費,讓周家赤貧的情況得到好轉,然后周大福媳婦也入了東宮織布廠,他自己則是每天起早貪黑的帶著兩弟弟走寬敞平坦的水泥路進城賣貨,攢起了一點錢。
只可惜錢一多,問題就來了。
物資貧乏時大家能齊心協力,可等哪一方飛升了,這個情況就改變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這是社會里永遠的真理。
周家媳婦在織布廠干了兩個月,包吃包住,養出來了一些肉,便打算和周大福生個孩子,延續周家香火——
雖然她早就嫁給了周大福,但因為雙方都屬于赤貧人士,搭伙過日子都困難,自然養不起孩子,免得孩子一出生就忍不住拿去賣了換糧食。
后者也怕自己好不容易討來的媳婦因為生孩子這種闖鬼門關的事,直接一尸兩命的沒了,也不敢多往這方面想,平時親熱都是憋著的。
現在日子好過了,飽暖思,癱瘓中的周老頭都幻想著自己能在死前看一眼孫子。
奈何周大福長兄如父,除了考慮自己,還得考慮六福、萬福兩個弟弟。
他想著有點積蓄了,要抓緊時間給弟弟娶媳婦。
至于生孩子…
反正他們家都入農會了,聽說農會會長還能給太子寫報告,想來金童轉世的小太子是不會讓手底下的人餓死的。
所以生孩子這事不急。
周大福和媳婦提出了相反的意見。
家事不合尚可調節,可床事不合那就破壞感情了。
景泰帝貴為天子都有這種煩惱,何況周家?
于是周家媳婦不滿之下,開始對著家里兩個小叔子說閑話,讓周六福和周萬福都覺得尷尬起來。
萬福還好,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又常年營養不良,啃一下大哥還是有道理的,可六福呢?
二十出頭了,什么能耐沒有,以前給地主家里當工都掙不到多少錢,哪里能讓這種人繼續拖累周大福?
“其實也不是嫂子的問題…”周六福耿直的告訴大哥。
“嫂子說的話挺對,我都這么大個了,總得想辦法考慮下自己,不能總靠著大哥。”
“媳婦不是問題,咱家入了農會,就成了太子的人,吃喝有保證,難道還說不來一個女人?”
“我不急,德云社的戲班子不是說古代有個將軍,要先立業再成家嗎?我就想拼一把!”
“而且我去找農會里的人打聽過了,這次招兵就是單純的去當兵戍邊,發軍響的!不是給人弄成軍戶的。”
如果還跟以前一樣,那周六福也不敢去報名。
畢竟大明戶籍可是會跟著子孫后代,永遠不改的。
“你別發瘋了!”
“這次去的可是北邊關外,天寒地凍的,指不定哪天還得打仗!”周大福很不高興。
“那挺好啊,我殺人賺軍功跟賞錢!”
“東宮放的話,說冷了有棉衣,餓了有大餅,吃喝不愁!一旦打仗,那也靠近其他衛所,又不是只有我一個,根本不怕事!”
周大福聽弟弟這么一說,心里倒是穩了點。
畢竟小太子在他們這種人里面,還是值得尊重服從的。
因為舍得給他們吃饅頭和按勞發錢的貴人,實在少見,每出一個都值得老百姓對他豎起大拇指,更何況堂堂太子?
但周大福還是擔心弟弟。
周六福直接一擦嘴,跟大哥結束了這個話題,“行了,哥哥就信我這一回!”
“男子漢大丈夫,用得著跟娘們一樣?”
“你跟嫂子好好過,等我戍邊回來,就要看到小侄子了!”
他咧嘴一笑,回屋收拾了自己那寒酸的家當,然后正式找到管理他們這兒農會的會長報了名。
周六福成了一名光榮的大寧衛預備役,將在七天之后,跟隨運輸物資的隊伍一起前往百廢待興的大寧城。
“我也要去!”
天津衛,陳永貴也跟自家人琢磨著響應朝廷號召去開發邊疆。
他們家本就是軍戶,對于參軍打仗這事并沒什么排斥,特別是聽說這次招兵的方式變了,不逼著人去屯田種地,當兵的就是當兵的,做得好還能轉為吏員,擺脫束縛了幾代人的原有戶籍。
這樣的消息自然在天津衛這樣的地方引起了軒然大波,然后擁擠的人群差點把當地的征兵處給踏破。
在景泰六年,老百姓還沒有養成蔑視兵卒將之成為“丘八”的習慣,朱太祖制訂的一系列制度還沒有迎來全面崩潰,還是有一些軍戶保留住了以前的風氣,沒墮落成當地流氓的。
只要不強求“一人當兵,全家入籍”,那拿朝廷糧餉,吃上公家飯,還是很受人歡迎的。
像天津衛這種地方,大明遷都之前屬于北方防守地帶,擱在以前搞衛所很正常,但遷都后,隔壁就是京城了,守衛森嚴,天津衛的存在就變得頗為尷尬。
因為從地理上看,天津衛右邊是大海天然防護,左邊是京城,老對手蒙古入侵也難以打到這邊。
要想打到天津,很大程度上得先把北京給戳破才行。
所以究竟是誰給誰當了盾牌?
在這種尷尬的境遇下,天津衛的軍戶是最快轉變為純粹種田人的。
然后他們就遇到了軍官壓榨,叫苦不已。
總的而言,天津衛的人對擺脫現象是非常有需求的。
哪怕還是當兵,還得去關外苦寒之地,但只要能給他們家換個戶籍,那誰不樂意?
對此,朝廷上的袞袞諸公也曾有異議,上疏景泰帝說“改人戶籍,不符合祖制”,結果就被副座上的小太子一聲咳嗽給嚇得不言語了。
去年朱見濟還得用“剝皮萱草”來壓制這群人,今年有了打勝仗的背景,錦衣衛又當著京城不少人的面殺了幾頭年豬,染了一地的血,讓群臣見識到“原來胖太子是吃肉吃胖的”后,一點小動作就能讓人意會了。
于是勛貴們和于謙這等負責軍事的官員都出聲,表示“特殊時期自然要用特殊手段”,更何況從洪武年間起,逃戶現象便持續不斷,如果不想辦法加以緩解,只怕會讓事情愈演愈烈。
別以為錦衣衛和都察院就查不出來,官老爺那一眼望不到邊的免稅田里面,藏了多少逃戶!
要是他們較真,妨礙到了朝廷重建北方防線的事,朱見濟就敢拿這件事開刀!
在培養起了自己威望的皇太子堅持下,關外衛所的改革算是半推半就的弄出來了。
朱見濟知道,目前想在全國范圍內改變衛所中的問題還要等待,所以也沒有繼續折騰。
像陳永貴和周六福這些人,只要從改革中獲得了利益,并且幫朱見濟宣傳了出去,那種子就是埋下了。
小太子對此并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