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鐘同訝然的反應也證明了這種魔法攻擊對看重名聲的文人有多大殺傷力。
“這種事情,怎么可以傳于百姓耳中?豈不是自損朝堂威嚴?”
當朱見濟的話音剛落,鐘同惶恐的跪在地上不知所措之時,有人忍耐不住站出來反駁了。
即便沒有把握住真正的矛盾,但這位大臣很直觀的意識到——這事不行!
文官是清高的,
朝堂是干凈的,
面子是不能落的。
如果真的按照朱見濟的方法做了,文官們還憑什么在老百姓面前擺出高高在上的樣子?
皇帝為了保障權力要塑造神圣性,
文官們也需要塑造自己的神圣性!
就連于謙都忍不住,上前一步打算勸阻景泰帝,讓他勸勸兒子,別第一次上朝就把人往死里得罪了。
這就是典型的文官思維了。
哪里有太子“得罪”大臣的事?
但事情關系到兒子,景泰帝總是顯得很執著。
他也看不慣這群亂嚼舌頭的言官很久了。
朱見濟冷漠的看向那發聲的大臣,又環視一周。
小太子的目光把原本想要站出來附和的臣子硬生生憋了回去。
于謙這等有能耐的大臣也被景泰帝注視著,不準他們打擾。
今天的早朝,應該是太子的舞臺!
景泰帝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他花了那么大的代價將自己的兒子拱上儲君寶座,被守舊派攻擊了那么久,現在終于要收獲果實了。
他要證明,
不僅僅是自己比起正統皇帝還要適合坐龍椅,自己的兒子也比沂王朱見深更適合當太子!
景泰帝用手輕輕壓了下兒子的肩膀。
朱見濟于是開口對著那名大臣說道,“你這句話說的可有些問題!”
“尚書中曾經有言,‘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可見百姓地位。”
“我朝太祖也曾說過,‘爾俸爾祿,民脂民膏’。”
“你應當也是讀了經年圣賢書出身的,怎么連尚書和太祖名言都沒聽說過?甚至于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便忘卻百姓,自以為清高。”
“你的行事,就不配為百姓所知?”
“再者便如鐘御史先前所言,皇帝陛下都沒有對這件事表示什么,你就跳出來念叨著什么有損朝堂威嚴…不也是越俎代庖?”
“臣有罪!”那位大臣沒想到自己只說了一句話,就引得朱見濟向他發起了嘴炮攻擊,而且樁樁件件,要么引用圣人之言,要么引用皇家祖訓,完全讓他找不到反駁的地方。
這不是文臣該干的活嗎?
而周圍聽了朱見濟一大段臺詞的臣子則是面色凝重。
他們經過這場鬧劇,已經不想和朱見濟都嘴皮子了——
正經文人哪里扯的過前世和網友唇槍舌劍過的小太子啊!
不過朱見濟的表現為著實讓他們驚訝,不僅僅是他對于臣子展示出的壓迫,而且他的年紀也是一大特點。
過了一年,按著虛歲算太子也才六歲。
嘴皮子就能突突的,說得臣子接不上話,那等他長大呢?
大明會迎來怎樣的一位君主?
這一刻,朱見濟的朝堂首秀終于獲得了良好結果。
原本還在心中糾結要不要徹底倒向景泰帝一邊的胡瀅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胡瀅已經七十七歲了。
他的人生很多都浪費在了永樂年間,然后就枯坐在禮部尚書這個位置上假裝吉祥物。
他其實也不怎么掌權,辦事的都是禮部侍郎們。
別人之所以敬重他,那正如朱見濟之前想的,不是因為胡瀅為國家做出過什么重要貢獻,而是因為他活得久了,熬成了“五朝元老”。
在朝堂風水輪轉之下,能一直待在這地方不挪位置,就值得讓人尊敬了。
但胡瀅還是戰戰兢兢。
他在和家里人說話的時候,都經常念叨,“胡家有今日富貴,是天子垂憐。你們以后也要以誠心供奉皇家”等等話語。
畢竟他是抄近路成的政壇常青樹。
所以胡瀅本不想真摻和進皇家爭權的渾水里,就當個和稀泥的把接下來的日子混過去得了。
誰知道竟然出來了個朱見濟?
還是個被太宗托夢,和他說了不少事情的朱見濟?
胡瀅被他暗中戳破了幾十年來的夢魘后,心里的秤就開始歪了。
現在,該是混了幾十年的胡瀅下注的時候了。
他想嘗試一下,能不能給胡家再保住三代的富貴。
于是胡瀅率先站出,用年老的身體喊出并不洪亮的聲音,“太子聰穎,自得天幸,參政一事本不該由人置喙。”
“如此處置,實在是再好不過!”
“臣附議胡尚書所言!”王文和商輅等人跟著發聲,算是給鐘同定了性。
于謙最后也出來說了兩句話,但各方不偏袒,簡單為鐘同挽尊幾下卻被景泰帝拒絕后,也不管了。
于是景泰帝滿意的點點頭。
朱見濟也滿意的點點頭。
父子倆相視一笑,然后各回各位。
只有鐘同流了一身的汗,被景泰帝以“看了心煩”的理由把人轟出去罰站了。
當然,被皇帝罰站在奉天殿外這事,也是要被宣揚出去的。
大冬天的在外面吹風可不好受。
其他官員見了鐘同那樣,心里顫顫,沒想到一向溫和的景泰帝在帶上兒子后,竟然會表現得這么強硬,于是他們也安分起來。
正月大朝,除去鐘同帶來的意外,大家都和和氣氣。
而在此后,小太子又給了眾人一個驚喜。
“兒臣奏請減免兩京課鈔!”
就看見朱見濟從懷里摸了份折疊好的宣紙出來,遞給景泰帝。
景泰帝早就從兒子那里聽過口風,所以也不覺驚詫,只是問他,“為何?”
“因為寶鈔此時價值降低,民間已經少有使用,朝廷卻還在向商販征收門攤課等稅鈔,給百姓帶來極大不便!”
朱見濟學過“沒有調查便沒有發言權”的道理,所以為了讓自己首次影響國家政策的嘗試獲得成功,是做過鋪墊的——
阮伯山此前被他派出去聯系盧忠,但后者作為前任指揮使,自然警惕,不會隨便來個人就信。
于是盧忠繼續裝瘋賣傻,假裝聽不懂阮伯山派遣出去的,借用出宮采買的機會摸到他家里來招攬的小太監說了什么。
朱見濟聽說過后也不覺得這是問題。
他養狗本來就是為了咬人的,如果連個警惕心都沒有,那朱見濟就要懷疑盧忠的水平了。
再者狗狗已經被主人拋棄過一次,再想要它追隨新主人,肯定需要時間來軟化。
所以朱見濟并不著急催促阮伯山,反而指派給了他新的任務,
那便是利用采買宦官們,去為朱見濟收集京城范圍的物價以及其他有關百姓生活的消息。
然后朱見濟再把這些信息收集起來,手動建立一份表格檔案,用來為自己的政治提議站臺。
至于為什么只是減免南北直隸的課鈔,則是因為朱見濟考慮到大明寶鈔也發行近百年了,慣性還是很強大的,突然宣布廢棄不用,可能會生出事端。
而南北直隸地帶則是經濟發達地區,寶鈔在這里的使用量比起落后地區更少,當地人也更容易接受寶鈔被削減帶來的影響,對社會生活不會造成大的變化。
總而言之,飯是要一口一口吃的,心急也吃不了熱豆腐。
朱見濟一點都不著急。
他相信,自己這份文案絕對會讓大明朝臣耳目一新。
也能稍微展示下自己的實力,讓這些大臣們習慣自己參與政治活動。